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小满时节,梨花满地,东宁府桐花巷子里,崔家正厅。
崔大夫人端坐在正上方的红木椅上,呷了一口茶,转头对身边的小丫鬟低语几句。
然后对坐在下首,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媒人道:“盈姐儿待会儿就出来了,今日估摸是知道说亲,大姑娘头一次,难免害羞些,就磨磨蹭蹭地收拾。”
后面好像觉得不够,笑呵呵补了几句,“能嫁给刺史大人,也算是我们家小九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谁不知道在咱们东宁府,刘大人便是顶顶人物。”
媒人摸了摸荷包里的几锭银子,私底下嘀咕,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给六十多的老头子做妾,还是真是有福气,怎么不让自己亲闺女去。
不过谁叫那刘大人是从四品大员,这东宁府可没有比他官更大的了。
西后院。
崔盈的姨娘正搂着她哭得死去活来,“我的儿啊,都怪姨娘不争气,老爷,老爷...呜呜呜,老爷好狠的心,怎么不叫崔怜,崔惜去。”
当然是因为这两丫头没她生得好看啊,而且确实生母得宠些。
崔盈忍不住扶额,她这个便宜爹明显就是想插手河运生意,光送银子不行,还得送美人,最好是能吹枕头风,还得跟崔家一条心的。
正巧,崔老爷别得都缺,就是不缺闺女,送个自己府上出去的美人,肯定事半功倍。
除了正室出的嫡女们正正经经嫁给举子,或者有潜力的小官做正室,其他女儿一视同仁,都得用来给崔老爷笼络势力。
崔盈穿过来两三年了,看得明明白白。
刚穿来那会儿,她还高兴了一阵,天天照镜子,毕竟这张鹅脸蛋实在生得标志坏了,黛眉似柳,目含秋波,唇抹朱丹。
看人一眼像是要把魂儿给勾走,唯一的缺点就是胸有点平。
她经常能感觉便宜爹,以一种打量上等货的眼光,打量她,十分满意,势必要把她卖出个好价钱。
记得最开始发现便宜爹这个目的后,崔盈忧伤了一阵,毕竟作为一个在贫困线附近挣扎的底层社畜,猛地穿成富家千金,天天绫罗绸缎,锦衣玉食,还是非常高兴的。
谁知道这是有前提条件的。
至于这个生下她的女人,徐氏,原本是个农女,家里闹了饥荒,跪在街上插标卖身葬父,被年轻时还有些风流在身上的崔老爷给买回来了,恩爱了一阵,就抛之脑后。
直到后来生下崔盈,崔老爷看着崔盈精致的脸蛋,认为很有投资前景,所以待她们母女还不错。
徐氏性子温吞,甚至有些软弱,不过对唯一的女儿倒是上心,刚穿过来那会儿,要不是反应快,她差点就露馅了。
“姨娘,没事儿,只是看人,未必能成,从四品的大员什么美人儿没见过。”
崔盈拍着徐氏薄薄的脊背,嘴上安抚着,不过心里清楚,多半崔父跟那位刘大人已经谈妥了。
想起年节时,崔夫人让画师给府里的姑娘们,都画了画像。
现在看来,此举大有深意啊,崔父应该已经把她的画像送给那位刘大人过目了。
最后她让自己的贴身丫鬟芙蕖,将姨娘送回自己的院子,再这样哭下去,耽误前面的正事儿,她那个父亲回来估计少不得给脸色。
徐姨娘走后,她对着镜子惆怅了一会儿,美貌果然是一种原罪。
送完徐姨娘的芙蕖,回来就看见小姐对着镜子失神,神色沮丧,心里也兀自生出一股难过,老爷这分明是在卖闺女,她原先以为只有穷苦人家才会卖儿卖女,原来富贵人家也一样,只是卖得去处不同。
给崔盈梳头,突然凑在她耳畔,“要不咱们...婢子老家附近有很多这种野花,要是用点在脸上,立时便是一大片红疹,寻常大夫诊不出来。”
“不妥,爹爹很看重这次与刘大人结亲,刘大人请得媒人都到正厅了,我却突发怪病,爹爹向来多疑,定会彻查这事儿。”
崔盈毫不怀疑,如果她敢这么做,崔父指定饶不了她。
只盼她这两年多的投资,不要打水漂才是。
在去前院的路上,崔盈想着自己穿过来两年多,培养的潜力股,住在离桐花巷子隔了两三条街的穷书生——郑秀之。
这家伙赶紧来提亲啊!好解她的燃眉之急。
崔盈刚穿来那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只当自己是穿到古代了,她原本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哪儿都一样,这边她大小是个富二代,还有亲娘徐氏,就她一个女儿,特别疼她。
她打算安安心心过日子,长期培养,定向资助个穷书生,天天给他洗脑,不能纳妾,纳妾就是害人害己,迟早家宅不宁。
等培养成功后,就把自己嫁了,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过上爽歪歪的日子。
直到后面府里经常提起一个人物,崔家那个嫁进高门的姑母,崔绾,好耳熟,她才想起来。
这不是她前不久出差查账时,对接人给她按头安利的某宅斗文里的小反派吗。
对接人是个跟她小几岁的应届毕业生,可能是看不惯她每天老气横秋,毫无生活乐趣,强烈给她安利了这本据说跌宕起伏,刺激狗血又苏爽的文——【皇权之上】。
她觉得有点奇怪,宅斗文一般不是都叫什么庶女奋斗日常,外室大逆袭吗,实在不行,通房翻身也成,这书怎么有个牛逼哄哄的名字。
她看了一下,这书更新到目前一百多章,大篇幅描写男主穆元承后院的勾心斗角,各种流产堕胎,撕逼大战,为了一匹绸缎都得打架好几天。
这不是宅斗是什么。
崔盈则是里面一个不大不小的炮灰,戏份只有五章,作为崔姑母对付大房的棋子,先是爬床嫁给了男主一母同胞的傻子弟弟,又不甘寂寞去勾引男主。
最后被赶了出去,又遭拐子,卖进了窑子里,染了脏病。
现在她还清晰的记得,原文是这样描述:
腊月的雪纷纷扬扬,她躺在半干不湿的稻草上,艳红的纱衣,衣不蔽体,露出鹅黄肚兜,原本娇嫩白腻的肌肤,遍布青紫梅疮,下_体血流不止,偶尔进破庙避雪的乞丐,会朝她身上吐两口痰。
直到三更天,这个心机深重,又蠢又坏,水性杨花的女人,终于迎来了她的解脱。
MD,呜呜呜,这就是女炮灰的下场。
很好,穿书了,很不幸,不是女主,不是女配,不是女反派,而是男主的炮灰弟妹,唉……
崔盈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前院,竟头一次觉得崔家这个三进三出,占地九百平米的院子小了。
自打进了崔家门,茶水都喝进肚里三四盏,媒人已经站站坐坐数次,快到甩脸子的时候。
崔盈才施施然出来。
不闻其人,先闻其声,环佩叮当,但见一青绿身影,纱罗轻披,娉娉婷婷移步而来,云髻峨峨,修眉连娟,鬓发如云,流苏随风轻晃,姿态秀美端庄。
“母亲。”
崔夫人原是生出了些不满,暗道这九丫头磨磨蹭蹭耽搁时间,难道是心中不平?要整幺蛾子?她这段时间不是已经懂事了些,乖巧不少。
刘大人可是点名要她入府伺候了,可断断不能出什么岔子,看来得多派人盯着她。
“嗯,坐吧。”
崔夫人心里打了另一番算盘,面上仍是不咸不淡,看崔盈低眉顺眼的模样,倒是也不好同她计较。
媒人同样在打量这位崔九姑娘,崔盈能感觉她的眼神就像医院里面X射线,能把她从外到里剖析一遍,直到视线在她胸前顿了顿,很快又挪开。
“嗯,不错。”
审视半顷,媒人笑了,“都说上京的美人色绝,老婆子看你们家崔九娘子这模样,只怕在上京也排得上名号,错不了,老婆子这就回去跟刘大人复命,过几日便来下聘。”
走之前她还拉着崔盈,言辞殷切,似乎十分为她高兴。
“哎哟,我的好姑娘,刘大人最是心疼你这样的小美人儿了,虽说比你大了些,但是大些好,会疼人,刘夫人也是个和善人儿,还是管家的一把好手,你嫁进去只管享清福,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大人伺候好就成,家里也热闹……”
大了些,主母和善,享清福,热闹,媒人的嘴,骗人的鬼,崔盈只觉这说亲银子可真是不好挣,黑得也得说成白的。
瞧过人了,还算满意,等媒人走之后,崔夫人原本还想敲打两句,让崔盈这些日子老老实实等着那刘大人的小轿。
毕竟她可不认为,崔盈这么如花似玉的年纪,会心甘情愿嫁给六十来岁的老刺史,她以前最喜欢和姐妹们攀比,心气高着呢,这一两年转了性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可转念一想,崔盈养在闺中十多年,外家就剩她姨娘徐氏,便是心里有主意,仍她是孙猴子转世,在她手底下也翻不出花儿来,还不如让她再自在几天,进了刺史府也好体谅家中的恩情与难处。
崔盈冲着崔夫人屈膝一礼,便退下了。
过几天那糟老头就要来下聘,真是应了东坡居士那句,十八新娘八十郎,白发苍苍对红妆,她才不要陪老头子睡觉,睡久了身上多半都得有老人味儿,叔可忍孰,婶不能忍!
要知道男的到了七老八十,性-功能也还是存在的,上辈子有个新闻就是七旬老汉,喜得麟儿。
当天夜里,崔盈就做噩梦,自己躺在暖红的纱幔中,身上使不上劲儿,然后一道苍老的声音,“娘子,美人儿,你在哪儿,该起来洞房了……”
“啊!!!不要!”,崔盈尖叫醒来,将刚端水进来的芙蕖吓得一跳,青瓷盆掉地上,碎了一地。
芙蕖来不及捡碎瓷片,赶忙上前安抚崔盈,她是从小陪着崔盈一块长大的,情分不一般,自然是心疼她的。
外头新派来的小丫头听到里面动静,进来捡碎瓷片,这是大夫人派来监视她的,怕她偷跑了。
梦中场景着实恶心人,崔盈恹恹地靠在芙蕖怀里,闭目养神,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看着屏风后面貌似老实巴交的小丫鬟,她冲芙蕖使了个眼色。
芙蕖心领神会。
“行了,采薇,你先下去吧,九娘子这儿有我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