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桑通海做主,将白、玄、青、三寨分别交给他们兄弟三人后,各寨之间便慢慢显出了不同。
青城寨人口最多,可妇孺大半,因此口粮需求最盛,主寨虽按人头分配了口粮,但仍有短缺,桑青野便用自己的私产补上了,一来二去时日长了,他爹娘留下那为数不多的私产竟都让他补贴完了,但好在他治寨有方,赏罚分明,又有担当,所以青城寨上下其乐融融,安居乐业。
白城寨人口最少,桑羽的母亲嫁给他父亲时带来不少私产,加之老寨主桑通海始终顾念七郎体弱,赠了不少名贵珍稀药材给他,所以,白城寨看着最弱,可底子最富裕,桑羽喜静,所以白城寨上下都安宁度日,鲜少有吵闹纷争。
玄城寨里的情况就要复杂些了,桑奎手里私产不多,但他从前终日与桑安、刘玉茹夫妇交好,暗中得了他们不少好处;再者,玄城寨位于主寨与苗寨之间,水路极为便利,从前没有禁船时,他也暗中借由船只往来运送了不少东西,从中牟利;是以,玄城寨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只是比起六弟和七弟,作为三哥的桑奎为人刻薄,治寨严厉,他甚至将玄寨上下男女老少都看做自己的私产,制订了诸多严苛的规矩,若是寨中有人违反了,轻则挨顿打,重则受私刑处分,日子久了大家都对桑奎马首是瞻,惧怕不已。
这些日子以来,玄城寨表面上谨遵寨主桑青野之令,全都闭门不出。
可实际上,在桑奎管制之下的玄城寨,早就无法来去自由了。
去过乱葬岗的孩童远远不止凡章与慈昭两个,玄城寨的望飞也因此换上了疫病,他发病比凡章晚了几日,但病情却严重得多。
“三爷!今日,刘旺家的小儿子,也,也出了红疹,只怕也是·····”桑奎的老管家战战兢兢地将情况汇报给他。
果不其然,桑奎立即勃然大怒:“混账!我不是让你把那些孩子都关起来吗,怎么还有人感染?”
半个月前玄城寨开始出现感染疫病的孩童,起先众人都没有在意,还是滕敏提醒了桑奎,他才警惕起来,只是为时已晚。
如今患病最严重的那两个孩子已然殒命,他暗中命人将两具孩子的尸首焚烧了,却不想,这病症仍然在延续······
“三爷!纸里包不住火,再这么下去······”孩子可是族人的命根子,若是教那些父母知道他们的孩子被这般虐待···只怕,只怕,众怒难抑!
可老管家不敢说,桑奎这个暴脾气,杀人如麻!
“哼,在我玄寨,谁敢造反!”桑奎盛怒过后又板着脸低声问老管家:“苗寨那边,可有人来?”
那一晚,他已经向滕布挑明了情况,黄金万两,便可换得解药。
其实,一开始桑奎并未想到这一招。只是,那晚滕敏向他哭诉,苗寨丧命的孩童与日俱增,小娃娃的尸首都快垒成一座小山了,而她的父亲,苗寨的首领滕克多,此时却终日闭门修仙,只有他们兄妹俩顶着压力安抚族人,可整个寨子依旧人心惶惶。滕敏向他说这些,本是为了向情郎吐露烦恼。
偏偏第二日,桑青野就着急他俩,说主寨出现了疫病,但已有祛除疫病的药方。
桑奎这才心生一计,要借此机会向苗寨敲诈一笔巨款。
多年来,他一直想扩充玄寨兵力与主寨相抗衡,可是兵器甲胄的价格十分昂贵,如今外头又逢叛军四起,战火频发,兵需器械价格一路飙涨······他不得不狮子大开口。
“三爷,暂未见那边的人来传信儿。”老管家如实相报,他本不想触怒桑奎的,可疫病眼看收拾不住了,老人家心中实在惧怕,于是顶着压力又颤颤巍巍的开口:
“三爷,听闻黄万中那边,已研制出行之有效的药方了,三爷,您不如,不如,向寨主禀明情况,将那药方索来医治咱们的孩子,否则,咱们这里······”
桑奎闻言,狠狠瞪了老管家一眼:“老东西,你当我不想?”
寨中孩童接连丧命,桑奎说身为寨主,自然也不想这样,只是,现在向桑青野表明玄寨的疫病,还为时尚早。
他正欲借着主寨疫病一事,向六弟发难,所以断不能让他知道玄寨也有疫病。
思及此,桑奎不免一阵烦躁,大手一挥:“速速派人,去苗寨探探情况!”
距离他向滕布开出条件,已经过去两日了,他料定就算滕布心中不服气,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苗寨孩童死绝!
桑奎心中暗暗谋划着,待苗寨送来黄金万两,他先买足军械兵器,荡平其余山寨,自立为王,从此整个巴南山区,就是他桑奎的天下了。
他自觉勇武威猛,怎能屈居人下?宏图大业就在眼前了,桑奎不觉得心中踌躇满志!
“白寨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老管家:“回禀三爷,那边终日龙门紧闭,未见有人进出。”
桑奎冷哼一声:“这七弟还真会明哲保身!”
他从来都看不上文弱的桑羽,但桑羽的母族曾是江南世家,后因获罪抄家才流落到巴蜀之地,他母亲手中掌握着不少私产,桑奎本来想笼络桑羽,让他出钱购买兵器,二人联盟干掉桑青野,可惜,桑羽这厮活脱脱是药罐子,不足成事。
“罢了,待我收拾了老六,他不敢不服!”
语落,只见外头跑来一名小厮:“三爷!您的信。”
桑奎看见那个熟悉荷包,里头是一截小巧的竹简,寥寥数语。桑奎看罢咧嘴坏笑一声:“唉,她还真是长情。”
老管家自然知道这个荷包的主人是谁。
“三爷,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轻易见面了吧···”那老管家一心为桑奎着想,可后者并不领情。
“老东西,你懂个屁!”滕敏这个时候要求见面,想来无非是要以二人之间的男女私情做筹码,恳求自己少要些钱财。
哼,桑奎想起自己与滕敏之间种种过往,眼底闪过一丝不屑,若是从前,他或许还会心软帮帮她,只可惜宏图大业就在眼前了,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让步?
桑奎忽然想到:“前些日子主寨送来那些强身健骨的丸剂在哪?”
老管家:“在在,遵照您的吩咐,都锁在库房里呢!”说到这个,老管家心中更是敢怒不敢言,主寨好心送来的丸剂,要全寨人服用,好强身健骨防治疫病,可桑奎一颗都没给大家,锁在库房里,自己每日倒是服用的紧。
“去,取一瓶来。”桑奎自己吃过那些丸剂,确实有温补之效,总不好空手去见自己的情人,拿些丸剂去,也好让那苗女信服。
老管家很快便取来了一小瓶。
桑奎取过瓶子掂了掂份量,蹙眉觉得重了,于是打开瓶子倒出一半来:“哼,苗人愚钝少教,哪里配得上咱们汉人这么好的药材,给她几颗开开眼足矣。”
语落,桑奎魁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
桑家大宅。
黄万中已经熬了几个通宵,眼底腥红,面如土色,小陶儿实在忧心师傅,便大着胆子将人“押”着进屋歇息去了。
明芝正在给孩子们讲故事,一团小毛头将她围在中间,听得聚精会神。
华婉宁坐在慈昭的床头,见慈昭吃了安神汤药此刻睡的正酣,她这才安下心来细读那本医书。
这本书名虽然狂放,但内里记载的病症与药方却颇为详实,有些生涩难懂的地方,她都标注了出来,待黄医士醒了之后,再向他请教一二。
华婉宁纤白的指尖轻轻揭过一页,只见书中黑纸白字记载着:
汉中八年,云泽郡曾出现过一次大规模的疫病,当时发病的上至八十老人,下至襁褓婴儿,家家有伏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声;那时人们尚不知此乃疫病所致,后有得道高人下山为众生解困。
读到此处时她的眸中蓦然盈亮起来,因为后头分明写着:僧人以麻黄,桂枝,甘草为主,配以余下十种温良固本之药为辅,令患者日服三剂,连服三日后遂停,换以人参败毒散,再服用三日,由此往复,直到病除;两方交替服用,乃祛补同行,阴阳调和之术。
她抿紧唇瓣,目光顺着文字继续读下去。
只见此页最后,清楚地记录着人参败毒散的药方!
看到此处,她突然有种拨云见日之感,心口亦隆隆直跳,似有万千烈马奔腾而过。
她手中紧紧握着书,起身去寻黄万中。
到了黄医士门口,正与小陶儿迎面遇上。
华婉宁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之情问道:“小陶儿,黄医士在吗?”
小陶儿却扬了扬手中的空碗,略有一丝淘气的说:“六娘子,我师傅在呢,不过····”
华婉宁的目光顺势落在那空碗上,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小陶儿:“我给他喂了一碗安神药,他此刻睡过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华婉宁一愣,心中顿觉有些失落,她本想与黄万中分享书中得到的良方,但没想到,他竟睡了。
想到安神药的功效,他一时半会儿确实叫不醒的。
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书中的人参败毒散所需药材诸多,现在大宅里头还缺好几项呢,既然黄万中睡着,那她先按照药方将药材备齐,等黄医士醒了,再一起钻研用量。
“罢了,他是该好好歇一歇了。”她扬起眉,笑盈盈地冲小陶儿留下一句话,便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连日以来,压在自己和众人心口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要落地了,一想到这里,华婉宁就止不住的舒心,白净的脸上,也挂着满满的笑容。
此方既然名为人参败毒散,那么人参自然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她记得不久前自己受了伤,桑青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人参,熬了汤药给她补身体,可一开始,这家伙偏偏不明说,害她以为那汤是龍皮汤,浪费了······
不过好在那人参还剩下些,都交给桑婆婆收着了,此刻正好拿来用!
想到此,她便马不停蹄地往青城寨走去。
多日不曾归家,华婉宁远远看着青城寨的龙门,忽然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婆婆肯定很想自己,还有,他。
此刻晚霞已经散尽,夜色四起,乌云开始一点点占据天空,华婉宁心中默默地想着,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家?
到了桑青野家的大门口,她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亲切,安心,熟悉····
轻快的脚步踏过门槛,堂屋里头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华婉宁有些奇怪,都入夜了,婆婆居然不在家?
但转头一瞧,她和桑青野的卧房里正透出暖澄澄的烛光。
她心头不禁一阵雀跃,想不到他真的在家!
来不及细看,她迈着轻快细碎的脚步快速推门而入。
“六···”
大家想让六郎伤心?还是六娘子伤心?
我虐人的先后顺序中,有些摇摆不定~~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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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