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头还不大想出去,崔盈冷下脸,“怎么?本小姐还使唤不动你了?”
“不敢,九娘子,奴婢收拾好了,立马出去侯着。”
崔盈拿出了小姐架势,这府里虽说小姐们地位不高,但是主子就是主子,由不得奴仆放肆。
闻言,采薇立马就给崔盈跪下了,虽然夫人叫她来看着崔盈,但只要崔盈自己老实,不作妖逃亲,采薇就得看崔盈的脸色,来过日子,所以不敢对她不敬。
饶是穿过来两三年,她还是有点不习惯这些丫鬟家丁跪她服侍她,要说刚穿来那会儿,崔盈很不适应这种主人是天,奴仆是狗的日子。
对屋里的丫鬟们都宽容极了,虽然没傻到宣扬什么人人平等,却也拿他们当成对等的人来看。
直到她屋里的吃食越来越差,存得月例银子越来越少,丫鬟们说是外头卖吃穿的价格涨了,开销大了,才存不住,她都没多想,终于在姨娘惊呼,她的首饰怎么全部变成些劣等货时,才恍然大悟。
她拿别人当人看,别人都拿她当傻子,既如此,那就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等采薇出去后,崔盈飞快瞥了一眼外面,对着芙蕖低声道:“潜力股这几天有没有联系你?”
“潜力股?娘子,潜力股是什么东西,芙蕖只知道花盆鼓和登闻鼓,潜力鼓是什么鼓……”
自然是此股非彼鼓,崔盈啧了一声,似乎对芙蕖与自己毫无默契,感到相当失望,她们主仆难道不应该心有灵犀吗,接着手指在虚空点了点道:
“潜力股就是,就是娘子我每个月花五两银子,包养得的那个穷书生,郑秀秀啊。”
书生就书生嘛,还潜力鼓,小姐真是自从上次伤寒醒来过后,说话有时奇奇怪怪的,不过她给小姐洗澡时,看见了小姐后腰上三瓣状的胎记,这的确是她的小姐。
“人家明明叫郑秀之。”
芙蕖忍不住吐槽。
“那行吧,郑秀秀最近有没有联系你,不是说了让他乡试过后来提亲吗?”
穿过没多久,崔盈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就立马采取了行动,开始让芙蕖外出,在那些贫困书生里面,物色一个未来。
终于打听到这么个人物,郑秀之,家中只有一眼盲寡母,父不详,薄田半亩,生计困难,就跟地里的苦命黄花菜似的长大了。
据说郑秀之十一二岁在私塾窗沿下偷听,被私塾其他学生知道后,暴打了一顿,半个月下不来床。
毕竟人家都是交了束脩,才请来先生教书,要知道这年头,读书是件很奢侈的事,差些的人家,一般都是斗大字不识一个。
他不交银子偷听,这跟占便宜有什么区别,自然被群殴了。
不曾想被打后,过一段时日,等私塾的看门小童放松警惕,他还跑去偷听,然后又被打,每天被虐打偷听,循环往复,依旧风雨不改,树枝为笔,砂石为纸,苦学苦练,竟也开始识文断字。
终于有一日,私塾先生不知是不是被他感动了,招呼住要打他的学生,出来问了他一句,
“汝当知,不问自取视为盗,你这学问都来得不干不净,学了又有何用,更遑论参考入仕。”
这话就是,你天天偷听,怎么好意思的,来告诉我,你脸皮是怎么练得。
郑秀之立马给夫子磕了三个响头,道:
“学生深知非学无以广才,学生不愿意做终日碌碌的贩夫走卒,所以来私塾偷听;只是学生生于乡野,活得蒙昧,直到学生从老师处,窃闻几句圣贤之言,才知此举不妥,多谢老师教诲,今后必躬身自省,不敢再犯,旁听多日,秀之受益匪浅,请夫子受秀之三拜。”
看着他冬日里一袭单薄阑衫,十指皲裂不自知,脸上青紫红肿未消,目光清正灼灼,先生大恸,留下两行清泪,喃喃道:此子不凡,求学之坚毅,可为读书人表率。
后来先生免了他束脩,让他入私塾读书。
芙蕖跟崔盈说起郑秀之时,就跟唱戏一样,时不时还掉下几颗金豆豆,她觉得郑秀之迟早有一天能成大器。
磕着瓜子的崔盈,十分感激伟大祖国,她为祖国骄傲,并深刻意识到九年义务教育的珍贵性。
自然在芙蕖全力推荐下,这个出身乡野的穷书生郑秀之,就入了崔盈的眼。
郑秀之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刚开始不接受她的资助,要知道他家里穷得,可不是家徒四壁可以简单形容的,就比街上要饭的叫花子好上那么丁点。
想不到他这么有骨气,不过骨气不能当饭吃,那是一个狂风大作的阴天,芙蕖跑过来跟她说,姓郑的书生想通了,不过要先见她一面。
她下马车后,在一勉强能遮风避雨的房子面前,看到一个眉目疏朗身材瘦削的青年,说他愿意给自己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报答自己的救母之恩。
崔盈戴着及腰的幕篱,细声细气地让他不必挂怀,端是一副温柔小意的姿态。
主要是为了在郑秀之面前留个好印象,至于银子,好歹他们崔家是东宁府数一数二的富户。
看他这么可怜,崔盈也想起上辈子同是贫困户的自己,真是同是天涯贫困户,相逢何必曾相识。
自此,她便开始每个月资助郑秀之上学,时常暗示郑秀之,日后考取功名了,得上门提亲,还有好男儿断断不可纳妾云云。
色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是他学途上的拦路虎,万万不能被勾栏瓦舍的狐狸精勾走了。
她不敢明说自己要嫁他,现在风气还没奔放到,世人可以接受女子热情示爱的程度,被抓到私相授受,她就完了。
郑秀之争气,没有银钱困扰后,进步神速,不知道搭了那条线,跳去了一所民间知名书院——白鹿洞书院。
并且时常寄信回来,像崔盈汇报自己的学习情况,崔盈表示相当满意,毕竟郑秀之越厉害,跟她那个便宜爹谈条件的筹码就越多。
上次寄信来,郑秀之说他已经过了乡试,是举人了,十六岁的举人,不知道行不行……
可是上次寄信已经是两个月前了,可能他在准备会试很忙吧,要是往常,崔盈是定不会打搅他。
只是这次她都快被便宜爹,塞给有性-虐倾向的糟老头子做妾了……
回过神后,看着芙蕖闪烁躲避的目光,崔盈眯了眯眼,“郑秀秀跑路了?”
“没,没。”
“不过郑公子递话说约娘子你在老地方见面。”
老地方?崔盈心下一跳,开始漫天遐想,姓郑的要约她私奔,不,他不敢拐带良家女。
难道是分手!该死郑秀秀,不可能,眼见她要进火坑了,郑秀秀不会这么对她的。
莫非是没银子下聘礼?这倒是有可能,毕竟他家除了半亩种不出粮食的水田,啥也没有。
不管怎样,她都得出府一趟,总归要把事情问清楚,郑秀之不来提亲,过几天来得就是刘大人了,到时候做打算她才真的完了。
听到她要出府,崔夫人显然眼神凌厉起来,上下打量了半刻钟。
她解释说自己要去挑点胭脂水粉,漂漂亮亮上轿。
“你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去吧,多带几个人,免得路上被那些不长眼的冲撞了。”
出府后上马车后,崔盈掀开轿帘,看了前后左右跟着四个健硕婆子,和两个虎背熊腰的家丁。
果然夫人还是担心她跑了。
这些人像跟屁虫一样,她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终于到了胭脂铺,她佯装不高兴,扭头对着他们道:“我要逛胭脂铺,你们就在门口等着吧。”
年长那个婆子有些不放心,不过芙蕖挡在门口处,她竟一时间挤不过去。
暗骂,这死丫头劲儿真不小。
崔盈跟胭脂铺的少东家打了声招呼,急冲冲到了后院,果然在后院柿子树下看到一道熟悉清隽的身影。
“秀秀。”
她高兴喊道,然后一脸兴奋地小跑了过去。
从她露脸那刻,郑秀之眼神明亮了几分,随即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收敛住了。
他嘴角噙着笑,很是宠溺道:“跑慢点,待会儿摔了。”
郑秀之伸出手扶住她纤细的手腕,稳住她娇小的身子,透过春衫,隐隐可以感知到掌心传来的温度,果然大家闺秀的端庄稳重,她还是有些不达标。
不过看他一如既往,崔盈也放心了,只当他是动作慢了,她別了别鬓边散落的几缕秀发,羞答答道:“秀秀,你什么时候上门提亲啊?”
郑秀之沉吟半响,“盈娘,我对你只有兄妹之谊。”
狗屎!郑秀之睁眼说瞎话,崔盈蓦地瞪圆了那双漂亮的含情目,“谁家兄妹会在树底下亲嘴,郑,秀,秀。”
她嘴里提到郑秀秀时,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儿。
“以前是我不对。”郑秀之面不改色。
好吧,她懂了,崔盈沉默,她不想破口大骂,这样有失她东宁府第一美人的风度。
“郑秀秀,你忘恩负义,我恨你。”
他明明知道她的难处,她之前同他说过。
“是郑秀之。”
崔盈原本都擦着眼泪离去了,突然听到身后的郑秀之的声音,她转过头质问,
“难道就因为我记不清你的名字,你就要跟我分手?都是借口,死渣男!你没担当,你不是男人,秀之秀之,你就该叫秀秀,你当个女人算了!”
相处两年,对于她时常蹦出的怪异词汇,郑秀之基本上能理解,知道盈娘多半是说他如陈世美之流。
看着她哭着离开的倩影,郑秀之幽幽间叹了一口气。
走出胭脂铺那一刻,崔盈只觉生无可恋。
马车上,芙蕖看着她面如死灰的表情,眼尾还带着红痕,不由紧张,“小姐,那姓郑的穷鬼欺负你了?”
“不要跟我提那个白眼狼,我的银子算是打水漂了,果然负心多是读书人。”
投资失败,崔盈觉得自己得难过很多天,可惜时间紧迫,她没那么多闲工夫伤感。
在芙蕖忧心忡忡的眼神下,睡了一觉,第二天崔盈就满血复活了。
大清晨,她向芙蕖,和她的姨娘徐氏宣告,她决定将自己嫁入顶级高门——宁国公府,那个出了三位节度使,两次引得公主下嫁的穆家,显赫富贵到极致的家族。
总之,她是不会嫁给那个有特殊癖好,年过六旬的刘刺史。
徐姨娘吓得一哆嗦,两根银箸掉盘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似乎在嘲讽崔盈痴心妄想。
“我的儿,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芙蕖,快叫大夫,大夫,小姐失心疯了!”
“九娘子!九娘子!”
一时间,屋里又是一阵一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