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错觉,从松阳没什么起伏的语气中,银时又觉出一丝他不开心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他已经从小屁孩长成心智成熟的大人了,两个月下来,他觉得现在这个失忆的松阳,要比他记忆里那个永远笑容温柔的松阳好懂不少。
以前的他,几乎从来没法在松阳的笑脸上找出一丝针对他的负面情绪,任凭自己仗着他百般纵容,无论是屡次逃课在树上睡大觉,还是把生日蛋糕砸到松阳脸上,松阳虽然会一拳把他砸进地里或者是碎碎念个不停,却没有一次真的对他动过气。
在他面前,那时的松阳永远是他怎么都追不上只能仰望的强大存在,连偶尔泄露出的一丝脆弱感都会很快被那张包容一切的笑脸所掩盖,直到最后一刻,松阳仍然什么都没告诉过他,除了“吉田松阳”这个名字,他全都一无所知。
……为什么不肯告诉他自己的来历和过往呢?
从小到大,至今他还不知道理由,只能一遍又一遍想,也许是他还不够强大,还没有能保护松阳的能力,所以还不能让松阳信赖他到无所顾忌能坦诚相待。
原本他以为此生再无机会,但是,松阳又一次出现了。
而且,因为失忆,松阳貌似把这些难言之隐全都忘记了,不再对他表现得像个无坚不摧的大人,开始像小孩子一样会对他闹别扭耍脾气耍小性子摆脸色,也不会随便对他笑,很多时候都冷着脸不怎么想搭理他。
……说老实话,还挺像他过去对松阳的样子。
如今立场调换,他成了每时每刻都要关注松阳的感受和心情、留意松阳情绪变化的那一方,这样的他,终于有了那么一点能被松阳依靠的大人样吧?
“阿银哪能擅自帮你决定嘛。”
惯常嬉皮笑脸的万事屋老板继续熟练地哄人,“松阳你看,现在好吃的越来越多,你会爱吃的东西也不一定就和以前一样,多尝试一下准没错是吧?”
话虽如此……松阳微微别开头,“我初来乍到,又不了解这里有些什么,还是银时君做决定吧。”
“那带你去阿银常去的那家定食屋?”银时察言观色地,“不论想吃什么类型的丼饭,那家店主都能做得出来。”
“例如银时常吃的那种红豆堆成山的红豆饭?”
松阳自觉只是陈述的语气,银时却颇显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表情讪讪地,“咳咳,阿银会注意控制糖分的,今天吃点别的。”
起初松阳是半点不过问他的饮食习惯,也表现得漠不关心,但住在一起两个月,每天同吃同睡,从上上周起,松阳有意无意对他摄入糖分过量表达出很隐晦的不赞同,体现在同桌吃饭时,每当他端上大份红豆饭,松阳看他的眼神中都会带着几分嫌弃。
……看在这人戒酒算是有成效的份上,松阳勉强认可他的决心,“那就劳烦银时君带路吧。”
正值午饭点,这家地段僻静的定食屋里客人却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店内装潢简朴,面积不大,目测是个不会受人打扰的好去处。
站在吧台后的老婆婆应该是店主,银时一进店就熟门熟路地往台前一坐,松阳跟着落座在旁,见他一副熟客口吻同对方打招呼。
“今天阿银换换口味,吃普通的生鸡蛋盖饭就行。”
“啊呀,银桑终于学会重视身体健康了。”回应他的老婆婆一脸慈眉善目,“今天还带了朋友来呢,这位漂亮小哥想吃什么?”
不打算向外人解释身份关系,松阳只回以人类礼节性的问候,顺带简略介绍过自己暂用的这个名字,表示自己还需思考。银时偷瞟一眼他无波无澜的神情,故作淡定地接话。
“这人不显年纪的啦,他其实是阿银的老师来着,最近从老家来阿银这边修养身体。”
这番说辞听上去还算合理,松阳点点头当作认可:“请给我一份普通份量的红豆饭,多谢。”
接到点单的店主婆婆进去后厨,银时一副窃喜的样子挠着头又在傻笑:“嘿嘿,松阳点了阿银爱吃的东西。”
所以呢?松阳奇怪地瞥他一眼,“我以前没吃过红豆饭?”
“吃过是吃过啦,还是阿银做给你吃的。”银时语带忸怩,但那时的他在松阳眼里一直都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次不一样嘛。”
哪里不一样,他却不说给邻座的师长听,就顶着一张傻气直冒的笑脸,看着近在身旁之人的那双红眼睛里,是一种非常纯粹的欢喜之情。
后厨的门帘掀开,端着两份定食的店主婆婆走出来,望见这一幕时会心一笑:“两位感情真好呢,让我想起我家那位和我年轻的时候。”
“这完全不是一回事吧喂!我和松阳可是纯洁的师生情哦!”银时一脸无语似地做出反驳,两者皆不认同的松阳只接过食碗并道谢,一脸慈爱的店主婆婆笑而不语。
这份家常料理风格的红豆饭,虽不是什么世间珍馐,许是松阳从未有过像此刻这般,得以摆脱暗无天日的数百年囚笼,以普通人的身份在外用餐的机会,他却觉别有一番风味。
照常是安静吃完,面对店主婆婆询问用餐感受,松阳本想不吝言辞于好评,可他能模仿的皆是奈落首领时期从人类权贵处听来的各类客套话术,能说出口的真心话唯有一句。
“真的很好吃,非常感谢。”
毫无修饰的这句简单赞美,松阳自觉不尽人意,店主婆婆却颇为开心地笑得合不拢嘴,还在费用上给予力度较大的折扣。
走出定食屋,下一站是银时所说的购物商超,周日下午正是人多的时间,仅是商超门外就见人来人往和热闹的叫卖声,可想而知商超内部的人类密集度。
不等松阳开口,银时一脸歉意地主动提议道:“抱歉,阿银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人,松阳不想进去的话,可以在外头等一下阿银,就买几个菜,阿银很快就出来。”
有一秒,松阳心生动摇,自己还没去过这种现代式商超……下一秒就在耳旁一刻不停的噪杂人声中被打消,人类聚集地从不是他这等非人之物该去的地方。
站在商超对街的一处不易引人注目的屋檐下,他目送银发男人的身影穿过人群进到门内。等过一刻钟,街道上驶来一辆闪着灯的汽车,从他前面开过去后,在距离他半米外停车,下来两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轻男子。
电视上见过这身制服,松阳知道这两人是来自幕府麾下的真选组——一个专门抓捕攘夷志士的警察组织,亦看出他们是冲自己而来。
叼着烟的黑发警察走在前,栗色短发的少年警察跟在后,两人到他跟前停下,长相颇显凶恶的黑发警察开口即是一股质问语气:“你这家伙不是歌舞伎町的居民吧?是从哪里来的做什么的?”
听上去似是例行盘查生面孔,松阳平静道:“不好意思,我最近出车祸失忆了,恐怕没法回答这位警察先生的问题。”
“哈?”黑发警察的表情更凶恶了,“你这家伙是在糊弄我吗?”
“只会到处找人麻烦的土方先生真是太蠢了的说。”表情纯良的栗发少年警察语气凉凉地,“为了真选组的颜面请快去切腹的说!”
“总悟你这臭小子想死吗!”
乍看上去,这两位警察像关系不和,但松阳分明感觉到那名叫做总悟的少年警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视线中充满探究意味。
若不是奈落相关,莫非他被怀疑是攘夷志士?松阳心下思忖,这两位真选组警察似乎身手不错,恐怕是凭借习武之人的直觉,将他判断成危险人士。
倒未曾想,自己出趟门还能招来真选组,几百年前的阴影所致,松阳对此类官差素来无好感,默不作声退开几步,任由那两名警察自己斗嘴。
“喂你这家伙——”
开车经过时,土方一眼就看到街边这个留长发穿和服的年轻男人,本着不放过一个可疑对象的原则,他才下车去盘问对方。
误以为此人要逃跑,他掏出手铐正想去追,对面商超却在这时响起一个令他深恶痛绝的懒散声音:“啊咧,真选组的税金小偷们已经闲到周日还要来骚扰平民了吗?”
听起来是打趣口吻,提着袋子正走向这边的万事屋老板,与平日一样耷拉着一双没精神的死鱼眼,阴沉的脸色和发冷的目光却透出这人唯有动真格时才散发出的凌厉气势。
“奉劝这位凶神恶煞的多串君一句,不想变成独臂人士的话,就最好别再靠近阿银家的老师了哦。”
遭到威胁的土方:“……”黑着脸看向一脸悠然自得的松阳,“你是那个混蛋天然卷的老师?”
“银时君是这么说的呢。”松阳眸光侧向那个一目了然在生气的银发男人,“毕竟我失忆了。”
“没事的话能别来打扰我们这些遵纪守法的良好市民吗?”
冷着脸的银时径直到他身前一拦,属于成年男性的一具结实身躯将另一具身形相仿的男性身躯挡在自己身后,空着那只手扶在腰间那把洞爷湖木刀的刀柄上——俨然一副保护者姿态。
“赶紧给阿银麻溜地哪来的滚回哪去,不然阿银动手了。”
“……”
眼看脸色越发漆黑的土方似要发火,一旁的冲田一把敲在他后脑勺上,再把被他打晕的土方带离现场,“真是不好意思这位没用的土方先生打扰了万事屋旦那约会的说,那么我们这就告辞了的说。”
“约会你个头啊!”银时脸一黑,“乱说话小心阿银告你诽谤哦!”
亮着灯的警车乌拉乌拉开远,他松一口气,转身面对自己老师时,一脸凶相顷刻消散,又变回那副小心翼翼神态,“对不起哦,阿银没想到还会有那些家伙来捣乱,他们没对松阳做什么吧?”
“……没有。”松阳低着头轻声答,浅色额发遮住那双垂下眼睑的血色红眸。
虽遭遇令人不快的突发事件,他面上淡然神色与平日无异,“没关系,我没事,银时君若是买好东西了,我们就回去吧。”
听他语气不像在生气,银时仍悬着一颗心,就怕松阳又跟以前一样把负面情绪闷在心里。回万事屋的一路,他都在搜肠刮肚寻找话题,松阳如常安静听他说,偶尔平淡回复一两句,目光时而定焦在那张每日可见的开朗笑脸上,时而落入一片无焦距的虚无。
到万事屋楼下的登势酒馆前,银时提着那袋子买好的菜,说是跟登势婆婆说一声,松阳在侧面楼梯口等他,顺带探知一圈周边,来回路上都无被跟踪的迹象,证明目前尚无人知晓他的下落。
户外虽无异动,等银时出来,他俩上到二楼,在银时要开门前,松阳眸光一闪,伸手抓住他拿钥匙的那只手,用口型告知他。
“屋里似乎有两位不速之客呢。”
——松阳主动碰他了!!
关注点全然集中于久违地抓在自己手腕间的那只触感温软的白手上,银时呆愣在原地,直到松阳松开手又用气音重复一遍“屋里有两人潜伏”,他才回过神来,心间遗憾感散去,脸色不由黑了一黑。
“没事,松阳别在意,就是两个跟踪狂而已。”咬字强调,“松阳稍等一下,阿银这就去把屋子打扫干净。”
看来是银时认识的人?松阳点点头,没问跟踪狂是什么意思。依言等在外走廊上,他看见银时进门后还不忘虚掩上大门,像是要出现什么不便给他目睹的画面。
很快,屋子里响起“刷拉”一声似是扯开橱柜,紧接着是个洪亮浑厚的男声:“哦哦,坂田氏下午好啊,请问阿妙小姐今晚是不是——”
打断对方的是银时没好气的一句:“人还没到,你来早了。”伴随着类似人类身躯的重物被拖行过木地板并一把扔出窗外的响亮动静。
再是像木刀打裂天花板的“啪”一响,另一具似是女性的躯体从上掉落,屋内传来的确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一回家就能发现人家呢?真不愧是小猿最喜欢的——”
“你这痴女真是够了喂!”打断她的是银时一声刻意提高嗓门的怒吼,“阿银说过从此以后严禁打扰了吧!!”
伴随着对方下一句,“见不到那个和银桑同居的长发美女,小猿好不甘心——”,又是被拖过地板再抛出窗外的一声巨响。
听完全程的松阳:……银时和朋友打闹的方式还真新颖。
屋里恢复安静,走出门来的银时眼神飘忽:“都赶走了,松阳快进来吧。”
进门后,松阳看一眼地板上留下的两道拖拽痕迹,问他:“那位小猿小姐是爱慕银时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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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