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方式 第12章 第 12 章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过年好……”

客厅弥漫着浓郁菜香，电视机被叶榆调至春晚直播，主持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餐桌前的景象却与这种欢乐氛围截然相反。

段越泽双腿并拢，正襟危坐，捏着筷子，视线落在一盘凉拌菜上。

“小段啊，别客气，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叶榆的妈妈满脸笑容，不断给他夹菜，斜着眼看叶榆：“我说他怎么推脱着不愿回家。看到他有人陪我就放心了。”

段越泽双手捧住碗，身子微微前倾，接过谢平雅夹给他的鱼。

眼见碗里的菜叠得越来越高，段越泽实在招架不住。

从初中以后，他就很少跟这种带有家人意味的长辈接触过了，不知道该怎么做。

段越泽用余光扫了眼一脸无奈的叶榆，看向谢平雅：“谢谢。”

叶榆像是在段越泽身上装了视线捕捉器一般，立马接收到。

他按住谢平雅再次给段越泽夹菜的手，很无奈地告诉她：“行了。妈。小段的碗里都是菜，您就让他先吃一口吧。”

段越泽松了口气，叶榆话落，他就遵照指令吃了一口。

谢平雅满意得不得了，责怪叶榆：“这么大事情也不提前跟爸爸妈妈说说。昨天还说什么不想相亲，原来是有对象了。小段长相噶么好呀，干嘛藏着掖着。”

叶榆沉默了一会儿，解释：“……刚确定关系。本来打算再过段时——”

“小段你怎么了呀！”谢平雅慌乱地拿纸给他，顺他的背，拍了几下：“怎么呛到了！”

段越泽用纸捂着嘴，低头咳嗽。

他…刚刚说什么确定关系。为什么说得和真的一样。难道他说谎总是这么信口拈来吗。

虽然事出突然可以理解，但也不用编这种瞎话吧。

段越泽复盘事情的经过，很认真地再次思考。

下午两点，有人按门铃。

段越泽打开。

跟一对提着购物袋和礼品盒的中年夫妻错愕的眼神对上。

中年夫妻退出去看了眼房门号，问：“请问这里是叶榆家吗。”

段越泽直觉不妙，但如实回答：“是。”

那对中年夫妻先互相对视了一眼，接着默契地沉默，最后一起打量了段越泽几眼后说：“我们是叶榆的父母。”

完了。

这是段越泽空白大脑里飘过的唯一的词。这个词加粗放大循环滚动，抢夺着段越泽所有的脑细胞。

他迅速往门侧靠，让他们进来，心脏砰砰跳，一种心虚和恐惧以及…不安随后如浪潮般蔓延在他心头。

如果他们问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怎么办。如果他们打探自己的底细、家在哪里、今年几岁、在做什么，如果……

段越泽的双脚像在冰水里泡过一样难以移动，站在门口连门也忘记关。

等叶榆脖子上挂着耳机端着电脑走出房间门看到他爸妈和段越泽在门口大眼瞪小眼以后，惊讶地望着他们：“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那对中年夫妻替段越泽把门关上。

谢平雅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叶榆一眼：“过年也不回家，我们过来给你烧年夜饭。”

叶榆把电脑放在桌子上，走过去拿过谢平雅和叶启临手上的大包小包，提到眼前晃了两下，问：“买什么了，怎么这么重？”

叶启临：“一些补品还有食材，你妈亲自挑的。”

叶榆正想着怎么拍拍马屁，谢平雅背对着段越泽朝叶榆眯眯眼睛，然后转身慈爱地看了段越泽一眼，问叶榆：“不介绍一下？”

该来的总会来的，根本躲不过去。叶榆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哦。这个。”叶榆装作若无其事，一边把大包小包放桌子上，一边介绍：“他叫段越泽。段落的段，超越的越，恩泽的泽。”

段越泽一团乱的心思好像一团被使用者抚平的纸，虽然依旧有乱七八糟的折痕，但却平整起来。

谢平雅识破叶榆搪塞的话，但又不好唐突多问，若有所思地应下以后，跟段越泽打招呼：“小段呀。阿姨可以这么喊你吧？”

“可以。”段越泽犹豫了一下：“阿姨。”

“哎哟好好好。”谢平雅笑道：“好孩子，阿姨今晚给你烧好吃的。”

段越泽：“谢谢阿姨。”

叶启临和谢平雅俩人进了厨房，开始边洗菜边煲汤，还时不时转身跟段越泽笑笑。

叶榆在一旁头大。

完了。这该怎么解释……

说这是自己收留的小孩儿？看刚刚那表情架势，这俩人估计不会多信，还会觉得自己在骗人。就算半信半疑，也会多少问一两句问题打消疑虑。

问问题就必然扯到段越泽的伤疤。

叶榆余光扫了正在发呆的段越泽一眼。

决定了！

“你跟我过来。”叶榆伸手拉他。

段越泽的手臂开始发烫发麻，跟在叶榆身后进了叶榆房间。

“我也不知道我爸妈会过来。”叶榆迟疑一会儿：“他们这会儿多半把你当…那什么了。”

那什么是什么？

段越泽皱眉：“当什么？”

他是直男。叶榆告诉自己。所以自己让他帮个忙应付一下相亲，还能照顾他的自尊心，一举两得岂不快哉？

心一横，叶榆说：“把你当我对象了。”

对象。对错的对，大象的象？

段越泽的表情从来没这么生动过，眼睛睁大，嘴巴微张，同时皱眉，好像听到什么不能理解的词一般，紧盯着叶榆的嘴巴，希望他再解释清楚一点。

原来他震惊的表情是这样的。叶榆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对。我知道你是直男，但就当作帮哥哥一个忙？”叶榆很苦恼地说：“你也听到了，我爸妈老催我相亲。”

段越泽的表情变得很扭曲，也不知道脑内风暴了些什么，总之最后端详审视了叶榆片刻，锐利的眼神变得平静起来：“可以。”

叶榆没有多惊讶，仿佛早已料到他会答应，拍拍他的肩膀，哥俩好一般撞了一下：“谢了啊小段哥哥。”

其实内心松了口气。好在对方不是gay，不然后续关系处理起来也麻烦。

段越泽跟在他身后走出房间，看叶榆进厨房，他就站在厨房门口，叶榆喝水，他就站在桌子旁边，叶榆看电视，他就跟条小尾巴一样坐在沙发上。

好像比起沉默，段越泽倒是更擅长跟随。像是只叶榆的影子，而且无论晴雨，他要都跟在叶榆身边。

叶榆拿起沙发上的零食棒塞嘴里，低头看了几行手里的书才发现……怎么是倒着的？

把书摆正，心想，直男真可怕……

就这么沉默到了春晚时刻，沉默到吃饭，沉默到谢平雅夹菜给段越泽，沉默到段越泽捂嘴咳嗽。

谢平雅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夸张，跟段越泽道歉：“不好意思啊小段，阿姨嘛，第一次见到小榆对象，所以激动了些。”

段越泽把卫生纸团成一团紧紧捏在手心，呼吸。

“没事。阿姨。”

“妈，您就先吃吧，一会儿菜都凉了。”叶榆给叶启临使眼色，后者凑过去转移谢平雅的注意力。

剩下的时间，餐桌上的氛围倒是变得轻松很多。

饭后，段越泽习惯性站起来收拾碗筷，被叶启临用手隔空上下拍了几下，示意他别动：“我来就行。”

也不是什么大事。叶榆说：“让他去吧，年轻有活力。爸，你跟我妈来沙发上这边，我有事儿问你们。”

叶启临听叶榆稍微严肃的口气，停住了收拾的动作，跟段越泽打了声招呼说辛苦他以后就去了沙发上。

“怎么了？”叶启临把撸起的袖子放下来问。

叶榆探身往厨房看了一眼，确认段越泽在冲洗碗筷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以后，问他们：“我昨天打听的那个乌阿姨。她儿子是我同事带的学生。之前在电话里讲不清楚，我想知道现在她家里情况怎么样？”

“哦。”谢平雅想起来了：“我是听你姨妈说游讳在你学校。这孩子太可怜了，想叫你关照一下，但你也不带班，我就没跟你说了。而且他现在哪有心思去学校，听说连饭都不吃，整天闷在房间里，也就有时候配合调查才会说几句，你姨妈姨夫跟他说话，他一个字也不理的。”

谢平雅惋惜道：“真是世事无常啊。之前小曼还跟我聊天，聊起马来的气候好，说年底叫上你姨妈一家人一起去玩。这转眼就……”

“这样。”谢平雅想了会儿：“我把游讳电话给你，你没事儿多开导开导他。哎，他这一个人生活，每天也不跟人说话，饭也不怎么吃，看着整个人暴瘦。你姨父最近都没怎么去公司，姨妈也天天愁眉苦脸。”

叶榆沉默着听完。

“行。您把号码给我。”

落地窗外升起烟花，各色各样的烟火炸在黑夜里，消失在天边。

聊起这个话题，客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变得低沉。

谢平雅叹了口气：“我估计今晚他就一个人在家。要么咱打个电话过去跟他聊聊天？”

叶启临不赞成：“他不见得想说话。越热闹，他越觉得孤独。”

“大过年的。”谢平雅想到那孩子就窝在黑漆漆的客厅对着遗像守岁，于心不忍：“你们不打，我自己来。”

打开手机，迅速找到游讳的电话。

谢平雅的手指只在那串号码上犹豫了两秒就按下去。

“嘟——嘟——嘟——”

铃声响了很久。

“挂了吧。他应该不想接。”叶启临说。

谢平雅泄了气，伸手触上手机：“行——”

“喂。”

平静、低沉、年轻却沉闷的的声音从传声筒中传来。

几人都微微吃惊。

接了。

谢平雅的声音带着一点雀跃和关心：“喂？是游讳吗？是我。我是你表姨。”

那边却不再发出声音了。

谢平雅有些尴尬，但继续说：“晚饭吃了吗？要表姨给你做些吃的过去吗？你这孩子……这两天舅舅舅妈太忙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就跟表姨讲。”

那边还是沉默。

叶榆用眼神安慰一脸挫败的谢平雅，开口：“游讳。我是叶榆，你——”

“叶老师。”那边突然开口，声音仍然是不急不躁，很轻缓低沉的。

叶榆愣了一下：“是。你有上过我的课？”

“中哲史。听过。”

谢平雅屏住呼吸，吃惊地听着俩人一来一回的对话。

可就在叶榆要回答的时候，对方挂了。

这猝不及防的举动让大家都意想不到。

“没事。”谢平雅还算松了口气：“我去跟你姨妈说一下这个情况，至少还愿意说几句话，说明现在情况还没那么糟。”

叶启临和谢平雅去房间跟姨妈打视频，叶榆才发现段越泽不在厨房。

奇怪。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那，怎么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

叶榆想去敲他房间，路过阳台时发现段越泽站在阳台前不知道在想什么，正想喊他，就见他转身。

对视。

叶榆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像刚被冷风持续吹了三小时那样。

已经很久。

很久没有见过段越泽这么富有攻击性和距离感的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