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哥,让您看笑话了。”叫无翼硬把紫薇拉走后,子渊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人在,略显尴尬的轻咳一声。
永璋摆手笑道:“你那么见外作甚,我们现在可已是兄弟了,怎还三阿哥三阿哥的叫?叫三哥就得了。”
子渊顿了一下,却是道:“这三阿哥都叫习惯了,也不大好改,况且我现在的身份,叫三哥也不大合适……还是称三阿哥罢。”
永璋也不强求,“随你罢。”
日头逐渐偏西,即使在屋里也能觉着愈来愈凉爽了。永璋瞧瞧外头的天色,口中笑道:“子渊这几日还都未出过院子吧?这天儿也不热了,出去走走如何?这儿可算是风景如画的,你定会喜欢。”
出去走走?子渊不着痕迹的皱眉,犹豫一下,还是点头笑道,“那……三阿哥先请罢。”
刚来时是径直奔乾隆那儿去的,这几日他又一直窝在院子里,跟闺阁小姐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故而都来这儿数日了,还是头一次打量这热河行宫的风光山水。
永璋知道子渊不习惯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故而命随行的那些奴才都远远的落在后头。
子渊住的院落离塞湖并不远,两人还未走多久,那在微风轻拂下碧波荡漾的湖面就透过高树的缝隙映入眼帘。湖边,好像还有大片荷花在摇曳。
“我就说这是个好地儿罢?”永璋见子渊眼里闪过几抹亮光,颇有几分得意的挑眉笑道:“住这儿绝对比住宫里要畅快多了。”
子渊笑着颔首,只说了六个字,“景致堪比西湖。”
“那是自然!”永璋愈发得意,还带着几许掩饰不住的欣喜,顿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当年圣祖仁皇帝也说过类似之语呐。”
子渊见永璋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颇觉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就算是圣祖仁皇帝也说过,他这般高兴作甚?
见子渊神色淡漠,甚至有些莫名,永璋刚想再说两句,就听见脆脆的清甜嗓音自背后响起:“三哥!”
他尚未转过身,身后远远跟着的那些太监已经跪了下去。“奴才请和嘉公主安!”
那清丽的旗装少女身后的几名宫女也垂首福了福身,“奴婢给三阿哥请安。”
“夏公子也在?”一眼瞥到子渊,那位和嘉公主眼里陡然燃起一股亮光,却旋即就黯淡了下去,满目惋惜——好不容易看中的小美人瞬间成了他这个身子的亲哥哥,他能不惋惜么?
自重生来虽已见过了数十次不止,但永璋一想到眼前这个娇美可人的少女内里芯子以前的模样,还是觉得冲击力颇大。
子渊压下心里的怪异,笑眯眯的颔首:“和嘉公主。”能光明正大的不给这些天潢贵胄下跪,这怕是他自身份被戳穿以来唯一得到的好处了。
“三哥,夏公子,也莫要站着了,到那头的亭子里去坐坐罢?”披着和嘉公主皮的胤礽倒是还没有永璋那些心思,并未趁机对子渊直呼其名,而是仍旧称他为夏公子。
一行人离那湖边亭子还有数步之遥,就见十余名小太监,几名嬷嬷宫女垂首远远地站于亭外。虽被树挡着看不清亭内的情景,但想必是已有主子驾到了,并且还不止一位。
那些人见了永璋几人先是一怔,随即想跪地请安,却被永璋挥手止住了。“谁在亭里?”
那被问话的小太监恭声道,“回三阿哥的话,四阿哥,六贝勒,十一阿哥,十二阿哥此时俱在亭内。”
“他们倒是也有闲情逸致。”永璋挑挑唇,刚拐了弯,就见一个白色影子如利剑般直直射过来,然后收力不住,硬生生撞到他小腿上。那白影子瞬间瘫在了地上,永璋也是一个踉跄,幸亏被子渊眼疾手快的扶住。
“三阿哥,无碍罢?”
“百福!”一个身影几乎是跑着过来把那白影子——不,应该是瘫在地上的小白狗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揉着,似是心疼的不行。
永璋一愣:“四弟?”
百福?子渊有些好笑:这名儿可真真是俗,不过意喻倒是挺好的。看不出这四阿哥还是个爱狗之人?倒有几分向前儿个皇上与和亲王说的世宗宪皇帝……他记得前儿个和亲王说世宗宪皇帝最宠的那两条狗,其中一个也是叫百福罢?
“三哥,四妹妹。”永珹怀里还抱着那条叫百福的狗,稍稍顿了一下,又朝着子渊道,“夏公子。”
“四阿哥。”
永璋却隐隐有几分不满:子渊本该是皇子的,现如今却只能被人公子公子的叫着,就连奴才们见他也不知该怎样行礼——弘历那小子是怎办事儿的?认了儿子又把儿子扔在一旁不闻不问。难不成他像当年不多时就忘了夏雨荷那般,把他刚认回来的儿子给忘了?!
“三哥。”亭内的几位阿哥也都赶忙起身迎了出来,那十二阿哥口中叫着“三哥”与“四姐姐”,余光却一直绕在四阿哥永珹与他的狗身上。
相互间道了好后,一行人又至亭内坐下。
“四阿哥这狗也叫百福么?”想着隔了那么些年,他应该不知世宗宪皇帝为狗取得名儿才对,子渊觉着这事儿倒是挺巧的,故而禁不住问了出来。
永珹神色柔和的点头,这副模样叫胤礽极是诧异——这神态……怎跟四弟的一模一样?以前也没听说这四阿哥喜欢狗啊……
“四哥就会给这些狗起些土名儿。”永哼笑道,又抬眼看向子渊,“夏公子也见过其他叫百福的狗?”
子渊笑着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想起了前儿个和亲王对我说,世宗宪皇帝也养过一条叫百福的狗,觉得凑巧罢了。……莫非四阿哥这是照着世宗宪皇帝取得?”
永珹一愣,“……是这样么?我倒是不知我这狗竟与世宗宪皇帝养的那条重名了……我还是把百福的名儿给改了罢。”
“一只狗的名儿,就是重了又能如何?”永璋忍不住笑道:“哪用得着那么大费周章的改名儿?”
“这倒也是。”永珹方才那话也不过是顺口一说而已,如今正好借坡下驴。
“禀各位爷,和嘉公主。”一名小太监突然跑过来,打千儿道,“三等御前侍卫巴克什求见。”
永璋有些奇道:“御前侍卫来作甚?叫他过来。”
“奴才巴克什给三阿哥,四阿哥,六贝勒,十一阿哥,十二阿哥请安。给和嘉公主请安,给夏公子请安。”一名身形挺拔高大,着三等侍卫服的年轻男子快步走来,利落的打了个千儿。
“甚么事?”
“回三阿哥的话,皇上命奴才宣夏公子见驾。”
子渊先是一怔,旋即就被那巴克什的样貌给吸引住了——这人好像在哪儿见过?名儿也有几分耳熟……
“我是否在哪儿见过你?”子渊微微倾身,奇道。
巴克什愣了愣,下意思抬头看了子渊一眼,满脸茫然。“……奴才并未见过夏公子。”
永璋侧头问道:“你觉着他眼熟?”
“啊,似是在哪儿……你是伊尔根觉罗氏的?”
巴克什一脸惊诧:“夏公子怎知道?!”
子渊笑道,“我想起在哪儿见过你了。三阿哥过生辰那日,我晚上从他府里回去时,在路上遇到你的。不过那时你醉的不成样了,还……想必是不记得我的。你身边那奴才说,你阿玛乃一等轻车都尉伊尔根觉罗氏阿克敦,是还不是?”
巴克什倏然想起那日自己酒醒后贴身小厮曾与他说过,他在路上醉醺醺的对一个年少的公子爷行为不轨,莫非……这样一想,登时冷汗就下来了。
永瑢笑道:“巴克什,夏公子问你话呐,你愣着作甚?”
巴克什反应过来,压下心底的惶然,赶忙回了。
两人离了湖边后,眼瞧着皇上的寝宫愈来愈近,巴克什偷瞟了子渊已有十余次,咽了口口水,终是忍不住低声道:“夏公子,那日之事,后来身边之人也告诉奴才了……奴才,奴才因醉酒冒犯了夏公子,还望公子恕罪。”
“我还未小心眼儿到去和一个醉酒之人计较。”子渊一顿,突然转头道:“你那日会醉成那样,是因为那个十七罢,我说的可对?”
巴克什脚下一个踉跄,满目愕然,“夏公子怎会知道十七?!”
“不是你那日亲口说的么?”子渊略带几分得意的笑道:“我记得你那日说,若不是你阿玛,十七哪能这般对你。那个十七,应是你心爱之人罢?”
巴克什面色倏地煞白,勉强应了一声后,就不再言语了。
子渊一愣,皱皱眉,也没再追问下去。
与刚至热河的那一日一样,乾隆手撑着头半倚在炕上,弘昼坐在炕桌的另一边喝茶。见子渊垂首进来,乾隆免了他的请安,赐了坐后笑道:“这热河可是比京里舒服多了罢?”
子渊嘴角抽搐了一下,含糊的应了一声——这鬼地方除了天气和缓些,哪儿能比得上京城?!因着身份尴尬他又不好出去转……这几日他算是体会到笼中鸟是个甚么滋味儿了。
“子渊,今日我们叫你来,是想问你件事儿。”弘昼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笑道:“四哥派去山东查访的探子方才回来了,确实很多人都知晓夏雨荷当年生的是龙凤胎。但叫我不解的事,你为何没封了那些人的嘴?”
子渊莫名到了极点,也忘了在他们面前不能自称“我”了。“我为何要封了那些人的嘴?”
乾隆皱眉道,“紫薇那日……说你并不想要这皇子的身份。”
“那也不必封了那些人的嘴。那些都是祖祖辈辈住那儿的平民百姓,我无故叫他们帮我隐瞒身份才奇怪呐。”子渊也没想着撒谎,回答的很诚实,“紫薇进京之前,我就与她商量好了。若皇上知晓了当年娘怀的是龙凤胎,或问起那玉佩在哪儿,就说她却有一个孪生兄弟不假,但因身子羸弱,五六岁上头就夭折了。娘痛失爱子,怜幼子地下孤苦,就把那龙佩随她的孪生兄弟一同下葬。若皇上没问,就不必说了。我两岁多时就与义父去了杭州,极少回济南,娘与紫薇平日又极少出门,与街坊四邻交往不多。那些邻居虽是知晓紫薇还有个孪生兄弟,却压根儿就确定不了她那兄弟现如今到底是死是活……”
“真真是胡闹!”话尚未说完,乾隆就一拍炕桌,面色铁青,“你为了不要这身份,居然如此诅咒自己?!你就没想过,若真因此有了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哪可能因为一句话就会有个三长两短……”子渊有些愕然——这皇帝都看着他最亲近的弟弟办了不知多少场葬礼了,居然还会忌讳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