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舒臾眼帘的,是对方喉头冷白皮下的黑色锁刺青,以及那棕红色半长发下晃动的耳钉和耳链,被灯光照得很炫目。
一张俊秀而略带邪气的脸,方才他在舞台上看过。
进来的确实是love ·pistols本人。
四目相触的瞬间,那人先是有些怔忡,而后神色一变,冷冷望着他:“你是谁?你躲这儿干什么?!”
第一次被人这样抓包,舒臾尴尬地张了张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蒸汽拖把,好半天才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过来扶拖把。”
“你是做保洁的?”
那男孩个子很高,或许只比金垠矮一点,他唇侧有颗痣,嘴唇一张一翕的时候声线很冷冽。
“不是。”
舒臾朝他解释了后,对方依然很戒备,眼底一股剃刀般的犀利。
他暗想,这人该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我不认识什么南歌,也不会置喙你们的恩怨,我可以向你发誓,对于这件事我绝不多说,否则我会不得好死!”
用十二分的真诚说完后,舒臾又小心翼翼补充说:“我非常喜欢你的音乐,今夜若有冒犯,实在抱歉。你还记得吗,‘须臾国度’的账号?我就是他。”
“什么?”
那少年的神色起先冰冷如水,在听到他说“须臾国度”几个字时,一瞬间分明露出了一种了然的表情。
舒臾猜他应该是对他这个账号有印象——因为对方有好几首歌的链接下,他的评论都在热评第一,且都是长评。
但这男孩随即蹙眉,开口道:“不记得。没听过。什么鬼名字。”
他撇头,声音低下去:“而且,不用喜欢我的音乐,你品味太糟糕了,它就是一坨垃圾。”
他说话时喉结滚动了下,刺青很炫目,下颌线往上的脸颊被半长发遮住了些,微露出的皮肤似乎……有点红?
舒臾瞬间意识到,这人好像脸红了?
真是年轻的小孩啊……被人稍微一夸就这么大反应。
一念至此,舒臾反而放下心来,便无可奈何地说:“那怎么办?我已经听到了,我向你保证说绝对守口如瓶你也不信,难道只能杀我灭口了吗?”
好半天,这人才转向他,一脸面无表情:“你可以走,但必须得用你的一个秘密来交换,我们互相握有对方的把柄才行。”
舒臾:“……”
方才那叫陈总的人喊他席莲,大概是他的真名字。
席莲比他小了五岁左右,舒臾先前听他怼陈总,觉得他很能言善辩,且有正义感,但此刻听他这么直白地要求他交出自己的把柄,顿时哭笑不得。
二十岁的年纪和二十五岁终究很不一样。
舒臾顿了顿,认真地凝望他的眼睛:“好,我告诉你一个。”
席莲细长的眼眯起,抱臂,静等着他说下去。
“我和我的前男友分手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彻夜难眠,既哭不出来,更笑不出来,胸口每天都堵得厉害,有时候醒来时甚至会想会不会就在睡梦中死去。我曾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直到——”
“直到某个深夜,我听了你的一首歌,嚎啕大哭了一场,哭得近乎虚脱,非常快意,那种始终无法纾解的痛苦终于消减了不少,那之后我决定与过往和解。”
“你看,你的音乐让一个深陷绝望中的人获得重生的勇气,它很好,尽管现在知之者甚少,但它曾救过了一条生命。”
“这个秘密,可以吗?”
席莲微微蹙眉,嘟囔了一句:“都这么说就烂俗了。”
顿了顿,他又强调了一句,“十个人有九个人会这么说。”
舒臾摇摇头:“不,你不知道,他不爱我,他是直男,他真正喜欢的是他求而不得的女神,但那个人在国外定居了,不可能再回来了。”
“其实想想,痛苦的不只是我一个人,他也是如此,不是么?他曾经带给我很多感动,不过,他过去为我做过的很多事,我猜他大概只想为他的女神做。”
“也就是,我拥有了一整场泡沫。”
席莲的表情这才开始凝重起来,张了张嘴,想说话,但终究没说。
舒臾继续说:“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也许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悲剧,左不过一两天,吃几顿好的就能解决。”
“但那时候,我母亲坐牢,我因为她的事求助法律系老师却被诬陷,对方说是我主动设局想勒索他为我办案,是我勾引他。那之后,我在学校声名扫地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才得知我的男朋友不爱我,他没有一刻安抚过我,反倒责问我出轨老男人。”
“我那时候只有二十岁,和现在的你一般的年纪,但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你知道吗?我曾经很爱他,非常非常爱,我曾相信我们两个人的国度便是永恒爱情的尽头。”
“在寺庙里,我对佛祖祈求的是,我随时可以为他奉献一切,也随时可以只为他给我的那些温暖而活。”
“五年过去,原本,我以为我的生活好了起来,至少,我从大学那件丑闻里走出来了。我和朋友合开了工作室,我有了自己的事业,我以为我已经强大了,但不久前,我最信任的朋友带着工作室所有的积蓄跑路了,他去了美国。”
“金钱上,我再次一无所有了。不幸的是,我去参加生父的葬礼,又看到了我的前男友。他像五年前一样,又开始对我落井下石了,不断嘲笑我。他每见我一次,都要用各种恶劣的话语嘲讽我。”
“但他是个很有钱的人,他有能力能救下我的公司。为了那点希望,我不断忍耐他的奚落,因为我很清楚工作室不是我一个人的,一群人都要活命。”
“就在不久前,他朝我提出了一个建议,他说如果我能和他保持一种肉/体关系,他就愿意救我的公司。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有合约女友,也以为我有男朋友,但他还是提出了这个要求,并且强调我们之间不包含感情。”
舒臾语气淡然地说着这些,仿佛这完全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但不知怎的,尽管表情再平静,脸上还是宛如创伤一般地落下眼泪,是习惯。
一颗一颗,无声划过唇角,抿了抿,涩得很。
他笑了笑,问他:“这个程度的故事,够吗?”
席莲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说:“……抱歉。”
舒臾耸耸肩:“没关系,你看,如果不是因为你的音乐,我可能有无数个瞬间会做出和那位南歌一样的选择。”
“跳楼很容易,但重要的是活着的勇气。”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他问他。
“须臾国度?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舒臾想了想:“因为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非常短暂,烟花、爱情、幸福、欢愉、花开的美丽……往往只惊艳一瞬间,是为‘须臾’。并没有真正永恒存在的东西。”
“而且,我的名字是舒臾。”
席莲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片刻后,朝T 伸手:“席莲。我的真名,你可以叫我莲。”
“那、席莲,我能加你微信吗?”
舒臾吐出那些沉疴后,心情前所未有地轻松,忍不住主动问他要联系方式。
“以什么身份?”
席莲表情有些严肃。
“粉丝?”
舒臾殷殷望着他。
“不可以。”
“为什么?”
舒臾有些失望。
席莲摇摇头:“因为我写的东西是一坨垃圾,只跟赞扬它的人交流的话是永远没法进步的。而且,你品味太差了……”
他又重复了这句:“……居然喜欢我的音乐。”
他说这句时声音有些小,稍稍瞥过头,耳根有点红。
舒臾知道他这是害羞了,这男孩似乎不习惯被人夸奖,一被夸奖就有点妄自菲薄。
他一想到这个,忍不住觉得席莲有点孩子气,便笑了笑,歪着头:“那、以朋友的身份加,可以吗?”
“……那好吧。”
席莲嘟囔着,最终把手机递过来了。
他眯着眼,眼纹很漂亮,他向舒臾做了个手刀的姿势,耳链与耳坠摇晃得很灼目:“像你这种白雪公主如果想活得久点,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刚才的事,因为那些人不少混黑/( )she/会/,你惹不起。”
“那你呢?你不怕?”
舒臾好奇地问他。
席莲冷笑了下,凌厉的下颌线与唇角略显柔和的痣中和在一起,令他显出了一种别样的气质,攻击性与温柔感并存。
“我十五岁就出来流浪,打过架,进过局子,被人打断过腿,被黑/( )she/会/绑架作为人质,陪着尸/体坐了一夜。”
他双手插兜,很无所谓地说,低眸时眼睫很长很浓密,有点像婴儿的。
舒臾沉默了会儿,望着他偏白的皮肤:“你看起来没有风吹日晒的痕迹。”
“天生的。再说,我天天跑夜场,又不是在外修电线。你自己都长得像个白骨精,有什么资格嫌我白,我至少比你壮很多。”
席莲哼了声,朝他弯了弯手臂的肱二头肌。
肌肉确实很紧实性感,方才在台上的时候舒臾就注意到了,他露出的肌肉和他的歌喉一样,有股强劲的爆发力。
他的目光却落在席莲手肘内侧的“love ·pistols”文身上,忍不住问:“有什么特别含义吗?”
席莲顿了下:“过于专注的绝对的纯粹的爱,有时候就像子弹击穿心脏,会带来不可预知的死亡。伤心必是多情人。”
舒臾品咂着这句话,还不待回话,薛濒便来了电话。
他想到自己确实在这里逗留得太久了,便与席莲告别。
席莲临走的时候忽然丢给他一个手串,是一个纯黑色的刻有“love ·pistols”字母的黑玛瑙手串。
“方才看你一直摸手腕,这个给你,作为我第一个粉丝的谢礼。”
“谢谢!”
舒臾郑重地接过它,大声感谢了他,自己都被声线吓了一跳,好像有些亢奋。
席莲却摸了摸脑袋,很随意地甩了甩棕红色的半长发,有一种年轻的恣意。
他说:“我还是第一次看男人在我面前哭……”
舒臾有些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将刻有字母的黑玛瑙手串戴上,问他:“你不介意我是gay吗?”
席莲耸耸肩:“长得好看的就无所谓,长得丑就介意。还有,反正我是直男。”
舒臾:“……”
席莲大概还在抽条长个,背微弓,是一种自在自如的少年气,跟他舞台上的那种成熟的爆发力完全不同。
与他作别后,舒臾站在走廊上,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那男孩的身影纵恣如风,很自由,很野性,完全不像金垠那样有压迫力。
等席莲快要到走廊尽头的时候,舒臾忽然喊住他:“席莲!”
那男孩回头看向他,微带疑惑:“怎么了?”
舒臾朝他深深一鞠躬:“多谢!”
与偶像本人的这番相遇,令他心底先前的那些压抑消减了不少。
他沿原路回去,半途,薛濒过来接他 ,对方一看见他便松了口气:“早知道我该陪你一起去,我以为你又遇上什么麻烦了。”
他眼尖,一下子望见了舒臾手上戴着的黑玛瑙手串,随即问他:“怎么多了这个?还是我先前看漏了?看来是你濒哥我年纪大了,越发老眼昏花。”
舒臾摇摇头,把在卫生间遇到席莲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了,当然不包括那些听到的对话。
现在,席莲是他欣赏的歌手,他是那男孩的粉丝。除外,他对席莲并没有其他多余情感,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
薛濒仿佛松了口气,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在里面有艳遇了。”
末了,他又说:“可惜你不愿意谈恋爱,你要是想谈,这鹤城的帅哥随你挑。”
舒臾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下一刻,薛濒却道:“舒臾,你觉得我怎么样?”
他脱口而出:“你很好啊。至少作为朋友来说,你非常优秀。”
薛濒随即笑了,半真半假地说:“那、如果作为男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