昨天的明天不会下雨 第48章 自由渺小

如果说，自由，是能够自由地不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那许遇鱼觉得，自己显然就像笼中的猴。

被安排在无关紧要的位置，却还要卖力表演。

难得的好天气，好得过了头。

晴空碧树，万里无云，毒辣的太阳平等地倾泻在每个人的额头，如同倾盆的岩浆。

可能也不是那么平等吧。

躲在阴影下的播音员，不遗余力地展示自己激情昂扬的大嗓门，让人头疼。

好在，还是有着很有趣的地方。

许遇鱼在心中默默算着，来到这个学校，已经将近三个月，可每一次，她都会被它的独特惊讶。

幼儿园的宝宝，在老师的牵引下，滑着黄色小鸭的滑滑车，挪过了主席台前。

小学生，三三俩俩地打闹成一团，簇拥着靠了过来，眼睛四处乱瞟。

看起来成熟得对这种应试活动不屑一顾，却无时无刻希望得到他人的掌声。

初中生则昂首挺胸迈着大步，丝毫无惧炽热的阳光。

或许因为他们就是未来的太阳吧。

许遇鱼看着自己的手心，滚烫地仿佛要升起一抹青烟。

她不是太阳，她简直是吸血鬼，下一刻就要灰飞烟灭。

整齐划一的校服外套下，包裹着成包的汗水，被蒸发，又涌出，流淌到全身。

嘴唇干涩，眼角湿润，汗水冲破了眉毛的堤岸，溢满了整张面颊，人体马上就被晒成人干。

这句不是夸张的修辞。

等到操场上排兵布阵的人群散去，蓝天中的无人机归了巢，便已经走过了一条河流，从涓涓细水，到干枯河道的一生。

“给我，水……”

许遇鱼呻吟着，喘息着，就像电影里濒死的老兵。

下一秒，清泉涌进了她的喉腔。

“咳咳……”

“你要呛死人啊？”

“麻烦，你自己来。我得去拿服务牌了。”

许遇鱼无力地看着司缘君的身影，向着主席台远去。

手里被塞进了个矿泉水瓶：“你没有洁癖吧？”

许遇鱼拧开瓶盖，报复般地狠狠“咕嘟”了一大口，才缓缓看向周运。

周运的腿上，摊着本新打印的名册，上面是本届运动会的项目时间，和运动会号码，以及包括往届记录在内的，杂七杂八的二十几页。

“你的五千米在下午，我的铅球在十一点一刻，最后一个项目——我本来还想提前溜走去吃饭的。”

周运合上名册，看了眼表：“马上就开始一百米了，记得给班上同学加油。哦对了，通讯稿交给我就好了。”

“方，知之呢？”

“她上午请假没来啊，你忘记了？”

……

上午请了假，下午还会来吗？

许遇鱼很少请假，不，几乎没有请过假吧。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她的母亲是医生。

闲聊时，她偷听到其他的男女生抱怨，怎样装病，也骗不到休息的机会。即使上午侥幸如了愿，下午照样被赶回学校。

蓝心舟，看起来不像那么严厉刻板的母亲吧？

许遇鱼暗暗思索，不过思绪很快又蔓延到了别处。

方知之，她为什么突然请假了？为什么自己却不知道？

让人很不安的感觉，各种方面，各种意义上的害怕。

……

许遇鱼拨弄着奶茶的吸管，不太雅观地搅动着杯底的珍珠，为辛墨算着账。

一杯奶茶十二块，全班四十多个人，一人一杯，不得上万。

不得不承认，辛墨倒是不吝啬花钱，小礼物也很合心意。

至少甜的东西讨人开心，从不会错。

可惜不是许遇鱼最喜欢的那款味道。

许遇鱼拿起回形针，把号码簿别在胸口，看着它随风鼓起振荡。

一个上午的热血与辛劳后，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伏案而眠，寂静的教室里，留给许遇鱼的只有一颗颗低伏的脑袋。

许遇鱼伸出手指，戳了戳周运的后背。

没有任何反应。

一只手悄然搭在了她作乱的手臂上。

许遇鱼猛然转头，方知之笑着拿起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里，拎着保温盒。

“你，回来了。”许遇鱼轻声诉说。

方知之笑着点头，恍惚得好像梦境。

把保温盒小心放到桌上，方知之蹲在许遇鱼的身旁：“小鱼，我给你做了爱心晚餐哦。”

“你的另一只手？”

方知之把手背在身后，欲盖弥彰的样子，就像早上的小学生。

许遇鱼拽住手臂，把手抓到眼前。

白嫩的肌肤上，被烫出个大大的水泡。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是个问题，心中其实早已隐隐有了猜测。

“没什么啦……”方知之挣扎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许遇鱼看着方知之的脸，她不喜欢那种表情。

于是她一把抱住方知之的脑袋，搂到了自己的怀中。

“小鱼……”

方知之慌乱地挣扎着，温热的触感，在怀里来回乱撞。

“你不放开我，我怎么……”

舒缓的音乐响起，按摩着刚刚从梦境旅游回来的大脑，送走了那段只属于两人的时光。

比起讲清楚发生了什么，现在更需要思考的，是如何解释两人，正在干什么。

……

许遇鱼站在起跑线上，转头看着周围的选手，好似个个身怀神通。

深吸一口气，算了，反正也是来凑数的。

凑着，凑着，不就凑到前面去了吗？

恍惚间，余光看到旁边的选手已经迈开了步子。

心下一愣，才听见了枪响的声音。

果然，光的传播速度比声音快。

许遇鱼咬紧牙，跟上了队伍。

说是队伍，其实在出发不到半圈，便已经稀稀拉拉地，散开了二里地。

许遇鱼吐出紧憋的一口气，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紧紧跟住前方仅剩的二人。

就像跟着骑着自行车的方知之一样。

绕过弯道，第一次经过了看台。

观众的呐喊也好，加油助威也罢，通通被狂风杂糅成团，一股脑地塞到了耳中，难以分辨。

当她第一次踏上跑道后，她便知道这个事实了。

所以她不再顾及外界，只是独自埋头向前。

她从不敢掉队。

奔跑的时候，喘息声被无限放大，她仿佛能看见自己疲于奔命的狼狈形象。

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只觉得，为了金牌，这是理所应当的牺牲。

可她一开始，却根本就不想站上跑道。

一圈、两圈，体育馆旁的歪脖子树，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又消失在身后。

平心而论，许遇鱼应该还挺喜欢跑步的。尤其是这种，不知道前路多远，却还是可以不断向前的感觉。

到不了终点，令人恐慌，而若真到了终点，却又不知所措了。

可是，好累，真的好累啊。

双腿双臂，只是无意识地摆动。许遇鱼能感受到，自己迈出的步子，越来越小，越来越慢……

“小鱼，加油啊！”

不知何时，三人跑到了绿茵场上。

方知之大声呐喊着：“要喝水吗小鱼？”

司缘君伸长着手，递来水瓶。

许遇鱼摇晃着身体，跑动着接过，粗暴地把水倒入口中，将水瓶扔向身后。

既然都踏上了跑道了，总归是要有始有终的。

只要一点的微光，一点就够了，就足以点亮整片天空。

再一次跑过终点，等候“接机”的师生围得水泄不通，只留出一条小径。

许遇鱼锁着一口气，蒙头冲过了敲响的铃声。

周运跑在她的身旁，鼓着掌，大声呐喊：“加油，最后一圈，冲刺了！”

真是，让她来跑，看看现在还有没有力气。

许遇鱼的脚步愈来愈沉重，大腿和肺，炙烤般的疼痛，下一刻就会把她绊倒，也可能被端上餐桌。

可她一直努力紧跟的目标，却突然摔倒在了她的面前。

她迟疑地放缓了脚步，听见周运的大声叫喊，然后她看见，周运居然跑到了前方，直接弯下身，把人抱到了草地上。

回过神来，许遇鱼看向前方，早已空无一人，所有人，都翘首以盼地看向她，令她心慌。

于是她攥紧了拳头，冲向了终点，跌倒在了拥挤的怀抱中。

她早已不知道前面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人，更不知道，时间走过了多久。

她只知道，当她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飘过的一朵白云，将她温柔地覆盖在阴影下，那是何等的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