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在那间办公室里。林循夏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晚餐——两盘牛排,两小碗浓汤,两小碟柠檬蛋糕(这是冰箱里存着的),当然,不论来自哪个国家的男人,如果桌上不摆上几瓶酒,那一定是一顿失败的晚餐,所以林循夏特意取出酒柜里的两瓶标着俄语字样的酒,摆在餐桌中央。林循夏对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曾经还被家里人戏称是“千杯不醉”。
肯定在那间办公室,护照和其他证件一定都被他藏了起来,钱也许会私吞也说不定。正想着,突然他鼻尖一痒,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身上的汗毛顿时如钢针一般倒立。他回头瞅了瞅窗外四散飘飞的雪花,这里还真是很爱下雪,而且常常一下就是一整天,第二天必须早早出去清扫路面。
低头看了一眼表,不知道雷文?索恩在做什么,越好今晚要一起吃饭,到现在还没从办公室里出来,林循夏等的有点心急,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将钱和护照顺出来,就立刻坐火车回家,相信父母会理解他的——或许吧……
分针已经离约好的角度偏斜了九十度,林循夏决定去办公室催一催。站在门口,他伸手刚在门板上轻敲了两下,门应声而开,速度之快,仿佛是早已等候一般。
开门的瞬间,林循夏下意识地目光向房间里瞟,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堵的严严实实。
“忙完了吗?”林循夏露出灿然笑意,对方却疑惑地偏着头,“我的意思是,晚餐会凉……我还特意做了牛排。”
“晚餐?”雷文更疑惑了。
“你忘了吗?我们不是上周就约好了吗?”
眼帘垂下,似乎是在回忆。“想起来了。”雷文对上他的眼睛,“没想到你又为我做了晚饭。我还以为当时你只是在开玩笑。”
林循夏局促不安地在背后绞着手指。“太严肃的邀请怕你会误会,朋友之间,随意一点嘛。而且,我并不太会做西洋菜,你最好也别报多大信心。”
“我知道啊。”雷文的嘴角突然露出笑意,带着宠溺的意味,“我还知道你又在背后绞手指。”说着,他冰凉的双手缠到林循夏的背后,将他的拳头紧紧握在手心。
此刻,林循夏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圈在了雷文怀里,二人之间不过两拳的距离,雷文突然伸手捏住林循夏的下颌,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将自己冰凉又炙烈的嘴唇压了下去,舌尖钻进他的口腔,左右横扫,上下追逐,加紧对贝齿后的软肉的攻陷,渐渐又如食髓知味般疯了似的加深着这个吻;双臂被锁住,在他的怀里林循夏动弹不得,下颌被掐住,他只能仍对方胡作非为,除了眼中无声的抗议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只是盯着这个疯狂的男人都会让他感觉到发自心底的害怕,除了离开,他别无选择。
好不容易等到雷文?索恩停下亲吻,林循夏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大口地伏在他的怀里喘气。耳边忽然传来雷文轻声细语:“告诉我,你的朋友都会像这样亲你吗?看着你红肿的嘴唇和可怜如小兔的眼神,甚至想上你?!!”雷文的声音陡然提高,惊得林循夏浑身一颤,差点叫出声,“嘘——别害怕,别害怕我的宝贝,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提醒而已。”
雷文顺着他的后背,带着他轻轻摇晃。“我只是在等着你恢复记忆,而不是要与你划清界限,林循夏,不要再说伤我心的话了。”雷文收紧臂膀,一口重重咬在他的耳垂上,“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真的不知道……”
离预期约定的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他二人终于在围满玻璃柜的餐桌前就坐。两人各坐餐桌一端,相互对视。外面的雪似乎越下越大,隔着窗户林循夏都能清晰地听见雪花噼啪砸地的声音。
强忍着心里几欲喷薄的恐惧与厌恶,林循夏起身走到雷文身旁,切下一块牛排,小心地摆在雷文的餐盘里。
“可能凉了,你——你做什么?”林循夏警觉地盯着那只突然缠在手腕上的手。
“不要紧张。我只是希望你能坐到我身边,别离我那么远。”雷文真诚地说。
林循夏目光上浮,又警觉地盯着他,双唇微抿,短暂的沉默似乎是在天人交战。“感到为难的话就算了。这次我不会强迫你。”雷文难得善解人意,可还没等林循夏心中松一口气,他却突然起身一手提起椅子搬到了林循夏的座位旁边。
无视林循夏脸上僵直的表情,雷文热情地招呼:“椅子确实有点重,那我坐过来好了。林循夏你在发什么呆?来,吃呀!”
过了今天,我大概再也不想吃牛排了,看都不想看见。坐在雷文?索恩身边,林循夏一边切割紧致地牛肉,一边故作平静,但事实上他时刻都能感觉到一道如锥子般锋利太阳般炙热的视线如影随形。无形的压力就像无形的魔鬼压在他的身上,令他难以喘气。
“恩?你还准备了酒?”雷文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将酒瓶一把抓了过来仔细端详,然后挑了挑眉毛,转头对他说,“林循夏,你陪我喝。”
如果不是雷文提醒,林循夏差点忘了这件事。没有过多推辞,他便应了下来。
酒是烈酒,入口清凉,稍过片刻喉咙就被烧灼一片,迅速窜向小腹。一瓶下去,林循夏脸上已经飞上薄红,反观雷文?索恩脸色依旧如常,只是眼神有些飘忽,他心里突然没底了,这别船翻阴沟里啊!但随即他又安慰自己,或许他只是喝酒不上脸而已,现在是强装淡定,更何况……林循夏瞟了一眼他手里拿的高脚杯。
我必须拖下去。一瓶酒刚见底,林循夏就又抓起一瓶,给两个人的玻璃杯里各装了半杯。“来!”林循夏将酒杯递给雷文,而后者不仅没有立刻接,而且眼神若有所思。
“怎么了?”林循夏问。
“你是准备把我灌醉吗?”
林循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却还是镇静地回答:“哦,我不知道你的酒量不好。我一直以为俄罗斯人很能喝。”但就在他将要放下酒杯的时候,雷文却一把夺了过去,冲着他摇了摇酒杯里的液体,然后一饮而尽。
两指夹着杯底,倒悬轻晃,雷文笑着向林循夏挑眉示意。林循夏意会,举起酒杯也是一口干。
时间在两人推杯换盏之际飞快流逝。这场酒量的比拼终于在时针指向九点时以雷文趴倒在餐桌上而告终。
确认雷文?索恩确实被灌的不省人事,林循夏才将兜里事先准备好的解酒药就水吞下。他心里现在真是无比庆幸,如果不是考虑到雷文的酒量很有可能也不错,所以提前买了点安眠药捻碎刷在雷文用的被子的杯沿上,估计现在趴在桌子上的就不是雷文?索恩了。
哪怕吃了解酒药,林循夏仍然觉得头晕目眩,走起路来也跟踩在棉花上似的,就连取下雷文身上的钥匙都花了好一阵时间。
门锁“吧嗒”一声响起,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林循夏回头瞧了瞧,确定没有异样后就推门而入。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办公桌上有一盏台灯在黑暗中颤巍巍地亮着。林循夏顺着墙壁四处摸索,终于找到了开关,按下开关,房间顿时明亮如昼。
因为来过一次的缘故,他对这里的陈设大致还算有些印象,但映目横陈的一副两米长的裱框照片,是他从没见过的。
出于好奇,林循夏走上前去打量——这是一张男女双人照,照片陈旧,显然是有些年代了,而照片中间的两个人,只消粗略一瞥就知道是一对情侣;仔细看去,左边站着的竟然是雷文?索恩,只不过照片里的那个更年轻,更严肃,站在右边的女人的穿着引起了他的兴趣,因为她竟然穿着现在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能见到的民国女学生的蓝袄长裙!他的目光立刻移到她的脸上——
好熟悉的一张脸……林循夏睁大了双眼,瞬间酒醒大半。虽然扎着一根过肩的长马尾,一副女装的打扮,但是……林循夏五根冰凉的手指不自觉的盖住嘴唇,那双黑亮的眼眸凝视着他,正如他也在凝视着她,假如照片里的那个女人能走出来,他大概会以为自己是穿着女装在照镜子。
或许是长得像或者p上去的呢。林循夏在心底安慰自己,但一想到有人将与他一般无二的人摆在这里,不论是为什么,都显得格外诡异……林循夏不敢往深里想,特别当那个人还是雷文?索恩的时候。
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开那个人!
强迫自己忽视照片里两人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办公桌前,从桌面到抽屉,每一处角落他都不肯放过。不知是因为雷文根本没打算隐藏还是没想到他会进来,他很快就在第二个抽屉里找到了他的一切证件,就连现金和银行卡都一张不差。
快走吧!林循夏心急火燎地将它们从抽屉里一把抓出来,随意整理一下就塞进了衣兜。然而当他准备将抽屉退回原位时,整个人却都怔住了……这是什么?林循夏将抽屉里的一本泛黄的册子取出,一眨不眨的盯着封面上风姿绰约的上海歌女,这个东西出现在一个俄国人的房间里显然很不正常,那么它一定属于……林循夏的目光再次与照片里的女人相撞。
册子并不厚,大约只有指腹宽,而安眠药的计量虽然不大,但是加上那几瓶烈酒,足够他睡到明天早上了,所以他现在有充足的时间将它看完。
食指在封面上敲击,林循夏陷入了纠结的漩涡。空气中飘荡着奇异的味道,隐隐有凉风不轻不重地划过身旁。女人僵硬的目光温柔地催促他最好痛下决心,他甚至有预感,许多秘密都隐藏在这本笔记本里。敲击的频率越来越快——最终好奇心的力量让他选择铤而走险。
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张只在右下角写了浅浅地一串外语,但在时间的洗刷下,已经分辩不清到底写了些什么。再翻一页……
——今天,我又遇到了他……
——他看着我。我喜欢这种感觉。
——与他相识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事!
——今晚的夜色真美啊……
——他牵起我的手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一定是他!
——他的甜言蜜语……
原来是日记。林循夏快速浏览着,都是些小女生陷入热恋时的心灵自述,看起来没什么……林循夏翻书的手突然一僵——中间的一部分被人撕掉了。而且从被撕裂的凹凸不平的纸棱上看,撕纸的人大抵非常愤怒。林循夏皱着眉,又翻了一页,眉头舒展,幸好又续上了。
——我拒绝不了他。父亲……对不起……
——靠在他的肩头,看着窗外夜凉如水。
——他的故乡,我的异乡。
——他的父亲也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他也离开了家……雷,我们这么做真的对吗?
——离开他,我无法与人交流……这里的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这里好冷,我,我想……
——他说他要为我开一家旅店,一辈子为我遮风避雨……是真的吗?
——他的脾气和他的酒瓶一样与日俱增。
——他不信任我。他跟踪我!
——我的脸大概是肿了,这里找不到消肿的药品。我推开门,看见他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我受够了!
——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酒鬼!我想回家!父亲……我错了……
——
女人站在一楼拐角的房间门口,里面的布置简陋到令人寒心,用来睡觉的床竟只是用几块木板搭在一起的,摇摇欲坠。灰蓝色的鸽子从枝丫上扑棱棱地飞起,蒙尘的窗户忽暗忽明,女人的灰黑色的剪影被夕阳无情地拖长……
她清澈地黑瞳浸润了颤动地哀伤,抓着行李箱的手渐渐收紧。眼泪滑落的一刻,她毅然转身。
大厅中的众人见她抹着眼泪,提着行李箱,一时间都停下了动作,像看怪物那样看着柔弱的她。
时间像抹了胶水,过的极慢。
女人似乎是按住了心头几欲喷涌而出的悲伤。走到旅店店主面前。
“我来付房费。”
“你付得起吗?”店主操着一口怪异地俄式英语,斜眼看着她。
女人低头将手上的翡翠手镯脱下来,“这个,够了吧?”
店主接过在眼前打量了一番,点点头。女人没有多言,提起地上的行李箱就准备走。
寂静的大厅,每个人都像看怪物那样看着她。
突然——
“你要去哪儿!”
门口突然闪出一道身影。女人被吓得扔掉了行李箱,踉跄着向后,“你……”
紫眼金发的男人两个健步上来就抓住了她的手腕。“我?”他一把将女人拉到面前,凶神恶煞般的质问,“为了养你,我每天天不亮就去工作!你现在却想离开我?!”
“你给我放手!”女人奋力想挣脱,却只是徒劳,她根本没看到男人的理智已经快要被燃烧殆尽了。“你除了会对我动粗之外还会什么?!我当时瞎了眼了才看上了你!你根本不尊重我!我……我恨你!”
男人震惊地松开了钳制的手。“恨,我……?”后颈像是被敲了一闷棍,他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
“你恨我?!!”男人突然像是发了狂似的冲着女人咆哮;而后者则被他的狂乱吓得浑身发寒,哪怕喝醉了,他也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
女人想道歉,但是却被对方抢了先。“我不尊重你……恩?你刚才是这样说的,对吧。”男人露出残酷地笑容,一把将女人提起来,抗在肩头,不顾女人的哭喊和大厅中众人的围观,径直走向拐角的那间小房间,一推门,将她摔在木板床上,欺身而上。
“放开我!!你不能这么对待我!!雷文?索恩你个混蛋!不准你碰我!!”
女人的尖叫渐渐变成了绝望地哭泣,混杂着男人低沉的喘息声和水渍声。两个人的身体狂乱地上下起伏。一直到夜色已深,女人才挂着满脸残泪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男人只是用嘶哑地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后,女人就提着行李箱,边哭边跑,冲出了旅店。
清晨的旅店,空无一人。再也不会有人像看怪物那样看她了。
只是门外一道刺耳的急刹车声划破了蒙蒙亮的天空……
“啪!”
林循夏手里的日记本应声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