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菟再怎么迟钝这时候也明白谢云语气里暗含的威胁,暗叫不好,扭头卖乖:“阿兄。”
谢云不吃这一套:“好好说话。怎么回事?”
阿菟一步一步蹭过去,揪着谢云的袖子摇,试图唤醒一点谢云的手足之情,那身份能随便说吗?那不是等着被阿兄骂死:“阿兄啊,他们都这么惨了,都读不起书了......”
“这世上更惨的人也不是没有,读不起书的大把都是,你何必在意这么两个人?”
“那,那他们都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当然是能帮就帮。”
“能帮就帮?你有多大的能力去帮?你现在不是借着我的人手来实行善举?要是你自己,你能给出多少助力?”
阿菟摸摸鼻子:“我说要给钱,但是我这支出多少钱阿兄那不是有底吗?我又不能拿出那么多来,不如让阿兄给。”
谢云心累,还给别人数钱,蠢得跟陈胤骞一个样子,大伯和伯母的智商是一点都没遗传到?
“你给钱他们还能不要?你猜猜为什么要闹到我面前,难不成闹到我这里的主意还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阿菟摇了摇头,阿兄又来搞智商碾压了,怎么就从一次简短的交锋中推断出来的?这主意真不是她出的,她就是单纯的想给点钱,大不了一份零花钱三个人花,闹到谢云面前的主意确实是那个男孩提出来的,但是阿兄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怎么还一副自己被算计了的样子。
谢云恨铁不成钢,就蠢吧,他们姐弟二人明摆着是求谢云给他们一个读书的机会,这年头,书籍被卡在世家大族手里,每家的藏品还不尽相同,更有珍品都是由历代家主口述的,连文字记载都没有。谢云自己庄子里的书,是先改良了造纸和印刷技术才开始基本让大多数人读得起书的,但是这庄子里的东西,出了庄子的门,一句不提,好多东西是谢云自己先口述出来,还有的是背了谢家的藏书,有的是偷偷学了褚澹的藏书背出来的。
她老师褚澹本来就是为了打破世家垄断才建立的东林书院,但是多方牵扯之下,东林书院还是世家子弟居多,故而对谢云的行为,褚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歹是传出去了。读书,是一件很奢侈的事,识字,也是少数人的特权。谢云力量还不够,还不想明着和世家作对,王祎有权,所以匡同的书社背靠王祎才勉强在洛川立足,除了匡同,还哪里有卖书的地方,不都在世家里面的藏书阁被束之高阁?
这廉价的造纸术是古人搞不出来吗?当然不是,前朝这造纸的代价都低廉到能用来擦屁股,但是因为这纸上的知识和文字被死死卡着,才显得书籍珍贵。尤其说到武林上的武功,不加入某个门派,别想学,心法和招式,连记载都没有。
现在能有意识自己读书明智的,都有一定见识。这姐弟俩能想着读书的事,都是在谢家这种大族里面浸润久了,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你但凡去拉一个老农民问问,是要求一个读书的机会还是给他一百文,选择结果显而易见。
读书的机会卡的这么死,阿菟有权利让这两人读书吗?这就是为什么一定要闹到谢云面前的原因,这是拿阿菟当了跳板,去赌一个机会,这机会给不给出去,就要另说。阿菟被人当了跳板还笑嘻嘻的,今天有人算计这个,明日就会有人算计另一个,他们所求还算正义,等到有人扯着谢家嫡孙女的名头干些侵占土地,人命官司的混账事的时候,阿菟还在想着给人擦屁股。
谢云看着阿菟那张懵懂的脸都牙痒痒,恨得。
“这个我不计较了,但是我把人抢过去读书了,你总得说说这姐弟俩是什么底细吧?”谢云换了个问题,却见阿菟吞吞吐吐,一阵心悸,小祖宗不会惹了什么不能惹得吧。
“说。我要是自己查出来,你就等着吧。”
听见谢云冷哼一声,阿菟一下子就开始爆底,但是,这,这姐弟俩的身份确实有点尴尬,听得谢云青筋直跳,儒雅隽秀的人设维持不了一点。
按着太阳穴:“你是说,刚刚那两个人,一个是你叔叔,一个是你姑姑?”
阿菟低着头不敢看谢云,心虚,小声反驳:“那不也是你叔叔,你姑姑?也没被承认过,算不得吧?”
谢云两眼一黑,她是无所谓辈分,也猜过这可能是哪位姨娘膝下的,但说到没有上族学的机会的时候就把这个猜测pass掉了,谁知道还真是,没有教育权的庶出子女,这不是张氏能决定的,这是被谢介否定的,谢介那个老小子一般都不管,能被他单独拎出来“关照”过的,多少有点子私人恩怨。
“阿兄这么神通广大,一定能解决,对吧?”阿菟讨好的笑笑。
解决?她解决个锤子解决。我嘞个亲娘嘞,当年她是求了曾祖母的恩典,看在曾祖母的面子上,那俩孩子被送过去庄子上养着,当年那个谢介的绿帽子事件根本就说不明白,这下好了,这姐弟俩的娘也是个虎的,前车之鉴不吸取,也给谢介带绿帽子。
谢介能忍个锤子啊,野鸳鸯打杀了就是,关键是这两人还真是他谢介的子女,那绿帽子是在那位姨娘生产几年后带的。这姐弟俩也不能扔出谢府啊,但是在府上只会碍着谢介的眼,就只是顶着谢家子的身份,剥夺了该享受的权力,这几年过的和普通家生子没什么区别,随便养在谢府里活着就行了,但是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谢介想的是放养,踩低捧高的人为了讨好上级,指不定怎么嗟磨过两个人。
头疼。
刚好灼华领着收拾完的俩小崽子进来了,谢云的头就更疼了,你看看,十岁的年纪,怎么就这么麻烦?
谢云招手:“来,我要说一件事。”
姐弟俩难得穿的这么合身,手脚有点不知道怎么放,听见谢云唤他们,同手同脚的走过去,对视一眼,安静听谢云讲接下来的事。
“你们两个身份特殊,我不可能越过谢家主去安排你们两个......”谢云话还没说完,那俩小孩的情绪一下子就低沉下去,那水灵灵的大眼睛,刷的一下,光就消失了,看的谢云都觉得自己真是冷漠无情,连忙补救,“不过好在谢介根本就不在意你们两个,反正是死是活谢介都无所谓,要是想读书,不如隐姓埋名去,等离了谢府,我再安排你们进庄子......”
没等谢云说完,两人恨不得多给谢云磕几个头。
“我和阿姐根本就不在意谢家子的身份,反正这身份对我二人来说就是累赘,只是我们二人年幼,这才被迫困在这高门大户里,如今既然有了选择,不如就此舍了去。”
什么烂习惯啊,动不动就要磕头,搞得谢云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一样,但谢云到底也长大了,当年还要拦着不让人磕,现如今也知道某些东西最好还是先受着,不然处于下位的人怎么都不会安心,这思想要慢慢扭过来。
“舍了去?你们现在说的容易,但是丑话要先说,你们看不起的、觉得给自己带来麻烦的身份,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你们现在觉得别人侮辱,打骂你们,但是出了谢府,这个身份仍然是被承认的特权阶级,你们瞧不起的半两月银,是很多人两三年的口粮,你们身上穿着觉得小的、打满了补丁的衣服,也是很多人从来没有穿过的好物。等到你们顺利长大,顶着谢家子的身份,不说荣华一生,做个不受欺凌的平民是绰绰有余的事,这已经是这个世道上大多数人的奢求。”
“你们若是真下定决心舍了这身份,就要明白,谢家带给你们的特权将被彻底回收,我能给你们读书的机会,但是你们要自己养活自己,庄子上能做的事很多,养殖,种地,割草......什么都好,你们现在抱怨命运不公,觉得自己的待遇不公平,是因为你们真的是大多数人口中有钱有闲的人,才会有时间思考这些被侮辱人格的事件,很多时候,不是底层人民没有人格和怒气,只是大多数时间他们可能都在思考怎么赚到下一口吃的和明天的活路,活下去比那些并不要命的侮辱和打骂来说更重要。”
“进了庄子,你们就会变成原来你们口中的下人、贱民,读书的机会不是我给的,是你们要用自己的能力和双手赚的,庄子里的人怎么活,你们就要怎么活。”
谢云也不是故意要吓小孩子,只是现在觉得不公的事件,以后的人生中还会有很多,谢云的庄子里是相对公平,但除了庄子,这个世道还是这个世道,他们需要觉悟:“现在,你们还愿意脱离谢府换一个可能没有回报的读书之路吗?”
没有犹豫,依然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两个回答:“愿意,谢过小郎君。”
还没安顿好小孩,小明就从另一边的窗户翻进来,也不看场合,大叫:“郎君!”
谢云眉头上扬,气到眉毛扬出三里地,这庄严的气氛被彻底破坏。小明翻进来才发现气氛不对,讪笑两声不敢说话,立在一边不说话。
谢云眼刀横过去,小明立马立正,冷哼从鼻子里被喷出来:“灼华,你去安排,两日后我带他们走。”扭头对在旁边装隐形人的阿菟说,“等着,回头收拾你,下去吧。”
回头收拾她的意思就是下次再说,阿兄那么忙,最近的下次都要几天后,几天后的阿菟挨骂和现在的阿菟有什么关系?
“灼华姐姐,快走,快走。”阿菟像一溜烟儿一样飞出了屋门,还卷着其他人。
等到屋里重新恢复安静,谢云窝进榻上,示意小明过来:“说,进展。”
一说这个小明就来劲了:“郎君,那王府查不到那群被放的人的下落后,果然又派人去买了,地址是摸到了,我去转了一圈,就是这里面的暗话搞不明白,被人又轰了出来。”
谢云点点头:“在哪?”
“就北市的人口市场,但是我摸不清都有哪些人贩子在卖北境人口,一眼看过去,都是中原人长相,没什么可疑的。跟着王府管家的走,也不过只锁定了一家。”小明有点泄气。
谢云也不在意,小明这跟着人还行,再多的事还得专业的来才行:“行了,这事你就不用跟进了,这两日休息一下,干回本职工作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