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深,星越亮。
常铭的生物钟已经开始刷存在感,但他舍不得闭上眼睛。
“铭铭,我们出国吧!”
这一声打破了寂静,提醒着常铭,情人节变成昨天了。
常铭的目光锁住了脚边的一株花棒草。
“五大洲,哪个都行,只要你愿意,哪怕是四大洋。”
常铭摸了下花棒的叶子,她开花的季节他们应该不会来了。
“我们一起抛下所有去远方,去没有贫富和阶级,没有歧视和阻拦的理想国。”
“等一切变好了,我们再回来。”
常铭松开了花棒,问道:“什么时候一切会变好?”
“一年?两年?也许三五年。”施宇乐观道:“就像明天一定会来,我们也终将回来。”
常铭嘴角弯了弯,双手抱着膝盖,又看向了那株花棒。
他们是不同的,就像花棒和胡杨。
施宇离开是为了皆大欢喜地回来,常铭若离开则是为了不再回来。
但胡杨向水而生。
永远在背后的,是他。
常铭的头靠在膝盖上,看着施宇的眼睛,碎碎地笑道:“我们回家吧?”
施宇看着常铭弯月般的眼睛,莫名地心慌,手下意识攀上常铭的胳膊,急道:“我们也可以不回来,一辈子都不回来。”
常铭松开抱膝的手,捏了捏他的脸:“傻子,回家选学校去!”
“你答应了?”施宇不确定地问道。
常铭起身,拍掉裤子上的沙子,向施宇伸出手:“走,下坡我背你。”
施宇拉着常铭的手,单手撑起自己,拒绝道:“不要。”
常铭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给个机会嘛,男朋友。”
施宇忍着笑,艰难地把控住:“不。”
“嘁。”
常铭甩开他的手,独自下坡去。
“前面那位小哥,你男朋友还要不要啊?”施宇在后面喊道。
常铭没有回头:“你问他还要不要他男朋友,要的话就让他男朋友背他下去。”
施宇高兴地笑着,他没想到常铭这方面包袱还挺重,追上去轻轻地跳到他的背上,俯身在他耳边道:“我要。”
常铭连忙环住他拖地的腿,红着耳朵道:“那我也要。”
施宇把头埋进常铭的颈窝,很快,藏不住的傻笑声传了出来。常铭往上颠了颠背上人,笑着走下山坡。
“累不累?”
“放我下来吧?”
“可以了。”
施宇从常铭背着他走的第三步开始,就轮番说着这三句话。常铭耳朵快磨出茧子了,也没把人放下。施宇心疼地帮他擦去鬓角的汗水,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背我?”
已经补过课的施大少顿悟道:“你是不是也想在上面?”
常铭吓得差点把人摔地上,他有时候真的跟不上施大少的脑电波。而自觉找到原因的施宇纠结地抠着手指,勉为其难道:“其实……你要是想的话,我也……我也……”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常铭逗他道:“你也什么?”
施宇羞耻得像个要洞房的新媳妇,拼命把脸藏进常铭的背里,拱来拱去破罐子破摔道:“我也可以在下面。”
“这可是你说的。”常铭恶趣味地捏了捏施宇的屁股:“到时候反悔的是小狗。”
施宇脸都快熟透了,闷着脑袋赌气般道:“我才不会!”
“我记住了。”常铭大声笑道。
施宇抬起头:“现在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不可以。”常铭坚决道。
“为什么?”施宇急道:“你都出汗了,我不想你累着,还是放我下来吧?等你身体完全康复了,想背多久背多久,嗯?”
常铭停下来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行,他气喘吁吁地说道:“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终,背你也是。”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的,铭铭。”施宇道:“像我爱你这件事,有开头,却永远不会有结尾。”
常铭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倒也是,爱可以有始无终。”
“所以……”
施宇还想争取,被常铭打断:“但从开始背起你就一定会有放下的时候。”
“倒也是。”施宇学舌道。
“所以啊……”常铭拖长音道:“我是想再背久一点,可以让我背久一点吗?”
施宇如何能拒绝。
他双手环住常铭的脖子,身体也放松地靠在常铭背上,偷笑着“嗯”了一声。
沙丘上,下坡留下的脚印比上坡更深一些。
***
开学后,施宇开始办理出国相关手续。他最后定的学校是苏黎世大学,只因施宇跟着蹭了一趟法哲学的课。
那天,老师正在讲代表人物,无所事事的施宇趴在桌子上捣蛋,老师说一个名字他问一个问题。
“奥斯丁是哪个国家的?”
“英国。”常铭看着讲台,漫不经心地答道。过了一会儿,老师讲到了一个施宇熟悉的人,可他还是问道:“恩格斯是哪个国家的?”
常铭像看白痴一样瞥了他一眼,却还是回答了:“俄国。”
老师又换了个人。
“拉德布鲁赫是哪个国家的?”
“德国。”常铭耐心道。
“伯尔曼是哪国人?”
“美国。”常铭语气有些不耐烦。
“卢梭?”
常铭忍无可忍的捏了把他的脸:“你再捣乱我就把你嘴巴用胶棒粘起来。”
施宇“嘿嘿”傻笑,常铭也是拿他没办法:“法国,卢梭是法国的。”
常铭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他出生在瑞士日内瓦。”
“叮!”
施宇就这样找到了目的国。
后来的日子变得更加忙碌,出国需要各种资料走各种流程,起诉同样需要。两个人各忙各的,但彼此约定无论多忙多晚都要回家,但施宇有施家,常铭有兼职,所以这个约定履行了五天后被常铭取消了。
施宇把约定改成了每天都要见一面,无论是食堂还是常铭兼职的地方。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因为害怕施宇出国,施魅变得格外黏人,又因为她快要高考了,舒莉让施宇给她恶补,所以“每日一见”计划在施宇第N次偷跑回家,只来得及亲他一口就离开后,又被常铭取消了。
后来,一天变成了两天,两天变成了一周,一周变成了……
一周后,约定变得没有必要了。
时间的河,开始在他们之间冲出一道沟。
***
五月的挂历撕掉最后一页,高三考生们迎来了考前最后一个节日——“儿童节”。
难得有个可以放松的由头,不少考生三五成群地出现在街道上。混入其中的某位大学生因一头爆炸的头发,让人很难不注意。
“我说鸟窝,你能不能把这头草剃了!”
化着淡妆,趁妈妈哥哥不在家,偷溜出来的施魅,重复着两人每次见面必说的话。
“我等我女朋友来剃。”甄巢的答案也一如既往。
“哪家姑娘瞎了眼能看上你?”施魅无情道。
甄巢被打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点都没往心里去,反而护短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未来媳妇。”
施魅赏了他一个白眼,说回正事:“你一个学工商管理的,真的知道法学院学什么?”
“当然。”甄巢睁眼说瞎话道:“我们学得都差不多。”
施魅看着他,凉凉道:“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德智体美劳,语数英化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高三吧?”
“当然。”甄巢挑眉道:“我是你学长。”
见他完全没懂自己的弦外之音,施魅惜字如金地赏了他一个字:“滚。”
“得咧,小的去给您开路。”甄巢甩了甩他并不存在的辫子,弯着腰狗腿地走在前面,施魅被他滑稽的模样逗笑了。
虽然没什么大用,但至少会耍宝。
施魅抬头看着“国家图书馆”这几个大字,握紧拳头,大声加油打气:“常铭,我来了!”
带路的甄巢听到了,心里泛酸,故意道:“小魅,你再慎重考虑考虑?毕竟他们法学院的教材都不是人看的,比砖头还厚。我敢保证,再过四年常铭鼻梁上肯定会架一副比瓶底还厚的眼镜,到时候你不喜欢他了,再想转专业就晚了。”
“常铭就算戴上瓶底厚的眼镜也比你帅!”
施魅的滤镜比瓶底还厚,甄巢佯装受伤地捂住胸口,哀嚎道:“苍天啊,你快帮施魅同学开开眼吧!”
“哭丧呢,伞撑高点!”
“嗻。”
甄巢立马双手举着太阳伞往上,乖巧得像个蘑菇。
两人终于进到图书馆,看着随处可见的正埋头看书的小朋友,不学无术的大学生突然捂住了施魅的眼睛。
施魅扒拉下他的手,无语道:“你又生什么幺蛾子?”
“我怕智慧的光芒刺伤你的眼睛。”甄巢认真道。
“那你现在应该已经瞎了。”施魅扶了扶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道:“毕竟跟了我一路。”
甄巢没忍住,笑喷了。施魅气得踢了他一脚,一点力都没收着。疼得甄巢龇牙咧嘴,施魅懒得管他,走到自助搜索台,对着屏幕点了点。
“哎,你说常铭最近上什么课来着?”
施魅问完发现甄巢正在那撩裤腿,手指按着一块明显的瘀青。施魅撇了撇嘴,嘟囔一句“娇里娇气”,气呼呼地走到他跟前,道:“喂,不就踢了你一下嘛,道都不会走了?”
甄巢赶忙放下裤子:“啊?谁不会走道,我好着呢,一点事没有。”
“你……”
施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甄巢推着她回到搜索台,点着屏幕絮絮道:“你刚才说什么?哦,常铭上什么课是吧,这我知道,大宇跟我说了,好像是叫什么法哲学,我帮你搜搜看。”
“有了,《法理学--法律哲学与法律方法》,埃德加·博登海默。”
“我看看。”施魅注意力瞬间转移,凑到屏幕跟前,道:“哇,名字这么高深,一看就是常铭会读的书,就这个了。”
施魅抄下索引号就往一旁跑去,甄巢突然将她拽回身边。
“你干吗?”施魅不满道。
“你看那是不是施伯母?”甄巢指着一个身影问道。
“我妈?不可能。”施魅笃定道:“她连逛街都不会挑人多的地方去,怎么可能来排队才能进的国图。”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甄巢不确定道:“但真的好像施伯母。”
“真那么像?”施魅的好奇心被勾起:“我不信,咱俩跟过去看看,要是不像,我就把你耳朵拧下来做卤煮!”
“那还是别了吧,耳朵可是我英俊潇洒的大功臣。”甄巢道。
他越拒绝,施魅越想看:“少叨叨了,赶紧跟上。”
就这样,两人瞬间忘了来国图的初衷,临时扮起了侦探。
两人目光锁定的人,像阿拉伯来的一样,红色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在室内还戴着一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墨镜。
“她包成这样,你怎么看出是我妈的?”施魅问道。
“你不懂。”甄巢摆了摆手指:“你们女人看女人看的是样貌,而我们男人看女人看的是身段。”
施魅的巴掌立马糊了上去:“什么男人看女人,那是我妈,你找死!”
“哎哟哟,我错了错了。”甄巢抱头鼠窜:“你确定那是阿姨,不是长得像?”
“废话,我还能认错亲妈?”施魅没好气道。
“那阿姨来这做什么?”甄巢弱弱问道。
“我怎么知道!”施魅说完,大逆不道地猜测:“我妈打扮成这样,不会是来会小白脸吧?”
“呸呸呸!”甄巢吓得原地蹦起,赶紧守护未来丈母娘的清白:“阿姨才不会嘞,她和叔叔那么恩爱。”
施魅一把把人拽下来:“嘘,你小点声,别让我妈发现。”
“哦。”甄巢老老实实地蹲在施魅身边。
“哎,阿姨接电话了。”
“呀,阿姨看过来了”
“哇,阿姨走了。”
施魅受不了这个聒噪的男人,捂住他的嘴骂道:“你生怕保安大叔发现不了你这个猥琐跟踪狂,是不是?”
“呜呜呜。”甄巢使劲点头,表示知错了,施魅这才放开他。一转头,那里还有舒莉的影子。
“人呢!”施魅怒道。
对着甄巢的腿又是一脚:“都怪你,要是今天我妈跟小白脸跑了,我就把你变成烤乳猪!”
“淡定,淡定。”甄巢伤痛也顾不上了,安抚道:“我知道阿姨在哪。”
施魅揪起他胳膊上一小块皮,使劲拧道:“那你还不赶紧带路!”
甄巢招架不住,急道:“疼!疼!”
施魅把人推出两米远,甄巢站稳后立即转身冲她招手:“follow me!”
施魅人没跟上,拳头已经扬起来。甄巢立马退回来,不改嘚瑟道:“哥好歹也是考上京都大学的人,高中三年国图就是我书房!”
施魅冷飕飕地看了他一眼:“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让它成为你病房!”
甄巢瞬间严肃并简短道:“这边有条近道直通后面的咖啡馆。”
施魅的脸色缓了缓,刚要问他怎么确定舒莉就是去咖啡馆时。正经不过三秒的甄巢眨了眨眼睛,卖弄道:“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施魅懒得再跟他废话,背着书包往甄巢指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