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了
劳音从满堆书卷的桌前抬起头来,看见了萧以瞻正颇无奈地气愤看他。他也笑笑回应。萧以瞻先是说“外面太阳出来了,你出去走走”劳音皱着眉把写完的信递给他“试着把这封信传给南维克,看看有没有回音”
过了一会儿,萧以瞻又说“你去年教人栽下的那棵腊梅已经开了”劳音点点头,装作无事的样子把手里的书,朝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一寸
萧以瞻恨铁不成钢,把手按在了他的书6上“死祖宗!你就出去走走不成?”劳音抬起头来,没敢看他“南维克三面环山,剩下的那一面有你家大公子守着,我还是不明白,谁做了什么事,能让……”维克人放弃南维克。南维克可是维克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萧以瞻趁着他沉思的空挡,把他拽了出来“想不明白就歇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劳音知道拗不过,嘴上却还是一点不松,嫌弃着调侃“笨鸟先飞的道理你是一点不提”
温正轩距离白桥很近,劳音懒得四处逛,就停在了白桥上。萧以瞻气笑了,在温正轩朝他摆摆手,虽然满是嫌弃,还是由他去了,能出来就是好的
萧以瞻倚在温正轩门口,防止他偷跑回来窝着。大老远看见一个影子朝着他走过去了,不是尔於。芙蓉居里的陌生身影,就只有许瑞意了。他本想喊个人,拦住许瑞意,却不料一眼没看住,就听见劳音跟许瑞意打招呼的声音——萧以瞻索性不管了
能来个人,陪他随便说些什么,都起码能让他在外面多待一会儿。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忙别的事情去了
“白扬提意,我不是很明白你在犹豫什么”他开门见山,让早有准备的许瑞意愣住了。他看了看湖冰上的雪“不用紧张,关于南维克的事,我不会多问什么
“那些事情有其他人去管,我想问问你,关于你自己的事儿”这是许瑞意没有想到的,他敷衍着笑笑“聊我自己有什么好聊的,是你让宁尔於跟我谈起南维克的?”
劳音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在短暂中带着逼迫“南维克发生了什么事?”许瑞意走近他“南维克出事的时候,我在北方”劳音轻笑一下,带了狡黠“那就是跟你脱不了干系了”
宁长老是在北方失去下落的,救得也是他。他遇到了什么?需要宁长老去救?而刚好是宁长老离开南维克的这段时间,整个维克族出了事。不约而同放弃了南维克。南维克到底成了什么一副样子?
在这段时间,又是出了什么样子的事情,到了非宁长老出面不可的地步。宁长老的缺席,是因为许瑞意。他现在又如此推脱。想到这里,他眼睛弯了弯“不说清楚,你在我这儿可算不上清白”
许瑞意也笑“那我要问,你是以什么样子的身份来问我这件事?”这是试探自己的身份了?“又是凭什么理由,要我对你坦诚相待?你又是什么人,我要在意你对我的看法?”
今日没有风,他们的距离逐渐缩近,沉默是很明显的但不过须臾,他就又笑了“你是宁长老的下士……”不是问句,许瑞意假意的笑容僵了一瞬“那就应该明白,宁长老的袍子和面具代表着什么”
袍子和面具,是了,在他刚来的那一天晚上,徐劳音的确这么穿过。袍子和面具,他当时就说看着眼熟。他还是真的没敢往宁长老身上想。也就丝毫没有想到,那居然就是宁长老的衣物
徐劳音看着桥边的杨柳枯枝摇曳,思绪万千却不敢丝毫懈怠,万千根系供养着万千枝丫,扭成树干,支撑着整棵树。他给了许瑞意很长时间怔愣,看着对方微微俯身——这是表态了。他没有动作,对方俯身拜的不是他,是他身后假借的宁长老
寒风吹的劳音整张脸苍白,也吹的眼睛发疼,他闭了闭眼睛继续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北方,具体又在哪里?”许瑞意看了眼他“你还好吗,事情有些复杂……”这里的确不是谈话的地方。劳音静了静,带着他去了那个亭子
“这亭子有名字吗?看着亲切”这明显有点客套的话,却叫劳音当了真。“还没,你若是喜欢,你来给他取个名字也使得”听着也像是调侃,这时候许瑞意也当了真“夜窗如何?”夜窗雪阵,晓枕云峰。倒像是他平时会做的事
两个人都在玩笑,交错着认真,给这座亭子定了名。夜窗亭设计的精巧,刚好让两个人抬头,一眼看不穿星光。他名义上是宁长老的下士,但当初来到至宁城,是于理不合的,不成规矩的
他出身并不好,是全凭着自己一点点走到宁长老面前的。至于来到至宁城的理由,甚至可以说是荒诞——只是因为受了挑衅,单凭一腔热血,就莽莽撞撞跑出了南维克。在他离开的时候,撞上了从外归来的宁长老。被问及要去何处,他支支吾吾地说出了想去至宁城
宁长老大概看穿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刚好,至宁城那边我也在筹备做点东西,就劳烦你先为我探探风口了”话是这么说,但宁长老没有给他安排任何事。更多的是,在偶尔遇到维克人的时候,作为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搪塞
没有人会不信……因为没有人会拿宁长老开玩笑。可能如果宁长老真的没有说那句话,连许瑞意都不会提及宁长老半分。后来,他果真在至宁城活的倜傥。直到得知外族在南维克寻事,而理由却是因为远在至宁的他他在那之前很久没有慌乱过了,那时候却紧张到手足无措。
当时他想,大概是因为行事招摇,竟然是给维克人惹了祸端,于是匆忙上了回南维克的路想回去解释清楚,要个说法。但他并没有回到南维克,在半道儿上就遇到了埋伏
他又到了北方,不过是被俘虏过去的。也是在那时候,他得到了南维克的消息,因为里雅族的破坏,维克人选择放弃南维克。他只得到这些,但这些后面藏着的是无尽阴谋的深渊。
没有人会轻而易举抛弃自己的家乡,自己的族人定然是遭受了惨绝人寰的灾难。自此他陷入了纠结,难道是因为他,才让南维克遭此横祸?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才让维克人深陷水火?他不明白,想不通,却深陷自责的泥沼
直到他看见宁长老。宁长老是第一次实质性地救他,但于他而言,宁长老好像救过他很多次。无数次在至宁城提起宁长老,都像是宁长将他拽远了泥坑。平安之后,他吞吞吐吐询问“宁长老,这件事情,真的是我的原因吗”
那时候已经黄昏,黄沙随风捣入身侧,宁长老紧了紧袍子,挡了风沙。他在紧张中,听见宁长老一声轻笑“你这后生,我说你怎么不说话,原是这样想的?”
他本以为这就完了。然而宁长老接着问了许多,虽然他都答的支支吾吾的,但心里却慢慢平静了下来。宁长老笑的更厉害了“我记得你,你是去过至宁的对吧”
他连忙点头,宁长老收起剑,打量着他,嘱咐“我在至宁有个小友,若是你没其他的事了。估计要麻烦你去趟至宁,帮我送封信过去,你看你愿不愿意去”
宁长老说得是问句,他反应过来懵了一瞬间,就这么把心里话问了出来“为什么要问我呢”宁长老的身份,完全可以直接让他去做,他的意思完全可以放在后面,根本用不着询问。
“这倒是个好问题,就当是随口问的吧。不过你既然从至宁出来了,就必然有不回去的理由。这样的话,再让你不情不愿地去至宁,怕是会让耽搁事情”他没想到宁长老会想到那么多。但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还是答应了。
这时候宁长老才接着吩咐“他叫劳音,住在芙蓉居里,那地方好找,但他防备心很高,你多担待。他若是不信你,你就……”
宁长老停顿的时间太长。他反问“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相信我,是来为您送信的?”宁长老思虑了一瞬“三年前,我曾经为他题过一副莲花图,你把这件事告诉他,他就知道了”
吩咐完一切,宁长老终于开始写信,但,更像是在原本写好的信上添了几句话,边写着边嘱咐“若是没有去处,芙蓉居里虽然冷清,但你若是愿意,大可以向劳音索一间房子来住。他性子不太一样,但还算的上温和,不太难相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袍子随风飘着“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你且找路回至宁吧,别再来这里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你再猖狂……现在你的年纪,我都能夸你一句风流倜傥”
宁长老给人的感觉像雪,本以为是不可触及,冷冰冰地震慑着所有人。可仔细探过去,却又发现,他本质上还是水,温和的,润泽着所有人。“南维克里有你这样的人很难得。别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也别妄自菲薄。火药炸开来呢,绝对不是导火索的错”
“前程还有万里,别在这儿纠结,回去吧……”
干枯的柳枝脱垂着,随意扒着冰上的雪。许瑞意絮絮讲完看向劳音,察觉他面色不明,疑惑“你还好吗”他错开对方试探的目光“宁长老既然叫你来,定然是极为赞叹你的。
许瑞意慢慢发觉出一点不对劲——怎么他和宁长老一样,上来就变着法的夸他?“你跟宁长老,好像”他笑了笑“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大概跟他相识久了,也就像了”
瑞意眸光微动,带了试探“您跟宁长老,认识了很长时间”“哦,认识的久,不过不长见面”他收了几分笑容,搪塞“宁长老的画像,我这里倒是不少”许瑞意点头,叹气“我不知道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劳音弯弯眉眼,没应声——有用,当然有用。要是他不说这件事,很难让考虑到里雅族宁长老既然提到了火药炸开,那么有什么事情,在之前就在南维克埋下了炸药。现在只是一瞬间炸开了而已,对方是来势汹汹,早有预谋——能顺藤摸瓜,找到了苗头,就是好事。
但他没提这些事,而是岔开问“尔於找过了你很多次了?”一个很标准的询问。他也不确定尔於找了许瑞意多少次了。照劳音来看尔於和许瑞意大概是相反的性子。
尔於,看着乖巧,实际上有自己的小心思,乱七八糟,捏不出头绪表里不一地听话——他不会违背你的话,但肯定也不会照做在名为遵守的那条线左右,反复徘徊;许瑞意,听着他做的事定会觉得他猖狂至极。可与他相处下来,又不难发现,他是个顶细腻的人,又容易被情绪冲了头脑。否则也不会因为宁长老一句话,就莽撞回了至宁城,连以前的住处都不敢回去的人,就这么敢来送信。
他忽然想到,许瑞意刚来的时候,一直躲在暗处,应该也有这层缘故。许瑞意摸了摸鼻子“他的确找过我很多次,这也是为什么我今天会来找你”他看着那些小动作,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但实在没什么好疑惑的。上次既然告诉了尔於去做这件事,那尔於一定会去。
但尔於不一定有多用心。劳音没忍住笑了——这份“用心”是需要证明的,而最好的证明就是他去了很多次,然后,许瑞意同意了。虽然费事费力,也容易占用心神,算是个让两个人熟悉熟悉芙蓉居的互动吧。两个人虽然各自胶着,都不太舒服,但应该没心思去管别的事情了。他微叹气“打扰到你了?”
许瑞意连忙摆手“不是,事关南维克,我自然都是愿意的,但是……”他了然“有私事?”许瑞意没在里面听出疑问,老实点头“如果不解决,我怕……”
怕什么?这不重要,他干脆打断了这句话“嗯,你不用太过担心,先解决你自己的事再来不迟,尔於那边我会转告你的意思”意料之外的是,许瑞意这次没有同意。
他看向许瑞意,像是要一探究竟许瑞意忽视掉他眼中的忌惮,坦诚“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等过了年我会把一切事务安排妥当”他楞楞看着风吹落树上的积雪,看向树顶,沉默“随你……”许瑞意尝试询问“你……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他的视线从树顶落到树梢“怎么忽然这么问?”许瑞意别扭了半天“我在你这儿住,总觉得不知道喊你什么不太自在”他微微一笑没有回应,听他继续说“我听芙蓉居里的人说,你年岁大我一点儿”他压压眉,笑容不变还是沉默“又听宁小公子喊你劳音兄,我能不能……”
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才打断了许瑞意“诶,我年纪比你大不了不少,唤我姓名就好了”见许瑞意没动作,他又说了一句“喊我劳音就行”亭子的阴影庇护着他,让他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模棱两可,捉摸不透。
许瑞意前脚刚走,他转身就喊了萧以瞻见到萧以瞻的第一眼,眼中的玩味散了个全“叫芙蓉居里的人都注意些。明知道这些天有外人在,就不要随便议论了”
萧以瞻不解
萧以瞻疑惑
萧以瞻一头雾水
劳音无奈解释“今天叫人知道了我的年龄,明天别人能根据年龄推出什么来,谁说得准呢。白杨提意不算是简单人物”萧以瞻愣了愣,知道他们刚才有过对话,虽然不知道他们聊过什么,但还是应了。劳音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荣朔七年的年,芙蓉居里算得上热闹。连劳音也合上书,出来走了几圈,最后仍旧是停在白桥上。温正轩也被挂上了红灯笼,他不想回去。身边不时有路过的人,还能欢笑着欠身给他打个招呼,他也会笑着回应就这么枯站到天冥冥将暗。
萧以瞻终于没忍住过来“你在这儿做什么”听见声音,他也没有动“我在想,里雅族给了朝廷什么好处”萧以瞻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有些错愕。劳音没管,自顾自地说“里雅族和朝廷交恶已久,现在却突然联手盯上了南维克,我看了历年来里雅族的收成,并非很难看,风沙虽然扰人,但也不至于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
萧以瞻这次听清楚了“维克人和里雅族祖上数过去,也算是一家人”难得听到些不一样的,劳音看他一眼,匪夷所思,也没忍住调侃“维克人在南边的南维克,里雅族在最北边儿的尹地。你这是往上数了多少,数到礼义初成时候去了?”
萧以瞻抱着剑,看着他笑也笑“这你就不清楚了吧,两边都不肯认,可却实实在在是这样的,先不跟你详细讲,赶天你去照宁阁的书库里翻一翻,宁长老给你留过这类东西”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把萧以瞻拽到身边来“你早知道这件事跟里雅族有关?”
萧以瞻自觉心虚“宁长老吩咐说,在你知道里雅族之前,不让我告诉你”宁长老这是早有预料啊……他扶住桥上栏杆“所以你呢,查到宁长老的下落了吗”萧以瞻敷衍“主子,我天天跟着你呢,往哪儿查去啊”他心领神会“哦,你没查到”
这就耐人寻味了,萧以瞻手底下的人,不至于找个人找那么久还一点音信全无,更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但是那是宁长老,解释似乎就多了。比如,没人能找得到刻意躲起来的宁长老。但他想不出,会有什么理由,能让宁长老抛下这一切不管,躲起来。宁长老不会那么做的。
他握着栏杆的手越来越紧,石头的质感磨砺着手掌,不可名状地烦躁。萧以瞻试着去阻止他用手磨石栏,却被他躲了过去,关键他还颇为得意,晃晃手“撒开你的手,都发烫了”萧以瞻撇撇嘴,懒得再搭理他。萧以瞻总是这样,一声不吭站在他附近。惹人烦……但也还,可以接受。
尔於从堂前退出来,一眼看到了白桥,另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白桥上的两个人,他低头沉默了一瞬间,还是提着花灯过去了。他们都听到了动静,萧以瞻先回的头,看见了手足无措的尔於,劳音是察觉萧以瞻不对劲才回的头“尔於?前面正热闹,怎么来我这儿了”尔於走近几步,不自然地说“碰巧来到这边儿了”直到走近了,他才试着问出了那句“你要花灯不要?”
他手指动了动,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不用了,我……”然而萧以瞻已经替他夺了过来了“他要!”还不忘在两个人错愕的时候补上一句“口是心非的家伙”尔於手足无措,搓着手指“我也是随意看来的,不喜欢的话,我再拿走,清理了就是”萧以瞻扶额,扭头就走,回头愤说“两个都是”
劳音对此无奈,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看向尔於“尔於?”尔於这才从失神中反应过来“劳音兄,你真的没有问题吗?”很突兀的一句话,劳音点头“放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什么问题”他忽然笑,自我嘲讽的意味很足“这大过节的,倒是叫你为我忧心了”
其实被人担忧身体不是一次两次,他很习惯了。但眼前的人不是以往任何一个人,是尔於,是该无忧无虑的尔於。但是尔於摇头“不会,医术作为……我的兴趣爱好……我很喜欢能给别人带来帮助的”
劳音没接话,在沉默后岔开话题“这灯做的精巧,哪里得来的?”“我本来是想自己做的,但做的不好”尔於说的很坦诚“所以这灯是从霜雪阁回来的路上买的”但他在里面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干脆不再多说什么。
劳音听见尔於不说了,也没轻而易举地安静“你去霜雪阁做什么?”尔於察觉出他问的认真,不敢马虎“是苏姑娘让我去的。路上看见这盏灯觉得你会喜欢,我就带过来了”
劳音默不作声,查看着灯的结构忽然勾唇一笑。“知道了。帮我找个小厮吩咐下去。今天晚上芙蓉居不禁酒,叫他们放肆喝,只是谁也别来靠近我的房间,尔於,你年纪小就别跟着闹了,晚些时候我再看情况要不要把你喊到温正轩里去”
尔於觉得话里有话,但也没多推脱。他本来以为不会得到解释了,但劳音当着他的面从灯座下取出一个纸条,他才后知后觉明白事情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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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相谈探夜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