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治群 第52章 第 52 章

医院里，一间偌大的病房，里面足足容纳了二十多人有余。卧床病人上有七老八十的，下有十几二十的。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突发阑尾炎，割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之后正沉沉睡去。他的妈妈站在旁边焦灼不已。

“医生，他什么时候能醒啊？”

医生看着手里的病例，不辞辛劳地回复道：“麻药过去就能醒了，手术很顺利，没什么大问题。”

小孩子的母亲还是不放心，继续追问道：“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啊？”

医生交代道：“辛辣的不可以，也不要吃太饱，七分就好。”

“他醒来过后还会不会有其他并发症啊？”

“目前看来没有这个趋势。”

医生拉了拉坐在一旁木板凳上的李淋，李琳斜了一眼医生，站起来清清嗓说道：“医生，我有点问题想咨询，关于我爸爸的用药情况。”

医生忙忙答应道：“好的，来我办公室吧。”

李淋跟旁边焦急的母亲对视了一眼跟着医生走出了病房。

办公室的门保持开着，李淋始终坐在冰凉凉的长椅上。

医生坐在椅子上，写着病例。

两个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敲门，看见李淋坐在里面：“哦您在忙啊，那您先忙。”

两个人都没说话。

“医生，十四床的，”护士瞥见旁边的李淋说道：“哦，没事，我知道该怎么弄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

“我来拿文件。”

医生指了指身旁的文件，对方拿起文件说道：“好的，您忙。”

两个人都没说话。

李淋出神地望着医生办公室背后的一棵绿植，看起来又惬意又沧桑的，一半绿一般黄，不知道它心里在想什么。

钢笔划拉纸张的声音频频声动，一页一页的窸窣纸张翻过，两个人都没说话。

“啪！”

钢笔用笔盖扣好，李淋像军人听见指令一样窜地站起来，指着窗户外的蓝天说：“外面天气不错。”

医生回过头去看，其实一般。他再转过脸来，李淋已经走出了办公室。

她回到病床前，从病床下捞出热水壶，放到淡蓝色床头柜上，用手腕上的皮筋扎好头发，提着水壶走进热水房。

一个病友靠在门帘上跟李淋说道：“吃饭没啊？”

李淋挤出苍白的笑脸说道：“吃过了。”

她往里缩缩身子，腾出位置给对方。对方立刻话唠起来说道：“医院的食堂其实说实话，还是真的挺不错的，不难吃，还便宜。”

李淋接过话说道：“其实是真的挺好吃的。”

“对吧对吧，抛开地点不说，这么好吃的东西，在外面都难找，特别是辣子鸡，绝了。”

李淋指着面前的机器说道：“你一起接吧。”

“没事没事，你先接，接完我再接，不着急。”

李淋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她赶快苍茫按下接听键，对着那头喊道：“喂，哥。”

她用肩膀夹着手机，收走热水壶，小声对病友说道：“你接。”

对方给个“ok”的手势：“好嘞好嘞。”

她走在梅花鹿地板的医院走廊里，对着电话那头完成政治任务。

“嗯，都挺好的，一会儿你跟他说吧。”

她摘下手机攥在手里，一摇一晃地走进病房，把手机递给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说道：“我哥。”

老人家斑斑痕迹的双手立刻就接了过去，对着手机那头大声嚷嚷起来：“唉！唉！唉！”

李淋的脸一下子就红温起来，看着周围人的反应。

他们有人投来不解的目光，有人停止说话，开始观察李淋和她父亲，还有人装作视而不见。

她赶紧拍拍老人家的肩膀说道：“爸，声音小一点。”

她父亲暴躁起来：“我跟我儿子说话！”

她无语地又观察四周，从角落里推来轮椅，放到床前，说道：“出去说吧。”

李淋满头大汗地把父亲搬到轮椅上，推着轮椅朝外走去。

轮椅上皱纹掩盖住五官的老人喜笑颜开，毫无顾忌地对着对面喊道：“都还可以吧？”

“最近我孙子怎么样了？”

“哦哦，工作还顺利吗？”

一道一道光影睡在脸上，他们穿梭进亮堂的明道，又走入墙壁阻挡的黑暗，每一下光打在李淋的眼睛上，她都感觉刺痛不已，就犹如夜晚行进的车辆，对面来车大灯照眼，可为了安全不得不睁得更大的眼睛继续把路开下去。

她按下电梯按钮，握着轮椅的推手静静等待电梯。

老人还是不知道控制声量，一声一声的叫唤震得医院为之倾倒。

“我这会儿正准备出去！对！哈哈哈！”

“我就想看看我孙子！”

“叮！”电梯门开了。

李淋看见里面的人不免深吸一口气。

里面淅淅沥沥的站了四五个人。两个个靠着最里面站着，不时之间说话交流，一个站在中间，还有一个站在电梯按钮旁边。

她尽力维持表面的平静推着轮椅走进去，里面的人纷纷缩到一旁让路。

“谢谢。”她低着头小声地说道。

“好好好！都不用你操心！你该干嘛干嘛！你念书那么厉害！现在工作又那么好，一定要好好地表现，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全电梯的人都在听他说话，李淋羞愧难当，她攥着推手的手也越捏越紧，掌心都跟着出了汗。

“叮！”电梯门开了。

李淋对着周围的人小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然后平着把父亲推了出去。

出电梯的时候，轮子不小心在电梯夹缝里卡了一下，轮椅里的老头子颠了一下，他立刻生气地骂道：“看着点儿！”

她小声地说道：“不好意思。”

医院的公园里，桂花败落，一地的落叶和桂花瓣还来不及被清扫，有些树已经变得光秃秃的，而有些树还有一半的树叶挂起，十分苍凉荒诞。

父亲坐在轮椅上晒太阳，对着对面的声音喋喋不休，李淋就坐在后面的椅子上听着。

他们正面应对着太阳，太阳丝毫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正经的，毫不偏颇的，光彩夺目。

“好好好，那就先这样，你去忙吧！”

父亲挂断了电话，终于恢复了安静。

两个人都没说话。

李淋左手手心托着右手手背，低着头，头圆溜溜的阴影罩住双手。

父亲抬手很久都没能等到李淋伸手来拿手机。他不耐烦回头喊道：“手机！”

圆溜溜的光影撤去，双手散开，她伸手去拿手机。

她平静地问道：“坐一会儿吗？”

父亲回答道：“嗯，坐一会儿吧。”

两个人都没说话。

鸟叫声雀跃起来，叽叽喳喳，踱来踱去。周围医护人员和病人来来往往。

有楚着拐杖走的，有穿着病号服闲逛的，还有表情凝重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微风带起来，李淋主动发声道：“走吧，太阳快下山了。”

父亲没回她。

她自顾自地伸手缓缓推着轮椅原路返回。

“叮！”电梯门开了，她用比之前一万倍的小心推着父亲进了电梯。

旁边的病友招呼声道：“你动作好娴熟啊。”

李淋一边忙把父亲搬上床，一边应付道：“没有没有。”

到了晚上九点，她轻轻对着假寐的父亲说道：“我先走了。”

他没回她。

走进便利店，同事询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

李淋悠悠地荡进去说道：“路上堵了一下。”

同事一边脱下帽子一边站姿松散地说道：“这是库存，我刚刚已经盘过了，你不放心的话再盘一遍。”

两个人走进休息室，李淋忙声道：“不了不了，我相信你。”

同事咚咚打开柜子，把帽子围裙放了进去，脱下便利袋logo的衬衫，一起放进了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衣服，穿上，套头，把头发从后脖颈拉出来：“那我先走了。”

“嗯，好的。”

李淋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拿出工作衫，套头，把头发从后脖颈拉出来。

她对着镜子，扎好头发，扣好帽子走出便利店。

宁平黑着一张乌青眼圈的脸飘进便利店，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顿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李淋没料到便利店里进了人，看见宁平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又赶快调整过来说道：“欢迎光临。”

宁平冲她笑笑。

现在已经大半夜了，但宁平还是忍不住在冰淇淋柜前飘荡，久到李淋以为她要住在里面了。

宁平看着厚重巧克力味的冰棍儿摇头，又啧啧两声嫌弃地飘了一眼小牛奶。

她盘着手，踌躇不决。

李淋在收银台翻翻看看的，点钱，输入电脑，她干完这些事情宁平却还没选好东西。

“真的要吃冰淇淋吗？”

宁平抬起头看向她，头发被帽子压住，好像扎了马尾，周围几根不服管教的碎毛稀稀落落的。

她点点头：“嗯，感觉应该吃了。”

李淋露出今天以来第一个笑容，说道：“那慢慢挑吧，不着急。”

宁平笑着说道：“谢谢。”

李淋继续低头记账，全然不顾宁平。

宁平终于下定决心拿出一个哈密瓜味的冰淇淋，放到收银台。

李淋眼皮都没抬一下地问道：“其他的还要吗？”

宁平回复道：“不用了。”

“好的，八块。”

宁平嘶地一声，心里在滴血，不免小声抱怨道：“天啊，这个还是比我想象当中的贵。”

李淋说道：“是啊，现在的雪糕都这么贵。”

宁平咬牙亮出二维码，李淋却想到了什么问道：“会员有吗？”

“现在会员也没什么用了。”

“会员可以减五块，要不我帮你弄一下？”

宁平是非常讨厌这样的会员制度的，不仅注册了什么都没有，而且还整天发送一些骚扰信息，让人感觉到厌烦和难受，她立马就开口说道：“好的！”

两个人头对着头开始搞会员。

还好天气冷冰棍儿化得慢，两个人研究半天，终于把会员弄上。

李淋感慨道：“现在这些东西都太新了，我都不熟悉，不会用。”

宁平点头同意：“我也觉得，我也熟悉了很久。”

她植物人醒过来后三天之内学习了三年的新技术，确实也被累个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