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重逢已惘然 第1章 第 1 章

大二暑假结束前的那个燥热的傍晚，季小雪与于思齐重逢在傍晚的霞光中。

西边天幕红晕渐染，霞光绕开高楼的遮挡，穿过错落的杨槐，色彩斑斓地照在于思齐前方。

那一刻，陌巷潋滟，岁月静美，他额前的发丝染了缕缕红光……

季小雪从自家小区出去，沿着小区前的小路走大约二十来分钟，到达小路的尽头，再过个马路，就到了街心花园，街心花园里有一个安安静静的书房，这是季小雪假期的最爱。

这条小路上有一栋高档公寓楼，大门口有漂亮的小喷泉和高高的大理石台阶。

街上有很多出来透气散步的人，因为炎热在家憋了一天的孩子，也趁着空气不那么闷热的时候，在夕阳的红晖中扔着皮球追逐笑闹。

季小雪慢悠悠地散步，渐渐走近了这栋公寓。

猝不及防，她看见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两年来，季小雪常常想象与于思齐在某地某刻不期而至的重逢，也许是马路上迎面而来的微笑，也许是商场熙攘中的对视，也许是餐厅里心照不宣的举杯……

但无论如何，重逢真正到来时，季小雪仍有瞬间仿佛被大锤击中了心脏，窒息中带着慌张的手足无措。

高中的三年，她总是追逐着他熟悉的身影，大学两年没有任何消息，她以为他的身影已经陌生。

然而此时此刻，她仍能一眼捕捉到他，仿佛他就是一个发光的磁体。

夏日傍晚的红光中，于思齐坐在公寓前的台阶上，低头看着手机。

季小雪的心陡然跳得很快，大脑一片空白，呆愣愣地向前走着。

那一刻，他的视线与她的相撞。

那一刻，旁边孩子一下一下拍球的声音，仿若撞击她的胸口。

那一刻，即将落幕的太阳，似乎将所有的光聚集在这里。

那一刻，她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脚如何摆动，只听得见心跳如擂鼓。

于思齐，她默默的高中三年里，最开心的回忆……

他总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不急，不燥，不懈，不怠。杏眼黑瞳，长而浓密的睫毛并不卷翘，所以他的眼睛看起来总是毛茸茸的，带着几分稚气和童真。

而他一旦认真起来，那眼眸无端添了许多的情深深和意浓浓，有些暧昧的暖意流动。

每每此时，季小雪都会避开他的眼神。

但其实，趁于思齐不注意的时候，季小雪爱看他右颊唇角上方那个酒窝。酒窝不深，浅浅的恰到好处，正如一笑明媚，若现若隐间，微波影动，花半开，酒微醺。

季小雪抿唇微笑看着面前这张几乎未变的脸。他似乎长高了一些，也似乎消沉了一些。

也许不是消沉，是随着岁月年长，环境变迁，变成稳重沉默的大人模样。

但不知为何，季小雪就是能从他几未改变的模样中看到一丝萧瑟。

无端的，季小雪腾起了些许心疼。

在她的意识里，他永远都应是那个无忧无虑，嬉笑肆意的大男孩。

高中时，他几乎都是穿着运动款的校服。此刻见他，他身穿一件简单的渐变浅蓝色短袖，蓝色牛仔裤，更显秀挺帅气，清隽纯澈。

于思齐在看见季小雪的一瞬间也认出了她，笑着对她挥了一下手。

他笑意融融中，毛茸茸的长睫似是扫过她的心尖。

两年的时光瞬间压缩，季小雪仿佛又回到高中，她翘唇，微笑，点头，沉静地说：“嗨，好久不见。”

季小雪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动作，乃至呼吸，她想要泰然自若，她想要不动声色，她想要隐藏此刻喷薄而出的悸动。

于思齐站起来，笑着说：“好久不见。”

他随意的动作和口吻，就好像他俩一直有联系，昨天才见过面。

“嗯，你怎么在这里？”季小雪有点慌张地将眼神瞟向周围，又迅速回到他脸上，抿嘴笑着。

“奥，没什么事。”于思齐又问：“你去哪里？”

“随便走走，打算去前面书房看看。”季小雪指了指道路前方。

“那一起吧，我也没什么事。”于思齐也看了看那个方向。

“嗯，好。”

于思齐和季小雪并肩缓行，刚才的对话不像两年未见的老友，也不像久别重逢的老同学，倒似是仍在高中时，不过经历了短暂的假期，彼此熟悉的近乎平淡。

季小雪心里迅速的翻找话题，是问他“你在干什么？”还是问他“你现在在哪上大学？”又或者直接告诉他自己在哪里上大学，又或者从其他同学聊起……

有人说，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季小雪想，有些意外的重逢，更是一场枪林弹雨的厮杀。

各种回忆一下子撞进季小雪的脑中，有些已经几乎遗忘的感受，也瞬间就抓住了她的心。

于思齐和季小雪一起在榆城最好的高中榆城一中读高中，高一和高二，他俩做了两年同班同学，高三分了文理，季小雪读文，于思齐读理，两人没有继续同班。

那时的季小雪没有什么朋友，独来独往，拼了命地做题。一次，季小雪偶然听到同学谈论她，说她孤傲，说她冷僻，说她怪异。

季小雪背靠墙壁，低头看着自己鞋尖，心里默默说，我不是孤傲，我，只是，自卑，只是害怕靠近后面对的那些探究和打量。

高二，他俩坐了一年的同桌。

高三，季小雪坐在第一排，从开着的教室门看出去，刚好能看到斜对面教室的前两排。

那是理科重点班，于思齐就坐在第一排靠近门的一侧。

有时自习课，恰好两个班的门都打开，低头写题的间隙，季小雪抬起头，就能看到于思齐，那时最多的交集，是穿过两个同时打开的教室门，她看到他，那是疲惫之余她给自己的奖赏。

再后来，高考时，考场全部打乱，她没有见过他。

考后的返校和毕业照拍摄，他没有来，她无从打听他的消息。

毕业后，季小雪与所有同学都没有来往。

自此，季小雪失去了于思齐的所有消息。

她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她曾以为，他永远只是自己高中生活最明媚的光，可望而不可及。

她曾以为，这个名字，永远不会再从自己口中喊出……

于思齐……

“你在哪上大学？”季小雪的纠结被于思齐打断。

“在省大读英语。”季小雪告诉于思齐。

“省大虽然是咱们省最好的大学，但是以你的成绩，应该能去北京吧？你不是说过想考到北京去吗？”他问她。

她没有回答。

难道要告诉他，只因为曾偶尔听到他说要去省大，自己才想去，但高考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你呢？”季小雪问于思齐。

于思齐笑着告诉季小雪，他去了西部一个偏远的大学学计算机。

季小雪一愣，怎么会去那里？以他的成绩，不可能啊。

于思齐似是看出她的疑惑，低头看着地面平静地说：“出了些意外。”

每次，他说出这些的时候，他人或追问，或劝慰，或同情，或不解……

从开始的难过与回避，到现在的无所谓，他习惯了种种不解的幸灾乐祸的可怜的眼神。

“听说那里的羊肉很好吃，什么都不用加，只煮煮加些盐就能直接吃。”季小雪兴致勃勃地说，“还有拌面，还有烤肉，西北那边的烤肉又大又香，还有小吃，听说……”

于思齐看着旁边女孩生动鲜亮的脸庞，这个女孩，她的反应总是这么与众不同，却意外地让他觉得熨帖。

女孩长得不算很漂亮，眼睛不是很大，但形状很美，睫毛长而卷翘但又不够浓黑，她的美，近看方能发现。

她认真看着你的时候，眼睛里似有未说完的话语，他一直觉得只要看见她的眼睛，就情不自禁地想要和她多说点，再多说点。

她最美的是嘴唇，饱满柔润，线条流畅，唇角微微上翘，看起来总是在笑，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

季小雪停顿，看着于思齐的眼神，讷讷问道：“怎么了？我说错了吗？羊肉不好吃？”

于思齐笑了，看着季小雪微嘟起的唇说道：“好吃，都好吃，你过来，我统统请你吃。”

“真的？”季小雪的眼睛晶晶莹莹，快活地眨了一下，说：“说好了，我一定会去的，你可别到时候躲起来不敢请我吃。”

“不会的，我一定等着你来。”于思齐笑容慢慢敛去，眼里却升起了清风明月。

季小雪心里一甜，这句话仿若承诺，心里忽然冒出“东风约定年年信”“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这次，不会再失去联系了吧。

真是庆幸，自己此时路过此地，得以遇见他，得以弥补曾经的遗憾。

突然一阵脸热，季小雪故作随意扭头看旁边玩耍的孩子。

穿过马路去街心花园的人行横道上，一辆电动车闯红灯，季小雪仍然红着脸低着头闷头往前走。

于思齐一把拉住季小雪的胳膊，季小雪蓦然停步，看着从自己面前驶过的电动车，长吁一口气。

季小雪微微侧头说：“谢谢。”

“没关系，走吧。”于思齐迈步往前走，却没有松开抓着季小雪胳膊的手。

季小雪跟着一起走，眼神不时瞄向于思齐抓着自己胳膊的手。

过了马路就能看到书店，但两人都没有提起进去的话题，而是顺着花园的小路慢慢散步。

季小雪觉得俩人像是回到了高中，总是能找到切合的话题，总是能发出一样的感慨，总是默契地相视而笑。

但似乎于思齐的话少了一些。季小雪感觉他有心事。

如同每次和于思齐在一起一样，季小雪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转眼天就黑了，季小雪有些惆怅，想加于思齐的微信，又迟疑着说不出来。

“加个微信吧。”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于思齐说。

季小雪下意识暗想，对于今天的重遇，于思齐也是觉得惊喜，还是只不过觉得很平常，或者觉得还好！

季小雪看着于思齐握着手机的手指，他的手指依旧细长有力。

季小雪想起了高二上学期，一起上信息课。

季小雪曾经学过打字，信息课上，稍微展露了一下自己的打字速度，于思齐惊叹，非要季小雪教自己。

她教他，看着他手指在键盘上敲击。

他的手型很好看，手指细长有力，敲击键盘的样子有些笨拙。

季小雪盯着他的手看，第一次产生了想握住这双手的想法。

当然，她没有机会握那双手。

此刻，她又有了想握住那双手的想法。

季小雪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短又肉的手指，有点自惭形秽。

那双手，还是不握了。

恋恋不舍的分开之际，季小雪很惆怅，虽然留了微信，但没有联系的借口，如何才能再见到他。

这个晚上，季小雪不断翻着微信，期盼收到于思齐的信息，虽然知道这不太可能。

季小雪觉得，心里长出了一双小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