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回到至宁城中,他已经步步小心,如履薄冰太久了。他想要自己的权力,想要自己的威严。
南维克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但他是导火索的线,是炸药的壳,他要搅得这份安宁零零散散,但他不是火药。
他是想让积荷已久的淤泥全部被清除,但他也只是河底不知名的鱼,在至宁城和南维克游荡着,不懂这淤泥到底从何处来,也不知道该清到什么地方去,糊里糊涂搅散了水里的泥,搅浑了水。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一点错都没有,他是实打实地知道自己在对南维克做什么,在劳音看来,算的上一句恩将仇报。不论因为什么,有再合理的理由,都不是可以给别人带来伤害的理由。
祝堂太自私了。想到了维克人不肯在南维克里替他谋事,他就想法子,推波助澜,将维克人尽数逼出了南维克,生硬地将他们划归到统一战线。甚至到现在,祝堂都在想,要是劳音没有参与进来就好了。劳音在,他从心底打怵,像是一个少年轻狂时的错误明晃晃地在他面前晃,无情地嗤笑着他以前的行径有多可笑。但,他想不明白,劳音为什么要参与进来……
一阵风吹过,桌上的烛火灭了两根,房间里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劳音眉头轻皱,扶着桌沿站起来,把着剩下的一根灯台,蹙着眉,将灯歪斜去引灭掉的那两根蜡烛。祝堂当即反应过来,站起来去关窗子。
一直兴致不高,连话也懒得说几句的劳音,在这时候轻声说了句“别关太严”
祝堂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似乎不太想走极端地方式,决绝地和南维克说没关系,似乎有点难。可能连劳音自己都没察觉到,事关危害南维克的事情都会让他无法接受,轻而易举地就吊着他的情绪。
这让祝堂有理由怀疑,南维克是不是克他。但这话以前能说,现在却不能。
以前他们都知道,劳音并不在乎南维克。现在看来,那可能只是因为打心底里认为南维柯不会崩盘。他确实没什么还在乎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找不上他,衣食住行干扰不到他。现在却全然不一样,宁长老不在,半个南维克都靠着躲在肖以瞻背后的他在芙蓉居里撑起。
宁长老曾经给过他一个约定,若是有一天南维克不能护着他,教他带着现有的金银细软快走,走到一个不知道南维克的地方去。那时候,南维克才真的与他完全脱离关系了。劳音想了想,现在他能走吗?宁长老事先定然已经揣测到了会有今天,所以做好了一切准备了么?是这样吗?
祝堂不禁问他“你为什么要参与进来,何苦呢?”他一旦参与进来,南维克的多少风波,从前再避之不及现如今都得站在最前面。劳音没回他,很平静地揉着手里那方帕子“与你无关。”
劳音看着外面已经能看见四处零星灯光的湖面,想,若真是事先有所准备,他在不在宁长老的局里。如果他没有参与进来,会怎么样?现在他参与进来,又改变了哪些?
在这样喘息间消逝的时间里,劳音想,如果自己不参与进来,那么这个担子会落到尔於身上,就如同现在一般,名正言顺地暂时站到宁长老的位置,做着宁长老该做得事。只不过,会重很多。
在南维克里,大家还会争一个实力与名气,愿意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因为那是他们的家乡,他们愿意张扬恣意,愿意表现自己快活的一面。但现在在至宁,在其他任何地方,他们只想找个依托。一个看着牢靠的地方,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哪怕那个人是从前从未露面的尔於,但他站到那个位置,他们回头看的时候,也就不再是虚无空白的。如果自己不在,尔於就要承受所有的期待和依靠,这太重了。
野草杂生在角落,草根抓握的再也不是一片虚无,找到了自己落脚点,匍匐着贴地生长。墙角的雪未消融,受着雪水滋养,前脚刚熬过了冬天,后脚就迎来了倒春寒。在二月二天再一次阴下来的时候,野草终于看见了自己的位置。
他在心中无数次推演,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完全可以走。尔於有足够的能力撑起这片天地,但劳音不愿意。说不清是为了什么,说不清是为了谁。
故肴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柳城院在劳音住处附近,本来就是劳音怕扰了自己清净让别人少来的位置,一入夜里来,更是显得萧条。
沿着白桥走来,眼瞧着灯火通明慢慢弱了下去,走过白桥,更是只能看见零星几盏灯,唐为下意识去看自己学生的脸色,却看见郑斜阳面不改色,端正冷静地大量着柳城院,又看到附近地温正轩。唐为无奈摇了摇头,他这个学生是这样的,像是没什么事情会让她在意。无论多黑的路,无论有没有灯,她都能这样从容走下去。
故肴并没有在他们面前露面,而是在一旁河岸的柳树附近看着白桥,看着那盏灯走过白桥,朝着劳音去了。故肴眯了眯眼睛,稍稍松了松面具,稍微缓了缓,又把那张又玄又丑的面具扣到了自己脸上。拉紧红袍,慢慢朝着柳城院去了。
两个小丫头正细致地拨着燃尽地炭火,又给炉子添上新碳,三个小厮正调整着炉子地分布,故肴抄了近道儿,从温正轩里直接过来地,一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副样子,屋子里烧的很热,劳音面色惨白但是并没有阻止什么,还饶有兴致地看着小丫头递来的火箸。
故肴扫了眼闷声喝水地祝堂,细细查了小丫头换的碳,又看向劳音“人快到了,我看看你手里拿着的火箸?”火箸确实小巧,仿着树枝做的,刻的花纹是水芙蓉,但是在末端,又用铁丝缠着,做出了松针的样式。劳音手里刚放下那根火箸,一抬眼,正好与扶着门框闯进来半个身子的郑斜阳对视了。
视线交错中,劳音先一步避开了视线。因为郑斜阳全然没有回避的意思,明晃晃地打量着这道视线地来源,不闪不避,眨也不眨,甚至还慢慢弯了唇,全然一副胜券在握,势在必得的样子。劳音不明白这种感觉,目光再一次落到已经被故肴拿去的火箸上,松针迎着烛光,刺眼。
唐为微微俯身,对着祝堂行礼,祝堂一时间不太想回应,但不能让人一直行礼,一时间居然因此僵持。还是郑斜阳先一步站直,捞起自己的老师。轻轻巧巧地化解了祝堂这尴尬的局面。
那时候是劳音和郑斜阳第二次对视。没有任何杂质的对视,两个人隔着桌子,隔着烛火,再一次对视。两盏灯的影子在他们的眼底交会,这一次两个人都没有移开视线,长久地对视着,窥探着对方藏在心底地密事。他们隔绝事情之外,他们置身事件中心,他们游离。分明一切都在手心之中,却又全然与自己无关。
唐为顺着灯火看过去,却寻不见郑斜阳的目光落在哪里,只以为她在出神,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在想什么?殿下问你那块玉佩是什么拿到的。”郑斜阳微微一笑,谦逊有礼“玉佩是个阿伯给我的,过年的时候在觉时给的老师”
故肴本以为这话没差,却看见劳音摆弄茶水的手微微一顿,但是劳音什么也没说,只是问故肴“温正轩里点了炉子没有?”
故肴明白了,这是劳音想和郑斜阳单独说些什么。
故肴还没开口回他,就听见郑斜阳说“徐先生,我从先生口中听闻,您已经在至宁城中住过些时日了。老师和殿下在谈正事儿,我也不好在这儿旁听,不知道能否与您单独聊聊?”
劳音动作再次一顿,不禁调笑“你我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亏你提的出这要求。”郑斜阳也笑“至宁城确实有这类说法,往北数,觉时和尹地更甚。但是徐先生既然从南维克来,想来思想上本就是觉得这无不妥的。又何必拿着这种话来与我玩笑呢?”
劳音起了兴致反问她“你这小姑娘伶牙俐齿,就不怕我在至宁城住的久了,思想也不开化了?”郑斜阳摇摇头“但您没有拒绝不是吗?而且,您这番玩笑其实还是替我着想。知道我从觉时来,怕我这番行为,被人诟病。徐先生,这要求既然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就是做好了这些打算的,他人诟病,与我无关。”
劳音愣了半天,说了句“随我来吧……”他们在说话的时候,另外三个人都没有干扰,现在见他们要走,唐为和祝堂面面相觑。他们两个人却是很方便地离开了。临走,劳音朝着故肴点头示意,郑斜阳朝着唐为微笑着摇头。
温正轩里地炉子是新近点上的,炉火还不旺,劳音看了眼郑斜阳“稍微等一下吧,等会儿就热起来了。”郑斜阳看着房间里的布设,毫不留情地拆穿“这炉子与整间屋子格格不入,这房间里不常点炉子,是经常没有人来吗?”
劳音也毫不遮掩“这是我的房间,我天天住在这儿。你这小丫头,想与我单独聊什么?”
在第六章补充了一部分剧情,以后大概两到三天一更,没有存稿了
另外,发现了错字,《醉风挡》中只有照宁阁,会慢慢核对改过来,非常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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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前尘真假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