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该惦记的人仍抱有一丝幻想,是因为那人并非无动于衷。]
从仰视到平齐再到下移,哥哥的背影随着男人视角的改变也逐渐变化着。
时间一晃就到了哥哥结婚那天,他这次和台下的所有人一样,终于可以目光大胆又直接的看着台上的人。
哥哥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人站在台上。眉目间流露出了道不清的温情,嘴角轻轻上扬着,正在按照彩排的流程分秒不差的看向他未来的新娘。
母亲走过来拉起男子的手,放在手心里用力的握了握,欣慰地冲自己笑笑,仿佛很感激他可以在这样重要的日子出席。这突然的现身似乎能代表着兄弟俩的感情还是有分量的。
可惜长辈的心思与他的心思相差太多。
无所谓了,木已成舟,他注定分不到半分目光。
突然一股强大地悲愤情绪冲击楚廷的身体,他瞬间被这股力量逼的灵魂都差点儿出窍。鬼魂见楚廷眼神陷入呆滞,连忙将手化为实体,猛地抓住了楚廷的肩膀用力下压,靠着那过分沉重地力道,把那已经浮出身的魂儿强行按回了楚廷的体内。
缓过神来的楚廷急喘着气,心砰砰地剧烈跳动着,双眼慢慢恢复了清明。楚廷立即扭头看向男人,对方神情痛苦,眉目皱皱巴巴地挤到了一起,表情似哭似笑,像练武之人走火入魔般,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
‘他的负情绪会吸出你的魂魄,别太投入。’,见楚廷无碍,鬼魂这才泄了大部分力,转过身提醒道。
手却没再放开对方的肩膀,就那么虚虚搭着。
[若能忘掉我所渴望的,日子会不会没这般难熬。]
这世间的缘显然是会捉弄人的。
男人亲眼看着哥哥踏入婚姻殿堂,一步一步远离自己。若是这样结束也好,也叫人心里痛快。毕竟百般惦记倘若无果,聪明人都不会再执着。
可世间一切从不会随着谁的心意而运转。就是这么巧,在男人心灰意冷准备出国逃避时,他哥留在家里的日记本被发现了。
多可笑。原本被藏在书桌暗格里面好好的,结果装修时被搬动家具的工人意外发现了,因为看上去很贵,所以工人没有直接扔掉,打电话进行告知。
那是个很旧又很厚的本子,封皮样式非常简约,用小羊皮为外皮,手指抚过时像触到一片温润的云。
打开本子翻阅,可以通过稚嫩的一笔一划到行云流水的连笔,看出岁月的痕迹。
一字一句都是隐忍。
男人一边如饥似渴地看着,一边忍不住骂自己蠢。
他们两兄弟为何性格如此天差地别,为何父母会一再跟他哥单方面强调要照顾好自己。
原来他哥是抱养来的孩子。
而他哥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他知道养父母恩情大于山,知道他弟弟是个同性恋不可能随二老心愿结婚生子,知道这个看起来冷漠的弟弟实际上爱惨了他……
所以,他为了报答养育之恩,为了让养父母不去催促自己这个弟弟,为了让弟弟死心,找了个女同结婚。
他哥哥似乎把一切都规划的很好,似乎只需要将爱意深藏不露,每个人都可以获得最圆满的结局。
那个除了哥哥,都会幸福的结局。
他哥在日记本上曾这样写道:‘那样热烈的目光,打在身上似是火烧一般炙热。’
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的目光会如此?
哪怕是千次万次的谨慎抬眸,小心翼翼的瞥一眼,再瞥一眼,日久天长也总会有露馅的那天。他哥哥那样敏锐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
那么哥哥会不会知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隐晦的爱就算遮掩的再深也有可能被发现,更别提这种亲笔记录的日记。
真的不怕被人发现吗?还是说哪怕有被发现的风险也必须要写出来才行,不然日日夜夜藏着掖着早晚会发疯。
必须要有一个宣泄灵魂的出口。
必须要有一个能说真话的角落。
果然,日记全本提到最多的便是忍,忍一时泛起波澜的悸动之心,忍一念之间的纷乱思绪。总以为只要自己默不作声,一切都会过去。
结果便是令压抑的感情越积越深,不得不在在日记中宣泄,却也顾忌被人发现,便不敢把话说的太清楚。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道:‘我只能拼尽全力去忽视那个人的存在,不然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使我轻易崩溃。’
没办法更清楚了。
男人狂喜,随即又咆哮着放声哭喊。
那个在他看起来对自己毫不在意的哥哥其实一直在默默关注他,从小到大,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看在眼里,就像自己光明正大追着哥哥的背影一样,对方的眼神也曾无数次在他的背影上留恋着舍不得移开。
他哥哥一直在担心他这个固执的弟弟,担心弟弟性取向所带来的压力。
他不肯揭开互相喜欢的那层面纱,不敢袒露心声,害怕万一情到深处在一起,被养父母知道,他们会崩溃。
最重要的是,那个被夹在中间的弟弟。
他不敢面对将自己从孤儿院领养出来的两位善良的人,也不希望自己心爱的人为此感到痛苦。
‘爱一朵花,不必将它摘下。’
他哥纠结着、痛苦着,怕男人无法承受这一切,担心家人无法承受这一切。
总之,哥哥有着自己的顾虑。
独自选择封死了这条有机会双向的路。
这样做,或许是对的,他不想责怪谁。相反,他能理解他哥。
从小到大,尽管他不曾出声应和,但他总会默默认同对方的决定,并无条件相信那就是正确的。
即便受害者是他自己也无所谓。
男人的心乱如一团找不到头与尾的麻线,越是想要捋清越是紧紧缠着没办法轻易解开。
这样不明不白就逃走不是他会做的事情,男人取消了原定出国的行程。
后来他经常在想,如果自己当时狠一点心,一走了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了。
在失去与永远失去之间,他宁愿只是远远望着,当对方脚边的一粒沙也好,做那人吐出的一口烟也罢,成为不痛不痒的玩意儿在他身旁,安静陪着就可以。
[原本他只想要这些的,可人的**是无穷尽的。一旦从绝望中嗅到一丝希望,人就会变得疯狂。]
他一直以为他的爱是隐蔽的,深沉的,是不需要亲口说爱他,只要对方过的幸福快乐就好。
可当他发现那本日记后,一切都变了。
男人终于看穿自己有多在意不被爱人选择。
‘明明互相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那段时间家人都觉得他疯了,男人总是日复一日的在迪厅里抱着酒狂灌,再一摊烂醉的回家。
他不是真的想自暴自弃,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操蛋的事情。
他想过要不要就这么跟他坦白,看他哥怎么说。可十几瓶酒下肚,只换来了蹲厕所一通呕吐。
然后被他哥知道,亲自来逮人。
忘记这是第几次被他哥按到副驾驶,他眯着眼看不清眼前人,还以为自己在卡座里,身边坐着的是酒肉朋友。
男人醉的开口都在结巴,却仍不放弃地说着粗鄙的黄色笑话。
见没人理他,男人不紧不慢地想要去够酒杯,却被安全带拦住无法往前探身。
空气仿佛被冻住一般,只有车行驶在道路上时,轮胎与地面摩擦的轻微声响。
他察觉到不对劲,便努努力坐直身子,睁大眼睛在昏暗的车顶灯下费劲地对焦眼前的人。
在看清是他哥后,手已经不听头脑指令地伸过去够对方的脖子。
突如其来吻上他哥的唇,那人的双眸中似是映着他的脸庞。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在发抖,两个人的心,像是在比赛一般,都跳得砰砰快。
男人看到他哥眼睛里像盛满了星星。
紧接着,他哥的面庞慢慢亮到发白,白到几乎透明,他被这刺眼的光亮晃的都有些睁不开双眼。
他恍惚迷离,隐约看到他哥像是猛地把方向盘向自己这边打死。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冲力向他们袭来。
挡风玻璃的裂纹像蛛网一寸寸蔓延,飞溅的玻璃碎片折射出千万个刺眼的强光,每一帧都清晰得令人绝望。
昏迷前,他最后的记忆似乎是对方正用尽全力地把他半护在怀里。
[想全拿在手中,只会落个两手空空。]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耳边是压抑着地抽泣声,他缓缓睁开眼,眼前只有他的父母。
男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想要笑,可眼泪却先一步涌了出来。
“我爱你。”
这半辈子似乎是为了这三个字,不疯魔不成活。
如今终于听到了,竟是天人相隔。
此时此刻,他无比怨恨自己的自私,恨自己的贪婪。
甚至恶心自己所做的一切。
几瓶酒又怎么会让人不清醒的去亲吻自己的哥哥……
他明知道,他明明知道的。
那日记里写的已经如此清楚,他对他哥而言有多重要,这之中又藏了多少心思。
可男人却还是要这样试探,却还是要够一次自己一直望着的月亮。
于是,他成功了。
他证明了自己爱的人也是爱他的,他的初吻也成功交到了他爱的人唇上。
只不过永久失去了再相见的权力。
一次得到,便不遗憾了吗?
男人心底深处涌出的痛苦使他表情扭曲,额边青筋暴起。
又怎样,哪怕是受尽苦头又怎样。
一切都是错的,他该明白他哥的用心良苦。
他早该知道自己是不能抱一点希望的。
因为眼前只有绝路,所以他哥才会不得不隐忍自己的感情。
男人无法面对自己的过失,几乎是在可以下床后,便马上步履蹒跚从医院逃了出来。
他不知花了多久。
也不知是如何找到了这一座不被世人知晓的荒山。
这山上有一间已不被使用的破败寺庙。他留在这里,日日夜夜念经。
不为自己,却以身供佛,决心把命交予这座荒山,这座空庙。
那本日记被他埋在了寺庙内自在生长的巨树下,就像他哥的灵魂还与他纠缠在一起。
无法生死相依,那就假装还在一起吧。
像那时父母期盼的那样。
楚廷从男人的回忆中脱身,对方的双睫还挂着泪润过的痕迹,湿漉漉的。他叹了口气,擦去男人眉间的血,扶人坐稳。
“我以知晓你所经受的一切,现在你有三次机会可以更改已发生的事,你要回去吗?”,他看着男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