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死 第26章 足够的幻想

黑暗中的挣扎，看不见的前方，手掌中的血迹，耳边有过凛冽的风声，鼻尖嗅到腥味的血痕，是蔓延到胸口的麻木，凌藏呆滞地站在原地。

顾明的眼神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痛苦带着“逃走”的明示，眼神每一分情绪都像最痛苦的逃亡，死得那么坦然，眼底没有犹豫，只有轻松，凌藏看不懂顾明的眼神。

腥味不断加深，血迹也向凌藏本人奔涌过来，凌藏带着痛苦的嘶喊，看着血迹到眼前，将他一分一毫的吞噬下去。

“顾明”凌藏睁开眼睛，眼前是一阵微光，不适应的凌藏用手轻轻触碰眼睛上的白绫，无力地落下胳膊。

凌藏的声音很是突出，在旁边守候的士兵也突然愣住，小心翼翼地说:“凌大人”

凌藏听见年轻的声音，嗓音哽住，缓了一会，嗓子干涩地询问:“我睡了多久？”

“大人睡了四天，前两天都是殿下在守，这几天殿下去前线作战，派卑职来守”士兵按照南荣华的吩咐，连忙起身倒水，仔细把水杯递给凌藏，放在手心，触到凌藏冰凉手指时，忍不住地抬头看一眼凌藏的反应。

眼睛被白绫裹住，看不见的前方，虚弱和无力士兵面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

温暖的水杯借着温度传入手掌之中，凌藏僵硬的身体难得感到舒适，凌藏喝了好几口，才算逐渐缓过来，没有说话，视线依旧模糊，借着白天的光线才能感受到模糊。

腿上被人安上固定的木板，怕是骨折，凌藏心底明白自己情况糟糕，询问:“剩下的人呢？”

士兵没有回答凌藏这个疑惑，犹豫看着凌藏，很快，着急的脚步就传到凌藏的耳朵里面，这个脚步凌藏一向熟悉，是南荣华的脚步。

士兵也在看见南荣华时，想要行礼，被南荣华直接示意不用，士兵悄悄退下，整个屋子里面只剩南荣华和凌藏对视着。

准确来说，凌藏没有看向南荣华，他的视线一直看着前方，凌藏先发话，说:“顾明死了”

南荣华没有回应，只是默默走到床边，坐在凳子上，看着在床上坐起的凌藏，没有眼睛的他，整个人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虚弱感，头发早已经被披散在身后，皮肤也不像之前那样白皙，只有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巴，为这一幅遮挡的美人图添上神秘的一笔。

南荣华拉过凌藏的手掌，妄图用最炽热的体温，传递给凌藏，只是抬头再看凌藏的脸庞，脸上出现两处血痕，从白绫里面流出来。

深黑的血痕很明显地出现在脸颊上，连血痕缓慢下坠的速度都差不多，这一刻，凌藏也感受到温热的温度，手指刚想去触碰，就被南荣华一把拉住手腕，南荣华心疼又吃惊地看这一幕。

“孟拙，别动”南荣华的声音着急又稳定地响在凌藏的耳朵旁边，听见他着急的脚步，在外面的士兵明显也听见动静，只在门口瞧上一眼，连忙跑出去喊医师，速度快到连南荣华都喊不住。

医师跑得极快，连药箱都叮当响，到门口看见南荣华整个人收敛住气息，眼神流露出止不住的心疼，想让凌藏尽力倚靠在他身上舒服些，靠后借给凌藏更多支撑，医师连忙行礼，话还没有喊出来，就听见南荣华着急说:“别行礼，快来看人，刚刚从眼睛里面流出来好多血”

医师常年跟着军队，性格向来果断，说话更是说一不二，绝不浪费口舌，直到医师把凌藏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白绫下的眼睛看完，硬生生措辞半天，才说:“殿下，我们出去谈”

南荣华被凌藏的依靠感受不到什么重量，本来想回答医师让他在原地说就好了，又看见医师躲避的眼神，心底一沉，把凌藏放平在床上，轻声说:“等会回来”

凌藏也回应一声，很轻微，南荣华看见凌藏顺从，甚至很乖地躺在床上，想起那个在月下硬生生逼问他的凌藏，南荣华慢慢握住拳头。

医师站在远处，从这个视角看过去，可以看见房屋的身影，南荣华看见满脸愁容的医师，医师没有顾虑，直接开口:“凌大人这个眼睛，怕是治不好了，边塞缺药，又多是风沙，对眼睛百害无一利，如果殿下可以让凌大人回元京，也许会有机会”

南荣华听完这句话，久久没有说话，只是让医师先离开，独自看着远处的天空和雄鹰许久，眼神里面沧桑掺杂着挣扎，手掌反复握住又松开，抉择又放弃，选择的道路你会接受吗？

晚上，南荣华难得没有巡逻，想亲手给凌藏喂饭吃，凌藏戴着白绫，恶狠狠地看着南荣华，口气不满地说:“我只是看不见，又不是残了”

“行，凌大人，汤勺给你，自己吃”南荣华笑着把汤勺塞到凌藏手上，凌藏的左手不断摸索着碗，好不容易摸到碗边缘，汤勺下去直接舀空，连续试好几次，可算舀到粥。

想往嘴巴里面送，谁知道粥在途中还散出来，到嘴巴里面没剩一点，凌藏眉头紧蹙，没有说话，动作呆滞地待在原地，胳膊放在桌面上，比起孩童初学吃饭，凌藏的神情里面藏着颓废的味道。

南荣华温柔的声音在凌藏身后响起，毫不避讳地握住凌藏的左右手，轻柔地说:“勺子往右边一点，左手扶住，右手去碰左手，这样就舀起来，今天晚上是粥，需要慢慢送到嘴中，可以少舀一点，免得你控制不住”

南荣华带着凌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最简单的吃饭动作，凌藏作为用剑高手，对平衡力和稳定性，可以起到最大的平稳，再多试几次之后，很快就可以自己吃饭。

南荣华坐在旁边看着粥不断被凌藏吃完，最后南荣华亲昵地拍了拍凌藏的手背，说:“很乖啊”

凌藏难得没有反驳，站起来慢慢摸索房间，南荣华没有跟随凌藏，凌藏摸索之后，没有摔倒一次，也许，这就是练武之人的敏锐度，哪怕失明也依旧还保留本能。

士兵把桌面上的碗撤走之后，南荣华给凌藏洗漱，凌藏这次没有反抗，坐在床边伸出手让南荣华擦拭，南荣华笑着说:“这次你怎么没有抢着干？”

“有人伺候不好吗？”凌藏的回答淡然又平常，南荣华认真地擦拭着凌藏的手掌，说:“你还真是我唯一一个伺候过的人，凌大人，睡觉吧”

凌藏自然地上床，可随后就感受到有人往他床边蹭来，熟悉的气息是南荣华，凌藏没有惯着南荣华，下一秒就一脚过去，南荣华被踢得不轻，用喊出来的口气说:“孟拙，你踢我干什么？”

“回你自己的床上睡觉”凌藏盖住被子，语气平静说出这句话，南荣华不仅没走，甚至还往凌藏身边蹭了蹭，说:“你这样晚上，我怎么可能放心，我们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

凌藏感受到越来越近的气息，头连忙转向一侧，没有说话，眼神空洞，模糊中看不见光芒。

南荣华看着凌藏侧躺的背影，想抱住的手不断挣扎，最后，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窝囊着询问:“我可以抱你吗？”

“不可以”凌藏连语气词都没有听完，就斩钉截铁地拒绝掉，南荣华平躺在床上，眼神看着斑驳的土墙，说:“孟拙，我送你回元京，好不好”

“为什么？”凌藏过了一会，回应道，南荣华绝望地闭上眼睛，嗓音里面有着哽咽，说:“你的眼睛需要回元京，我送你回去”

凌藏没有再说话，身体顺着动作，也平躺在床上，眼睛没有白绫包裹，顺着视线看过去，感觉只是闭上眼睛，容颜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南荣华的手指在摸索中触碰到凌藏的指尖，微微拉住指尖，像个小心翼翼的孩子，观察着凌藏的反应。

“我们之前的计划里面，一定会有人牺牲，之前有士兵也被毒气毒瞎眼睛，他们没有一个人离开这个地方，我要是走了，他们怎么办？”凌藏深思熟虑的考虑，永远在不断刺痛南荣华的内心，内心那些私心在凌藏面前好像不值一提，凌藏在自己的生命面前永远不会选择自己，南荣华真的很想很想让凌藏好好活下去。

南荣华浑身难受，终于挣扎几下之后，直接抱住凌藏的身体，明明肉眼上看不出凌藏身体的变化，抱着却觉得瘦了好多，凌藏象征地挣扎几下，就任由南荣华这个强迫抱着。

凌藏也感到南荣华身上不一样的情绪，心底泛起涟漪，忍不住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南荣华的身体，触碰着宽大的后背，细觉下才感受到肌肉的强硬。

“孟拙，别摸了”黑暗中的南荣华窝在凌藏的肩膀，气呼呼地说出这句话，很快，凌藏感到腿上有什么东西顶着，下意识地想用手去碰。

脑子的理智拉住凌藏的手，凌藏终于脸色变红，南荣华反倒是把凌藏抱得更紧，压着嗓子说:“孟拙，你知道我的字吗？”

“不知道”凌藏恨不得整个人退出南荣华的范围，嗓音更是带着颤音，南荣华把玩着凌藏的头发，轻轻地说:“叫我岱时，好不好”

凌藏此时不知道被什么迷了心窍，还是单纯脑子没有反应过来，在南荣华接近哀求的声音中，嘴巴缓缓喊出:“岱……时”

南荣华抱着凌藏，安心地把凌藏圈进自己的范围里面，满足地听着凌藏喊着他的字，整个人调整姿势，趁机反抱住凌藏的腰间，手感传来温暖的舒适度，使得自己的胸膛贴紧凌藏的后背，可以感受到强烈的心跳。

“我的字不是父皇给的，是教我的夫子给我的，顺应天时”南荣华缓缓讲出这句话，凌藏默默听着，手掌没有乱动。

“南荣岱时”凌藏轻轻地又念出这个名字，南荣华睁开眼睛看着四周的黑暗，说:“孟拙，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这个人特别不好相处”

“怎么会？我一贯平易近人”凌藏敷衍地回应着，脸上表情有些麻木。

“大概觉得你平易近人的，只有你弟凌千和他身后的小跟班了，我们两个第一次上朝见面，你就像对我有仇一样，我当时心想要不是你身上还有一身官服，只怕能当场打我一顿”

“你是殿下，我打不了你”凌藏半笑着说出这句话，南荣华根本不信，靠近凌藏的身体，怨气幽幽地说:“真打不了吗？那你硬生生逼着我那一回，算吗？还有你直接冲进我府里，拉着我衣服质问那一次，算吗？”

语气悲壮，听者都感到于心不忍，凌藏聪明地没有回话，知道这个话题怎么回吃亏的只有自己，像是故意避开这个话题，最后南荣华长叹一口气，说:“我在花楼说的是真话”

南荣华明显感受到凌藏身体僵硬，没有回话，凌藏的心脏直跳，压制不住地回忆。

“我喜欢的人是他”一度被凌藏当成挡箭牌的话语，如今被南荣华诚恳地讲出来，在这种不堪的事实面前。

“孟拙，我忘记我多久喜欢上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如果你身边没有合适的人，不妨看看我”南荣华继续说着，感受到凌藏逐渐蜷缩起来。

“抱歉，向你表明心意这种事情，不该这么草率，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眼睛到最后一步依旧这样，我想留在你身边，好不好”南荣华说得很缓慢，声音在黑暗中也回响的足够彻底。

凌藏的脑子像是炸开花，不断回想起所有记忆，心脏也跳得异常凶猛，问题被摆在面前，凌藏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刻，凌藏真的慌张，手指甚至有轻微的颤抖。

“对不起”南荣华感受到凌藏没有回应，自己轻轻握住凌藏颤抖的手指，包裹住手指，低着头懊悔地说出:“如果你接受不了，就当我喝醉”

说完，南荣华逐渐放开凌藏的腰间，凌藏像是得到恩赐一般，立即离开原地，回到另半边的范围，没有跟南荣华说一句话。

南荣华欲言又止地看着凌藏的背影，手掌明明还有余温，明明你不讨厌我的触碰，只是南荣华自己认为的一切，他忘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就是凌藏不喜欢他。

南荣华几乎用最懊悔的眼神鄙视自己，想打自己几下，最后害怕吵醒凌藏，手掌没有落下去。

“我们的曾经，给过我幻想，认为你也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