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我在秘密搜寻加文的踪迹,或许我已经疯魔了,对着一个死去的人,妄想他还活着,给我一个答案,那么我究竟是因为不愿意接受爱情刚到来就失去所以想要做些什么,还是因为加文确实有什么遗漏呢?
在他死去三天后,我推开了他书房的门,我给他足够的自由,我之前从来没有进来这里。桌子上有一封信。留了日期,他去往战场的前一天,写给我的。他没有当面留给我,而是留在了我从来不会进入的他的书房里。
“致林宴:
这是第八封信,前七封也是在每次上战场前都会备好。如果你此刻正在读这封信,那么我应该是已经战死。
不要为我难过。
这对你来说不值得,林宴。
你是不死鸟中最自由的一只,你不应因我而受到束缚。
你应该追寻你与生俱来的自由。
你过世的前伴侣
加文·伦纳德”
我把这封信翻来覆去,甚至猜想他是否有什么加密内容并且我付诸实践,可惜一无所获,就只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遗书。这是他的笔迹,令我不得不信,但是毫无爱意的话语,却又让我不愿意相信。
这封冰冷的信件,比长姐的拥抱还要令人难过。
什么叫做不值得?我对他的爱,是用值不值得来衡量的吗?我爱他,我愿意为他付出,我愿意做他的后盾。
什么叫做不要为他难过,我能对爱人的死无动于衷吗?
伦纳德,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够如此冷静的面对你的死亡呢。
你难道对我没有爱意吗,我们明明拥抱和亲吻,夜晚相拥而眠,就算只是朋友,只是朋友的话,也不仅仅这是这几行话吧。
我还是没能找到他仍旧活着的任何线索。
(九)
有人带给我一张照片。
十分沉痛的对我说:“林少爷,上将将你的照片放在了衣服的内侧,我们为他清理...的时候才发现。”
我接过来看了一眼,“你,怎么觉得这是我?”
他被我的问题问住了,嗫喏的说:“这,这不就是林少爷的脸吗?这跟林少爷长得一模一样。”
我对他笑了笑,示意他可以离开了:“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有些悲伤过度了,谢谢你把这张照片带给我,这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再次对你表示感谢。”
我手中紧攥着照片,眼睛闭了又睁,吸气再缓缓吐气,又看了一遍照片。
别人不清楚,我自己又怎么会分别不出来,这照片中的人根本不是我。
根本不是我。
讽刺的是,照片中的人比我阳光得多。
照片陈旧,已经做了保护,但相片的塑料封套还是边角磨损,应该经常被翻看的缘故。而且这明显是很久之前的照片,那时候帝国的技术手段还不发达,并不能给予这张照片更好的防护措施。照片上的人和我有着相同的面容,却又是如此的不同,虽然我那时候也长得这般稚嫩,但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照片上的人如此富有生命力,如此鲜活。
虽然很像我,但那并不是我。
我以为我的爱人在战场上回想的会是关于我的记忆,但并不是,他心念的是一个和我很像的人,几年前的照片保存的还是很好,并且带上了战场,放在了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我怎么知道的?他的衣服都是我订购的,每一处的布料我都确认过,战场的军装也是我为他清理的,衣服中到底哪里可以放照片我当然一清二楚。这些事情也可以别人来做,但是我不想,我觉得我做这些事很快乐。
但是现在不这么想了,我宁愿不知道他把照片放在了哪里,我宁愿欺骗自己照片上的人就是我。
因为我意识到了,如果他没有死,不会留下这张照片,因为照片终究会送到我的手里,我会发现这一切。这不是滴水不漏的他会犯的错误,他会让死去的尸体和他一模一样,让我看不出差别,毫无察觉,他会在信中留下爱语继续欺骗我,让我相信他的不幸离世只是因为敌方的偷袭,他会拿走这张倍加珍惜的照片继续留在心口处,而不是被别人抚摸后转交给我。
而不是让我忽然意识到,原来他真的已经死去。
留下了从来不被他所爱的我。
(十)
我翻阅了他之前的记录,他早有预谋,看到了我与那张照片上相似的脸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记录大多是关于不死鸟家族二十多年前的秘闻,他好像想要找出我家是否有第四个秘密的孩子。
伦纳德认为我和照片上的人是双生子。
但是没有任何消息,现在的我和之前的他都一无所获。
(十一)
我可能有个双胞胎兄弟和伦纳德真的已经死了这两件事撕扯着我。
我在梦中看见战场上的伦纳德,身边站着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他温柔的笑着看向他,眼里是爱意,我呼喊着加文,但是他转头看向我的眼神是如此的冷漠——竟是因为我打扰了他。此时一艘敌方的军舰袭来,我想要冲过去推开他,却没能赶上,眼睁睁看着他被炸断了双腿,他身边的人也消失不见,但伦纳德的脸上却是幸福的表情,手掌附在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张他十分珍惜的照片。
有时候我又梦到自己可以成功推开他,被炸死的人就变成了我,血肉模糊的我,他不曾回头看我一眼,身边的人也没有消失,我没有双手可以抚摸任何东西——早已被炸掉,我也没有眼睛可以视物,梦中的血窟窿和我面对面,我看着自己血与肉粘合在一起且没有皮肤包裹的脸,多次从梦中惊醒。
醒了以后却又气的捶床——炸死他得了。
可是我又如此难过,为何他真的死了,想着原来他死前是那个样子,好像还是挺幸福的——在没有我的地方,也能感受到幸福。
我的爱人,并不会因为我而感到幸福,他的幸福是别人给予的。
这个认知,让我彻底失眠。
(十二)
我翻来覆去,没有忍住,第二天去询问了父亲,我是否有一个孪生兄弟。
父亲惊讶地看着我,但这丝惊讶很快褪去,变得沉重,他爱怜且不舍的眼神望着我,招我过去,让我坐在他身边,缓缓念叨着,“舟舟要是个普通孩子就好了,定然会长命百岁。”
然后从密阁中带出一本陈旧的书,交予我。
抚摸着我的脸“舟舟看完了要还给父亲,你要相信,我们都是爱你的,但是有些事情,有些事情……”父亲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你母亲也是爱你的。”他转而说了别的话。
“大家都是。”父亲再次补充道。
“去吧,出去吧,别让其他人看见了。”父亲摆了摆手,让我离开。
我离开中回到了自己的屋中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旧书,书中介绍了不死鸟家族能够一直传承,是因为代价,甚至也可以说诅咒。
世家的传承必然不会一帆风顺,旧文明历经千年仍旧覆灭,新历的开启也已经过了658年,不死鸟的存在从新历一直延续至今,用的是人命做交换。
每当家族要覆落,家中就会生出双子,一个作为代价,一个作为希望。
仍旧留存在不死鸟家族中的那个孩子自然就是代价,而作为希望的孩子则是要远离家族,避免被波及。当流落在外的孩子再次回到家中,就是不死鸟的新生,而新生的代价就是留存在家族中那个孩子的生命,用来延续家族的气运。
书中贴了不为外人知的族谱,曾经被作为“祭品”的孩子,和代表新生的遗落儿,都被记载在了书中,作为祭品的姓名都被标红,我用手蹭了蹭,这种红十分奇怪,似乎并不是写上去的,而是纸页自己由内呈现的,我翻到最后一页,“林海”,我弟弟的名字。
海晏河清。
长姐二哥都已死去,为什么,祭品不应该只有我自己吗?可是我不明白,就算是新生的传承,为什么会牵连到长姐,长姐没有道理,没有被牵连的道理。
我哭喊着去问父亲,父亲老泪纵横,眼中却有着令人恐惧的兴奋:“孩子,这意味着我们家族将迎来不曾有过的兴盛!”我觉得面前的父亲十分的陌生,他的家族,远远重要于他的家人。他过于兴奋,未能阻止自己接下来的话:“舟舟,最后是你,如果你也成功,那么我们甚至可以……”说到这里,他忽然冷静了下来,左顾右盼了一番,从我手中将书拿了回去,又表现出慈爱的样子,“出去吧舟舟。”
不死鸟的新生已经开始,下一个就是我。
我也是不死鸟传承的祭品。
最后都用来铸就林海。
我已经有了预感,他一定会回来,带着我料想中的人,一起送我走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