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治群 第2章 第 2 章

初夏，烈阳早已宣扬着这是它的主场，早市娇艳欲滴的鲜花才经过十多分钟的回家路程就被催得七零八落。

电梯厅前，赶早市回来的老太太们看着吭哧吭哧奋力从顶层三十二楼跑下来的电梯插科聊天。

爽朗清脆的招呼声响起：“早啊老薛！你也去买菜啦？”

薛阿姨愁容满面地看着自己怀里的那束凤仙花道：“可不是吗，我还说看着今天的花真挺漂亮的，买回家插一插，你看看，这才十几分钟的功夫，都蔫儿巴了。”

“现在真的是越来越热了，我小孙女下午从幼儿园回来整个背，头发，全是湿的！跟洗了个澡一样！”

薛阿姨抬起手背擦了把额前的毛毛细汗，看着纹丝不动的电梯显示屏抱怨道：“这天气一热干什么都心烦。你看，你看，偏偏这个电梯还慢，上上下下的全挤这一部电梯，旁边那个居然跟我们说坏了！三年！唉！什么电梯能坏三年？这物业我看也都是些磨洋工的！”

并排的双电梯其中一个被大大打开的剪刀形黄色封条打叉死死捆住，不允许有任何的松动。

水平视线上A4纸的白纸黑字告示就像精美礼盒开口处的商标封条，区别着“由此撕开”，告示大声叫嚣着“此梯已坏”。

“就是啊，三年了换新的也能换好了吧，我看物业就是舍不得出这个钱！”

“真是苦了他们还要上班的，我们么不上班还好，他们早高峰要出门的不知道得提前多久出门。”

“我儿子上午都走楼梯下来，我们还好不是很高，他全当锻炼身体了。”

电梯终于慢慢悠悠地在一楼停下，开门，里面乌央乌央走出来十几个人。老太太们提溜着簌蔌发响的塑料袋走进电梯。

两个人在电梯里小声嘀咕：“听说隔壁那个电梯是闹死过人的，都上新闻了，物业把这消息藏的死死的，我们也不会用手机，一点都不知道，会不会是那个死者的灵魂不愿意走，所以才一直修不好？”

薛阿姨抬了抬报纸包裹的凤仙花，她手里袋子太多差一点点就把花拿掉了：“别信这些迷信的东西，都是骗人的，人家小姑娘就是被这电梯害的死的不清不楚，搞的家破人亡，她弟弟听说还因为这个事情失踪了，多可怜！”

电梯门从两侧打开，自然光景照亮厅堂，和电梯里人工的炫白银光互不相交。

“行了我到了先下了，改天聊啊！”

薛阿姨按下关门按键：“好，再会再会！”她胳膊发酸地把凤仙花靠在电梯壁上以此来省点力气。

到家后，薛阿姨赶忙从储藏室里拿出许久未用的花瓶，放进水池里，打开水龙头给花瓶灌水。

水龙头下，孙妮清洗着自己的身体，她站在水压不足的莲蓬头临近处，稍微超过几十厘米，莲蓬头就会拒绝为她供水。

她男朋友靠在只有塑料隔板挡住的卫生间外面点燃一支烟，呼出的烟气直冲冲扑上才刚刚承受了颠鸾倒凤的床铺上。

孙妮双手打起泡沫抓着头发，听见打火机的声响，她击破流水声声音不悦地喊道：“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在房间里抽烟，被子里都是散不掉的烟味！”

男朋友比她还心烦，平常声骂道：“艹，死八婆，多管闲事。”

他的声音没能击破微弱流水声，孙妮没有听到，她继续击破流水声放声追问道：“你出去了吗？”

男人又呼出一口烟，故意踏出巨响的脚步声，重重砸上门离去。

孙妮被砸门声抖得一激灵，这不悦和不耐烦就差没指着她的头颅开始骂了。

她抱着自己的身体低着头，眼神空洞且麻木，站在花洒下鼻子发酸低声哭了出来，她刚才其实是不愿意的，可男人并不理会她的意识，只顾自己的决定。

她洗漱完毕，快速弄好一荤一素，一人一个馒头。她男朋友提溜着两瓶易拉罐啤酒晃里晃荡地回来了。

孙妮摆上筷子说道：“吃饭吧。”

男人从塑料袋里拿出啤酒，一瓶放进了冰箱里，一瓶拉起拉环打开，“腾～”的一声，反照着孙妮平静脸的易拉罐光滑银色表面被泡沫笼罩。

男人看了一眼面前的两盘菜式，一个素炒西兰花，一个全是肥块看不到精瘦肉的“肉”，他嘬着啤酒抱怨道：“不是说了弄个下酒菜吗？”

孙妮心里一惊：她忘记了！

她抬着筷子的手不自觉顿住，吓得不敢说话。

男人第无数次看见她这个不明所以的眼神，声音大起来道：“你到底能做好什么事情？钱钱挣不来，家家里顾不好，长的还这么难看！你这样子的谁敢娶你？你要是能做得好一样，我甘愿在家伺候你，可是你整天就抱着那堆卖不出去的破画，现实点行吗？我一个人挣钱很累的！你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让我怎么放心娶你？”

孙妮往他碗里夹菜说道：“知道了，下次不会忘记了。”

“忘？哦你是忘记了？这么点儿事情都能忘记，你到底能记住什么？”

她眼看这么吵下去没有结果，赶紧起身拿起挂在椅子把手上的帆布袋，低着头蚊子叫一般地说：“我去出版社谈合作了，你吃完放着我回来收吧。”

男人继续嘲讽道：“嗯，我倒要看看你能谈出什么好东西。”他抬起筷子自顾自地吃起来。

孙妮轻轻地带上门，差点又控制不住她刚收起来的眼泪。

现在出版行业不景气，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收入了，和男朋友蜗居在破旧的居民楼里，到了晚上楼道里连灯都不亮，他们还住在最高的七层，每回爬楼梯都能累个半死，但是爬楼梯已经是她生命里最不累的事情了，到底还对身体有益。

她踏进出版社，跟迎来的人说道：“我找主编。”

主编爽朗的声音从办公室里面传出来：“哎呀我跟你说，这个事情包的好吧！三天，三天我一定给你办到！”

“咚咚。”

“主编，有人找。”

主编皱紧眉头捂住电话缩了缩老板椅，伸头探进桌面上两柱高高高过头顶的杂乱书堆中间，小声问道：“谁啊？”

孙妮扭捏着衣角下摆站进办公室，主编看见是她松了一大口气。

她对着电话里那头说道：“哦哦先这样，我这边见个投资人，哈哈，好嘞好嘞，放心吧！”

孙妮撇撇嘴，透过玻璃门看见自己“投资人”的形象：白色粘上油滴的衬衫，陈年的旧牛仔裤，边角发黑的单肩帆布袋，一个朴实无华的“投资人”。

两人面对面而坐，主编边烧水边问道：“喝红茶还是绿茶啊？”

孙妮问道：“你泡哪种方便？”

主编便秘一样的难受表情：“我泡哪种都不方便，都在柜子里锁着。”她指了指办公室尽头的柜子，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丝毫想被开采的意思。

孙妮漠然回头说道：“白水吧。”

正合主编的意，能省则省，现在各个部门都要缩减开支可不是开玩笑的。

孙妮直接道：“不是说这个月会回款的吗？”

主编闻言跳起来站着愣怔住，吓孙妮一跳，问道：“干嘛？”

她挠挠头说道：“还是喝点绿茶吧。”她走到柜子前蹲下，动作笨重地打开柜子。

孙妮不理会发出的噪音：“还有，新的出版的事情，到底到哪一步了？究竟有没有人想买我的插画啊？”

主编抱着一罐圆柱茶桶款款走来，大气道：“有！怎么会没有？每天都有很多人来问呢！咱们不着急啊！慢慢来！”

“我就没有哪次见你，你说的不是这句话。”

主编自顾自地说道：“这个绿茶它来头可不小，听说是三十年才能采摘一次，你说真有那么牛逼吗？”

孙妮伸头凑上去眯起眼睛说道：“你们三十年都付不出一次版权费，我觉得挺牛逼的。”

主编表情尴尬，泄下气去，套近乎道：“哎呀妮妮，那真的就是客户不回款嘛，我们出版社能活着都不容易了，再说了，哪有三十年，最多三年好不好？”

“哦，你自己也承认了啊这么久都没给钱？”

主编过滤着茶叶，大手一挥：“行了，我知道你不容易，我，”

孙妮死一样的语气说道：“那你借我点儿钱。”

主编的话停留在半空中，她抿起鲜艳的红唇，夸张的假睫毛思索着对策，假笑道：“这个，也不是我不借给你，实在是，我也那个什么，自身难保，不过呢你放心，我是真的在帮你谈几家客户了，不信你看！”

主编慌慌忙忙跑到办公桌上拿起一沓材料：“你看看，这都是我在谈的客户，还不确定所以不敢给你知道，你放心好了，一有消息，我立马通知你！”

孙妮话赶话道：“我如果饿死你知道我阴间的电话吗？”

主编张扬的假睫毛悄咪咪地掉了一根，她垂下手里的资料严肃道：“钱，是真的没有，这个我真的帮不了你。”

“那我就饿死吧，这样我的画就能出名了，你到时候记得把版权费烧给我。”

孙妮挎起包包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等等。”

主编走到办公室角落里一盆盆栽面前，对孙妮挥挥手：“过来。”

孙妮以为她又有什么花招，不耐烦道：“不去，你又想耍花招。”

主编大步流星拽住孙妮的背包带，拉着就往角落里的盆栽走。

“喂喂喂你干嘛？”

主编竖着伸出四只手指头进去按下一处开关，一道只能容忍侧身通过的暗道显现。

孙妮嘴巴变形道：“啊？！”

主编凝着气说道：“进来。”她动作浮夸地吸起肚子，挤出双下巴踮起脚尖走了进去。

孙妮侧身外八摆出螃蟹腿跟进去，一个只有三到五平方米的空间，架子上，地上玲琅满目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光她轻轻一扫就看见了：大米，零食礼盒，茶叶，还有认不出来是什么包装精美的东西。

她愤恨地指着主编：“你？”

“我可不是贪污啊，这都是客户送的东西，有吃的用的，钱我是真的没有，但是这些东西，你看着拿，别真饿死了，你的水平，死了也难出名，不划算。”主编拍拍孙妮的肩膀，眼神柔情似水。

孙妮不甘示弱道：“谁要你这些破东西？你这门这么窄，我怎么拿出去？”

主编也是想省点电的，这下只好把门全部打开。孙妮看着悠哉哉全敞开的大门。

主编盘起了手，闭起眼睛开始陶醉，估计是自作主张地把自己当成了神，此刻她就是疯狂自恋者。漫画里身后要渲染围绕着无数圈金白色光晕的那种。

她畅想着等来的是孙妮说“谢谢”，“你好伟大”，“主编我永远爱你”等她早就习以为常的职场套话，但耳边只传来了不属于人声的窸窸窣窣声。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孙妮两瓣被牛仔裤包裹住的屁股向她撅着，半蹲不落的，她沉声歪头问孙妮：“你在干嘛？”

孙妮耕地似的动作奋力，咬牙拽着地上那袋米，丝毫不回头地说：“过来帮我拖一下啊！”

主编无奈地放下手走过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