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 第4章 第 4 章

但是陆白仍然非常执拗：“学长，我状态很好，不要浪费时间。”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楚肃开口：“陆白，我想告诉你一个道理。”

“什么？”

“辩论赛上，你永远不可能驳倒对方。”

陆白愣住，不明白学长的意思。

“咱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已经做到了我们的极限，该有的逻辑线条和论据已经记在脑子里，想忘都忘不掉。陆白，继续下去，只是钻进了逻辑的牛角尖。这些辩题很多人讨论几百年都没有答案，比赛区区的几十分钟，又能得出什么结论呢？况且，比赛中你站起来的那一刻，即使你真的被对方说服了，你又怎么可能承认呢？所以，有些事做到自己的极限就已经很好了，千万不要盲目追求所谓的完美。”

陆白眉头微皱，陷入深思。楚肃轻叹一口，强行拖着陆白回他宿舍，交给李鹏逃之夭夭。

第二天，睡醒后的陆白想通了。楚肃说的没错，没人会在辩论赛上亲口承认自己被说服了，自己要说服的对象只有观众和评委就够了。

没想到，联盟艺大真的走到了决赛。这是联盟艺大几年来的最好成绩，校领导都非常满意，校长要作为评委亲自参加最终的决赛。

决赛的比赛场地在联盟商学院礼堂。陆白在正装衬衫里额外加了一件贴身短袖，这件短袖的背面右下角刺绣着几个小字：“幸运战袍”，是高考前夕陆白妈妈亲自绣的。穿上正装外套，打理好头发，陆白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确认自己还是那么帅，才漏出一抹笑容。

联盟商学院礼堂的灯似乎格外明亮，陆白一步步走上台，看到对面的一辩到三辩逐一从阴影中走出，最后是——四辩，霍旬勉。

霍旬勉身着定制黑色西装，面料在灯光下泛出冷光，如第二层皮肤一般贴合肌肉走向，收腰在转身时会划出刀刃破空般的锋利折痕。陆白相信霍旬勉走出的这一瞬间，会成为无数人记忆深处反复品味的时刻，只是谁也不会比他品味的多，品味的深。

双方辩手落座。

陆白用余光看着霍旬勉。他看到他镇定自若，不见一丝紧张的模样，甚至嘴角还有一刹那错觉一般的微微笑意。

收敛心神，随着主持人说比赛开始，请正方一辩开始立论，陆白开始全身心投入在他看来，一生只有一次的同台演出。

辩题是：“结果更重要还是过程更重要。”

联盟商学院是正方，结果更重要。正方一辩开始商学院的立论。这也是老辩题了，对方提出的几个观点都在陆白他们的预想内，反方一辩的立论也就非常流畅自然。从立论环节看来，双方打了个平手。

接下来是双方二辩、三辩质询。

在立论的基础上，双方你来我往，各有来回。联盟商学院的学生确实优秀，更别提对面坐着的都是全联盟排在前几的豪门之子，从小接受继承人严酷的教育手段，他们对于逻辑的判断和事物的规律，遵循着铁一般坚硬的社会规则，他们本来就坚信，结果比过程要重要的多。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

但是反方的准备同样充分。也许学艺术的都要心思细腻一些，他们从人生的感悟和生活的意义角度出发，有理有据。特别是陆白，微笑着娓娓道来，讲述着一个个事例，告诉正方三辩，很多时候即使达到目的，但你失去的可能会更多；而如果你愿意多观察一下身边的人，多分心去做那些看似低效率的事，结果却反而可以更好。

面对陆白这样的对手，从他嘴里温柔说出口的话，给人的触动会格外的大。

质询环节结束，反方似乎略有优势。但是陆白没有忘记，正方真正的王牌还没有出手。

终于，双方开始自由辩论。

陆白看向对面，全场观众同样将目光投向霍旬勉，整个礼堂似乎瞬间都寂静了。

而他也不负众望，他漫不经心地站起身来，那双漆黑如深渊的眼瞳如利刃般定定注视着，缓慢开口：“反方辩友，你说达到目的却可能失去更多，你怎么知道，失去的这部分，不是我本来就想丢掉的呢？”

霍旬勉虽然说的是反方辩友，但他那双深邃的的眼睛却只注视着一个人。男人的视线淬着寒光，像猛兽锁定猎物般刺穿陆白。陆白，只有陆白。

陆白的眼中也只有一个人，他已经感受不到心跳，因为整个身体仿佛都在颤抖着和心跳共振。那种面对无法抗衡的敌人的感觉让陆白不禁后背渗出汗液，但是与此同时，更异样的感觉刺激着陆白，让他的眼睛越来越亮，仿佛夜空中的启明星，尽管本能地畏惧，但他仍然带着一丝仿佛病态地倔强，直视着霍旬勉：“即使那是你本想丢掉的东西，但是最终的结果却一定是——永远的后悔。因为，你已经失去了生命中一些最重要的东西。”

霍旬勉眼眸微不可见地颤动。

却没有丝毫停顿：“是否永远后悔，需要用时间来证明。但是已经成功的结果是不需要证明的。”

反方三个队员有些征楞，这一点是他们之前没有设想过的。

“对方辩友，”陆白直视霍旬勉，“有一句话是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如果一件事注定了没有结果，那么享受其中的过程就比结果重要的多。”

霍旬勉的脸上依旧平静：“就是这样的心态才导致在你方观点中，世界上存在注定没有结果的事。只有认定结果比过程重要，才能在享受过程的同时，摘取最终香甜的果实。向最终的结果进发——这期间要付出的努力远远大于安心享受，对方辩友，”霍旬勉看着陆白，说出的话让陆白心头止不住地颤抖，“你只是习惯逃避。你害怕追逐结果时的付出，害怕最终的失败，所以你认为，只要享受和等待就好了，不是吗。”

不是！陆白想说，像你这样的人，一出生就已经什么都有了，当然认为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更何况，更何况，世界上唯有感情，是强求不得，真的可以没有结果的啊！

但是陆白坚持着表现出强势：“我必须要解释一下，追逐结果的付出就是我方一直在强调的过程，至于对失败的恐惧，强者可以从走钢丝中获取更强的动力，在失败与成功之间摇摆产生的刺激也是我们享受过程的方式。我们不是不要结果，只是要说明，过程中获得的东西——那些感受，成长与经历，远比结果更重要。”

“如果那些感受，成长与经历比结果更重要，说明我想要的就是这些东西，就是想获得感受，成长与经历，那么我想要的结果就已经达到了，这不是恰恰说明，结果更重要吗？”

自由辩论是双方队员轮流发言，最后不知怎的，竟然完全变成了正方四辩和反方三辩的唇枪舌战，只是二人都是谦逊中暗藏机锋，明枪暗箭步步陷阱。

二十分钟后，二人终于结束自由辩论。来到了四辩的总结陈词环节。

陆白在坐下的一瞬间汗如雨下。

不光是瞬间的反应力和逻辑性，还要注意对方话语中的陷阱，在防守的同时还要积极进攻。霍旬勉在商场上已经历练了几年，陆白应付他仿佛班门弄斧。

其他三名队友却都敬佩地看着陆白，楚肃暗想，在刚刚那种紧张压迫的状态下，他恐怕连面对霍旬勉站着的勇气都没有。

只有陆白知道，自己也已经到了即将支撑不住的极限。只是现在略一回想，刚刚那种肾上腺素飙升，还要拼命控制心跳和呼吸的场景，竟让他难以自制地心潮澎湃。他知道，这场一生一次的表演，他没有演砸。

霍旬勉结束自己的总结陈词，他仍然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仿佛险些失态的只有陆白一人。

最终反方四辩以“我想，时间最终会证明一切”结束陈词后，整个礼堂爆发了经久不息的雷鸣掌声。联盟商学院的校长和其他评委经过商议，最终宣布，联盟商学院获得冠军，联盟艺大屈居亚军，但是校长同时也高度认可了联盟艺大的整体水平和队员素质，他微笑看着陆白四人说：“商学院胜在大赛经验丰富，但是你们是更耀眼的未来明星，努力吧孩子们，未来是你们的。”

陆白只是看着商学院的校长嘴巴一张一合，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刚刚几名司仪小姐已经上台，给每位队员赠送了此次十八联校辩论赛的纪念品。黑丝天鹅绒盒子，戒盒大小，里面是一枚银色徽章，写着第二十届十八联校辩论赛第二名。陆白注意到，霍旬勉手中也有一个，只是他没有打开盒子，反倒是以小指抵在底部，拇指微微摩擦着盒面的天鹅绒。他修长的指尖牢牢吸引着陆白的视线，随着霍旬勉拇指的缓缓移动，陆白竟然开始嫉妒起了那只霍旬勉手中黑色的盒子。

霍旬勉头部微微低垂，似乎在深思，也或许在发呆。倒是他旁边的正方三辩将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金色徽章细细端详。

陆白产生了一个有些疯狂的想法。

他知道，霍旬勉这场比赛结束，马上就要毕业了。以两个人身份地位的差距，下次想要见面恐怕只能隔着电视屏幕。

如果...可以偷偷留下点纪念，只要一点点。

看样子霍旬勉根本不在乎那个所谓的纪念品，而在场的八个天鹅绒盒子，从外观看来是一模一样的。陆白控制不住地反复思量着偷梁换柱的可能性...也许霍旬勉直到将盒子拿回家都不会打开，直接仍在某个角落了事，就算他打开，发现是银色的第二名的徽章，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只以为是校方拿错了。

比赛结束后直接跟他要求交换？陆白不到一秒就排除了这个方案，他不觉得霍旬勉会在意他这个要求，他也非常害怕从霍旬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看到对自己的不屑，哪怕是被隐藏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交换，却是有可能的。比赛结束，双方辩手会互相握手，同时顺理成章的走到对方的座位那边，这时候通常评委老师会站在中间，等待拍照合影。在些许的混乱中，只要手够快，陆白完全可以用自己的盒子和霍旬勉交换，拍完照后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就好了。那个时候更加混乱，他只要顺着人流下台，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要做吗？陆白的呼吸不禁急促了点。

这是一生一次的同台表演，我用尽了全力没有演砸，我只想要那唯一的一点点奖品，就是曾经侵染过你指尖温度的，柔软的天鹅绒。

答应我吧，好吗。从此你的人生我将从角落彻底退场，在台下作为最合格的观众衷心为你鼓掌，为你的荣耀举杯，为你的加冕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