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知闲将两人引入雅间,亲自为他们斟上酒。酒香四溢,却掩不住三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慕姑娘也是青州人?”何宜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却始终在慕清寻身上徘徊,“怎的想到来京城做生意了?”
“来寻亲的,我找到了我的亲生父亲!”清寻语气中还透着些激动。
何宜挑了挑眉:“季侍郎?”
“指挥使也认识我父亲?”清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何宜摩挲着杯壁,闻言笑着开口:“我与季大人曾有几面之缘。前几日,听闻季大人认回了流落在外的女儿,没想到竟是姑娘,当真是巧。”
清寻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巧。”
何宜心中疑惑,季逢昌是太子党,他的女儿为何要去救熠王?若没有慕清寻横空而降,此刻京城怕是早便飘满招魂幡了……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雅间忽地陷入沉寂,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零落作响。清寻忽然倾身向前:"指挥使可曾去过北境?"
清寻突然的一句话,让雅间里的气氛更加凝滞。
何宜瞳孔微缩,过了许久,他忽地低笑一声,腕间红玉随着动作在烛火中绽出血色涟漪:"姑娘认得这釉玉?"
聂知闲手中酒壶猛地一颤,琼浆泼洒在织金桌布上,晕开一片暗色。他拼命朝清寻使眼色,却见那姑娘恍若未觉,仍定定望着何宜腕间血色流转的玉葫芦。
姑奶奶!猜哪不好,非要提北境!
这些年,皇帝疑心越来越重,五大异性藩王皆被他不同程度的打压过,其中北境更是首当其冲。
当年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老臣,如今也就只剩肃王在世。肖家世代镇守北境,麾下肖家军骁勇善战,在当地威望极盛。皇帝心里,不安啊…这两年甚至不断派遣朝中将领欲要接手肖家军,朝廷与北境的关系是越来越僵,如今人人自危,哪还敢主动提起北境。据说,如今朝堂上,“肖”字都成了忌讳。
连他都知道的消息,阿寻没道理不知道啊?
聂知闲悄悄去瞧何宜的神色,发现他没有生怒的迹象,微微松了口气,忙开口打圆场。
“指挥使,您勿怪,我们东家只会做生意,哪里懂得别的,不知者无畏啊,哈哈…”
何宜却没理他,视线落在清寻身上,压迫感十足。
清寻点了点头,眼神清澈,仿佛不知自己说了多么有歧义的一句话。
“北境狼王血浸出的诡艳,最宜配雪。"清寻指尖虚点那抹猩红,"三年前我在黑水城见过相似的物件,当时...”
“听闻那里的玉,要浸过月圆夜的狼王血,才能养出这般诡艳的光泽。”清寻指尖虚点那抹猩红,“就像...北境雪原上的烽火。”
何宜轻笑出声,缓缓转动玉葫芦,血色暗纹在他苍白指节间游走如活物:“姑娘对北境的风俗倒是熟稔,不过要让姑娘失望了,这只是我随手买来的罢了,或许有姑娘说的渊源,但我确实不知。”
说着他便解下穿着玉饰的黑色绳子,递了过去:“姑娘若喜欢,那便赠予你吧。”
“这怎么好意思。”她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手底下的动作却丝毫没有犹豫,没多久,那原本在何宜手腕上的饰品就带在了清寻手上。
瓷白手腕动作间从月白广袖中探出,与血色玉石纠缠出惊心动魄的艳色。她迎着何宜审视的目光嫣然一笑:“指挥使送我如此珍贵之物,清寻自当还礼,只是现下手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赠给指挥使,便等我回去细细斟酌,改日再谢指挥使的礼。”
手心的触感瞬间即逝,何宜微微一怔,不自在的蜷了蜷手指,随即淡然一笑:“那何某,便静候慕姑娘上门了。”
聂知闲看着他们两之间的互动,一头雾水,忙出声活跃气氛:
“哈哈,别光顾着聊天,来,指挥使,再尝尝我们家的十月白,专门留给您的。不是我吹,别处的酒绝没有我们店里这般品质。”
何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目光灼灼的看向清寻,意味不明道:“确实极好。”
“您喜欢就好,稍后我让人再给您送几坛过去。”聂知闲殷勤的又给何宜添了好几杯,恭维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虽说他们已经有王爷做后盾了,但王爷日理万机,哪能什么小事都出面。若能交好南城指挥使,那他们酒楼才是真正意义上在京城站稳脚跟了。
何宜达到了目的,也不欲再待在此地,没多久,便借口公干起身离去。
当雅间木门吱呀合拢,聂知闲一改刚才满脸笑容的样子,走过去一把夺下清寻手中的杯盏,神色严肃。
清寻皱眉看向他:“发什么疯呢?”
“我发疯?阿寻,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聂知闲语调有些尖,显然方才已经忍了很久。
随后,他语气有些不确定:“阿寻,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清寻刚喝进去的酒随着他这句话又惊的喷了出来,她瞪着聂知闲:“你乱说什么?”
聂知闲抬手胡乱抹了抹嘴边的酒渍,见她还不承认,便立马开始细数刚才她与何宜之间的相处细节。
“你们两才第一次见面,你就收人家的贴身之物,你知不知道这叫什么?——私相授受!”
“现在可不比在济安了,你刚回季府,若被人知道你与男子私相授受,你看看季逢昌会不会保你?到时候别说报仇了,你估计都要被赶出季府了。”
“还有,你别看何宜表面对我们客气,但此人心机深沉,年纪轻轻便爬到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上,你可不要被他的表象给骗了啊!”
“……”
聂知闲在一旁苦口婆心,恨不得钻她脑子里警告她危险之处。清寻却在一边开始开始扒饭了。
等到聂知闲终于停下来,她才放下筷子,无奈道:“你觉得我会为一个男人的皮相所迷惑,失了理智?”
聂知闲坐在她对面,定定看着她,眼中是明晃晃的“难道你不是?”
清寻:……
好吧,她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颜控。
清寻尴尬的咳了两声:“你听我给你狡…啊呸,你听我给你解释。”
聂知闲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可以开始编了。
“这玉葫芦上的纹路,我三年前我在黑水城见过。”清寻一寸寸拂过血葫芦上的纹路,声音低了许多。
聂知闲显然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有理由,疑惑道:“什么人?”
“不清楚,当时,我在客栈捡到了一个荷包,还没来得及交给小二,便被一个女子寻回去了。那人谨慎,只匆匆道了谢便走了。这纹路有些独特,我便就此记下了。”
聂知闲白了她一眼:“你还不如说你是看上他了。”
清寻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系统的事情又不能跟他解释。她确实是为了与何宜加深交际,但此事却没骗他,确是事实。
聂知闲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语气中透着些担心:“阿寻,我总觉得你自从恢复记忆后,做的事情都太奇怪了。你不告诉我,我也不问。只是,这京中的水太深了,你…你,唉……”
“老聂。”清寻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地看向聂知闲,“有些事虽不能和你明说,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聂知闲冷哼一声:“知道就好。”
他别扭的避开她肉麻的视线,开始埋头扒饭。
清寻轻笑出声,揶揄道:“说的好像完全是因为我上京的一样,要是师姐没与我一起来,你哪能那么轻易就答应我把生意扩展到京城?”
“我那都是为了生意!京城遍地是黄金,谁会跟钱过不去!”聂知闲大声反驳了一句,随即又立马又低下头去扒饭了。只是,从他逐渐变得通红的耳朵,便能体现出他内心并不如他表面那般大义凛然。
“哦~原来是这样啊…”清寻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声线压了压:“好兄弟,我心里记你的情!”
随后,没等聂知闲发飙,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一楼大堂,之前的狼藉已经被清理干净,此时正值午时,客人们又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暗香正与曾管事闲聊,余光看见自家姑娘下楼,忙迎了上去。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东家您让无衣大侠来训练那帮崽子,他们见识了无衣大侠的厉害后,现在都乖的跟什么似的,一个个的都缠着他要精进武艺呢。”曾文跟在暗香身后,见清寻问起,忙笑着回道。
清寻听罢没有丝毫意外,京城比不得别处,他们需得再磨练磨练,免得以后办事时因为身手不够吃了大亏。
不过,若是他们知道眼前的师父便是以后的江湖第一剑客,估计得惊掉下巴。
想到这,清寻笑出声:“在外不必叫我东家,你便与暗香他们一样唤我姑娘吧。”
曾文连忙应是。
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眼里满是敬仰之情。
当初若不是姑娘的人将濒死的他捡回安宁院,哪里还有如今的他。从那时起,他便暗暗发誓,要为姑娘效命一生。一听说京城的分店有姑娘亲自坐镇,他便拼命努力,终于在一众掌柜中脱颖而出,成了京城分店的管事。如今,他终于被姑娘看到了!
“曾管事,无衣虽武功高强,但性子十分纯粹,你要多上些心。”
“姑娘放心,曾文一定保护好无衣大侠,绝不让他吃了亏去!”
“…其实,我是想说,你别让他闯祸,去欺负别人……”,清寻微微一顿,语气略带无奈。
曾管事怔愣了片刻,立马明白了姑娘的意思,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看护好他。”
清寻满意的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云竹面色发白的小跑了进来。
清寻一看见她,心中一咯噔。
好在云竹性子稳定,直到站在了清寻面前,才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出事了,阿曼,阿曼她被抓走了!”
暗香急忙道:“什么意思?阿曼不是在府里休息吗?怎会被抓走?被谁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