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坞 第8章 医务室

月考之后发卷子，梁洛雨考进了年级前十。陈星尘这边，除了化学满分外，每一门都比梁洛雨分数低那么几分。

陈星尘其实这次有好好对待考试，但是每门学科都因为一些小问题，让她没有取得最理想的成绩。她自然不会在意一次月考结果如何，市一中高手如云，她只要保证自己高考能顺利考到北江大学就好了——北江大学是全国最好学校，也拥有全国最好的化学系，她想圆一次上辈子高考失误的梦。

不过没考过梁洛雨她还是有一点烦心，好像潜意识里她总担心梁洛雨觉得她“不优秀”，陈星尘认为自己年纪大很多，好歹也是个大学副教授，不想被一个高中生“瞧不起”——她当然知道梁洛雨不会因为考试成绩瞧不起她，但高中生最看重的肯定是成绩，她总期盼着梁洛雨看自己的眼神里，什么时候也能有秦越那种“崇拜”。

而月考带来的另一件烦心事儿是，化学课上，季老师点名要陈星尘当课代表。这次月考题季老师特意出了很难的题目，解题量也很大，就是希望探一下同学们的底，即便这是优等班，平均成绩也没有到90分，而陈星尘，直接考了100分。陈星尘并不想当什么课代表，收作业催作业发卷子......没一件事儿她想干。她并不知道季老师藏着什么心思，甚至开学到现在，她一节课都没听过，只隐约从课堂上感觉到这身材矮胖的中年女人性格还不错，讲课认真罢了。她对于题量大小没什么感觉，考试过程中还不自知的用了一些大学知识帮助自己快速解题。而这一切季老师都看在眼里。下课后，她喊陈星尘到她的办公室。

“你自学过高中化学？”季老师慈眉善目，笑着问陈星尘。

“算是吧......”陈星尘回答的有些随意。

“想不想搞竞赛？”季老师径直问到。

陈星尘：！！？

——自己怎么忘了竞赛这件事！！？高中生考大学，除了常规参加高考，常见的套路还有“自主招生”，可以提前获得一些大学的高考加分。而数理化竞赛则更为直接，全省前十名可以直接参与保送，免去高考，考题就是一些大学常规知识。

上辈子她没有参加竞赛的知识储备，现在的她参加竞赛又有何难度？配合市一中的实验室条件，走竞赛保送去北江大学，不比卷高考香的多？

“想！谢谢老师！”陈星尘难掩激动，握起来季老师的手，上下摆动以示感激。

“......别激动，陈同学。我看得出你是个好苗子，”季老师笑看着眼前的孩子说到，“下周开始，每周二周四晚自习来实验室。回去上课吧，明天记得收作业上来。”

陈星尘在心里暗暗说到：竞赛可以搞，课代表可以放过我么......

就这样时间又零零散散的过了一个多月，陈星尘保持着有节奏的高中生活，除了日常上课、偶尔逃自习去网吧、每周固定时间运动健身外，她的一些习惯还是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图书馆借阅的书单上，不经意的多了一些艺术鉴赏；化学实验课上，她总是想变着法子展示一些不常规的“实验操作”，例如徒手摸“加热中的试管”报温度、把实验残渣重提取做显色反应什么的，她喜欢看到梁洛雨有些惊讶又认真琢磨的表情——她希望能在一些梁洛雨关心的事情上展示自己的“知识量”，毕竟自己处处比不过一个才读了几年书的小女孩。

面对这种奇怪的代偿心里，陈星尘承认自己的心态很幼稚，她时而觉得自己越活越真的像个15岁的孩子，时而又觉得自己做一些15岁的孩子做的事情何尝不可？——说不准自己哪天就穿越回去了，还不如在这边过的快活一些。

这一天的实验课，是学习液体分层，学生们要使用离心机把几种混在一起的不同密度的溶液分开来。对于陈星尘来说，是常规到不能再常规的操作了。

陈星尘实验课一直坐在正中间的第一排，方便上台配合季老师演示。此时她正挽着袖子在台上漫不经心的操作着离心机，梁洛雨则坐在讲台下陈星尘的空位旁认真的观摩着，时不时低头做笔记。

实验室的窗子长年背着阳光，此时此刻冷冷的白炽灯光正打在梁洛雨立体分明的五官上。随着她偶尔抬头、低头的动作，鼻梁和眼廓处阴影摩挲，活像一个精雕玉琢的雕塑，更突显了她高级的骨相。

陈星尘忍不住偷瞟着梁洛雨专注的神态，再次感慨漂亮的女生认真起来确实迷人，心想幸好只有她的角度能看到梁洛雨的正脸，否则又要让这班上的男生有非分之想了。——从军训第一天的晚自习开始，陈星尘就觉得这班上没一个男生配得上梁洛雨。处女座的她有点精神洁癖，见不得她眼里“美好的事物”被“玷污”，哪怕是精神上的意淫，她都觉得比钢笔冒划黑板的滋拉声还难受。

梁洛雨可是她几十年生命来，见过的最静谧也最美丽的女孩子，在她心里梁洛雨就像是承载了人类文明的博物馆里，最不可被沾染污渍的一幅画。

正琢磨着，她的余光瞥见第二排的两个男同学开始操作起离心机来，尽管季老师还没讲完注意事项。倒也没什么，离心机和普通溶液而已，没有什么强酸强碱易燃易暴物.....无妨。

——等等，不对。陈星尘看到他们按下“启动”键，瞬间想到了什么。

“危险！你们几个快离开！”她朝台下大吼，手指向了离心机所在地。

同学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季老师也愣住了。两个男生吓得向后大角度倾身，快靠到后面一桌同学的身体上，而梁洛雨则顺着陈星尘手指的方向回头看了过去，她并不晓得陈星尘口中的危险，就在自己身后。

“洛雨！！！”

陈星尘从台上瞬时冲了下来，纵身挡在了梁洛雨和后面桌子中间，她抬起左手刚准备去拔电源，只听“嗙”的一声巨响，后桌上的离心机炸了开来，盖子瞬间弹起，一些玻璃碎片伴着混色液体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飞溅开来。

高中化学实验课以体验教学为主，加上00年代国内还不具备很好的保护学生意识，即便是市一中这样最好的高中，也没有配备实验服和防护眼镜。面对突然而来的爆炸，陈星尘本能的举起手臂护住双眼，碎裂的试管碎片直接扎到了陈星尘的手上和胳膊上，几处横切的小伤口，开始冒出鲜血。

“......离心机，试管，不能放在同一侧......”陈星尘低头看着伤口，忍着疼咬咬牙先拔掉了电源，看向惊魂未定的两个男孩子，“老师还没讲完，你们这样实在是......太危险了。”

季老师赶忙跑了过来，帮陈星尘检查伤口。梁洛雨很紧张的望向陈星尘，她看到一张写满了愤怒和无奈的苍白脸庞，又低头看向她的手臂，幸好试管中的溶液没什么腐蚀性，只是玻璃割伤的痕迹比较重。

陈星尘走到讲台一边深呼吸了几口气，待整个人缓和了一些后，转头看向梁洛雨，语意温和的说：“刚刚没迸到你吧？我可能得去校医院处理一下。”

“我没事。我陪你去吧。”梁洛雨说完，便过来要搀着陈星尘。

季老师点了点头，示意她俩先去，她还要先主持大局，安排下实验室的同学们：“大家先回教室自习，梁同学你先陪陈同学去医务室，我随后就来”，说罢又指着两个“始作俑者”的男孩子，“你们俩，先跟我一起把这里收拾一下。”

梁洛雨扶着陈星尘，急匆匆的走向医务室。

医务室和实验室同处一栋楼，日常只有一个全科医生值班。虽说是“全科医生”，但陈星尘之前就听班里的男生说这医生不大靠谱，也不知是文凭造假还是摸鱼成性，从来只会开一些药就把同学打发走，小伤小病一概不处理，最多帮打球崴脚的男孩子喷喷云南白药。陈星尘判断大概率是校长或者哪个主任安插进来的，这职位有着事业单位编制，拿着固定工资却闲散的很，绝对是某种意义上的“肥差”。

“医生！！！” 梁洛雨扶着陈星尘，直接推门而入。

“嗯哼，怎么了？” 随着一句冷漠的问话传来，只见一个身着白大卦的长发女人正盯着电脑噼里啪啦的打字，头都没有转过来。

陈星尘瞥到了电脑屏幕上一个方形窗口，判断她大概率在摸鱼聊□□。

果然和传说的一样不靠谱。

不过眼下陈星尘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来的路上血还在不断的往下滴，漓漓拉拉从实验室到医务室，?地上是一串血迹。

?她坐到医生桌前的凳子上，开始陈述情况：“医生你好，我是高一17班的陈星尘......刚刚在化学实验课上不小心发生了点事故......”

“医生，她胳膊伤了，非常严重，请你看一下。”梁洛雨打断了陈星尘，大概是嫌她讲话拖沓、半天说不到重点。她自上而下的盯着对面这女人，气势汹汹。

这时这个女人才抬起头来，点了一下鼠标缩小了窗口，然后眼皮向上瞥了一眼梁洛雨，又转头看向陈星尘，面露一抹狡黠的微笑。“你说你是高一17班的？”

陈星尘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位医生的正脸，一副姣好的面容画着淡妆，浓眉大眼间有些西域人的样子，陈星尘断定她是有些少数民族的血统的，看着也就30出头。她盯着自己坏笑的样子......还有些可爱天真，活像个小男孩子。

“是......”

“你们班主任，夏楚萍？”

“是......”

“医生，可以快点么？”梁洛雨越发的着急了，陈星尘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看看。”这女人似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从抽屉里拿出口罩和橡胶手套，戴好后端坐起来。她接过陈星尘递来的胳膊，大致扫了一眼左臂上和左手上的伤口，然后转过圆椅拿了一团棉花，沾了点酒精，擦掉了透出来的血。随后拿起一个小镊子，对准了陈星尘的伤口，就要取出碎玻璃片。

“医生，呃......你这个，消过毒吗？”陈星尘虽然很着急把玻璃片取出来，但是她实在是担心这个医生不大专业。这年代艾滋病已然猖狂，凡事她得多操点心。

“哈......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我的东西，当然都是干净的。过来，离近点。” 女医生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专注的盯着陈星尘的伤口，并没有抬头。

“哦。”陈星尘把胳膊伸的更近了一些，咬紧了下唇。

然而，就在这医生的镊子贴近陈星尘皮肤的时候，她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事情一样，手忽然又缩回去了。她蹬了一下地板，把自己弹出去一截，然后歪头看着陈星尘的手臂。

“不行。你这个嵌的有点深，取出有风险，得让你们班主任过来，担保一下。”女医生的表情非常认真。

陈星尘：“......”

梁洛雨：“......”

这也太不靠谱了......！陈星尘在心里吐槽。处理这种小伤口，没什么难度才对。刚刚来的路上，陈星尘自己都已经把两片露在外边的玻璃拔出去了，还有一个比较深的，她不得不来医务室处理。

现在伤口已经不是很痛了，血也基本止住，切口酥麻酥麻的。她叹了口气，想着伤到的左手是她惯用手，要用右手拿镊子处理怕是还有点麻烦，不然就自己直接搞了。

“担保什么？”陈星尘向面前的女医生问到。

“这玻璃片嵌的很深，变向其实帮你止住了一些血。等下取出来还会造成二次出血的，万一出血太多，你家长可能要过来找医务室的麻烦。你们班主任在的话，能替我担保一下我的操作没问题。”女医生的表情仍然非常认真，但是陈星尘还是看出了她隐藏在平静面孔下的小心思，虽然陈星尘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但她绝对是故意的。

陈星尘：“......”

梁洛雨：“......你......你分明是故意的？” 梁洛雨径直走到了桌子后面，目光凶狠的盯着这个医生。陈星尘看到她拳头紧握，青色的血管透过她雪白的皮肤，似在突突的跳着。

梁洛雨，这是......生气了？

——她把一个女生的眼睛捅瞎了。耳畔回荡着秦越的话。

“洛雨，你......你过来，帮我一下。”陈星尘紧忙呼喊到。

梁洛雨转过头，关切的看着陈星尘。

“你帮我拿着这圆镜子照一下，我自己来取......等夏老师来，还不知道要多久。”

“可是.....”梁洛雨皱了皱眉头，觉得不大妥当，又望回了女医生，拳头还是撺住的，牙关也咬的很紧。陈星尘觉得她看起来真的想用暴力手段逼女医生赶紧就范。她同时注意到梁洛雨手边，就在桌子上有一个石膏制的笔筒，还连带着一个相框，体积不小看着很沉，砸起人来不知道会怎么样。

“哈，所以，实验事故是你造成的？”女医生打量了一下梁洛雨，眼里没有丝毫波澜，她并不在意梁洛雨是否发怒，?还以为是小孩子犯了错害怕才导致如此激动。

陈星尘感觉自己身上的冷汗瞬间又多了一层。——你要是知道梁洛雨以前的事儿，看你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没有，不是她。”陈星尘抢答到。

“那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女医生抱着双臂，头歪向一侧，表情看着很疑惑，也很欠揍。

“......” 梁洛雨没有回答，倒是把脸背了过去，陈星尘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只感觉空气凝结住了。

“有意思。去找你班主任过来吧。”女医生转过身去继续看电脑了，不再理会梁洛雨和陈星尘。

梁洛雨转头还欲发话，陈星尘赶忙起身用右手抓住了她，隔了桌子自己没站稳差点失去平衡，梁洛雨瞬间捞住了她，扶她坐好。

“没事儿，你过来。我小心点弄，可以的。”陈星尘轻拍了两下梁洛雨的胳膊，语气坚定，示意她放心。

“好吧。” 梁洛雨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处理伤口比较重要。暂时放过了女医生，接过圆镜，弯腰站到陈星尘旁边。

陈星尘拿过镊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汗珠散落在额头，她调整了一下角度，有些颤抖着对准了伤口处，夹住玻璃片往外抽的刹那，她痛的喊了出来。

“啊——”拿镊子的手瞬间软掉，她有些绝望的望着梁洛雨，果然人没办法掐死自己，真就很难对自己下狠手......

“诶？你怎么还真的自己动上手了？”女医生听到陈星尘的叫喊，赶紧呵斥陈星尘让她住手。

——谁让你故意不管？

陈星尘和梁洛雨几乎同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我来吧，”梁洛雨没再理会这个医生了，而是比较着急的接过陈星尘手里的镊子，“你自己下不去手的，忍一下。”

说罢，没等陈星尘反应过来，梁洛雨稳稳的一抽，整片玻璃被拔了出来。二次切割带来的痛楚，让陈星尘的眼泪不争气的流淌了下来。

太痛了......陈星尘近乎本能的抓住了眼前的梁洛雨，把头埋进了她的衣衫上，她控制不了眼泪，但是她可以控制自己不被梁洛雨看到流眼泪的样子。

女医生在旁边看呆了，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控制，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她赶紧带上橡胶手套，拿来了纱布绷带，帮陈星尘清理伤口，止血，?做起简易的包扎。陈星尘在恍惚间注意到，这女医生包扎的手法还算娴熟。

“你们也真是的......怎么完全乱来？这要是没弄好，口子撕开太大，止不住血了，怎么办？”

陈星尘痛的不想说话，她心里不知道该痛骂这医生不靠谱，还是该痛骂梁洛雨太快太狠。

“你这个切口确实还有点深，我建议缝一下针，会好的快一些。不过会留疤，你自己决定。”女医生一边小心处理着，一边很认真的和陈星尘对话。

“啊......”陈星尘不知道怎么办，“我不要留疤.....”

“都会留疤的，取决于你想让这个疤是什么形状的。”

“可是，可是缝针是不是得去医院？”

“我来缝。”女医生神色淡定的说着。

“不了不了......还是让伤口自己长好吧。”陈星尘怕死这个不靠谱的医生了，哪里敢让她缝针。

“随便你。那我给你直接包上了，估计你这个年纪，伤口好起来也能挺快。接下来七天，每天过来换药换纱布，愈合之前都不要洗澡。”女医生态度冷漠，但是她的声音听起来专业了很多。

“好的......啊.......”陈星尘一边忍痛，一边回答着。

“等下给你拿一盒消炎药，你每天吃一颗，防止感染。”

“好的......嘶......啊......轻点......”

等到医生包扎完，陈星尘的上半身还靠在梁洛雨的小腹上。

梁洛雨轻轻拍了下陈星尘的头，“没事儿了。”

陈星尘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梁洛雨棉质衣衫上的两道泪痕，因失血和紧张导致的苍白的脸切添上了些许红晕。

“陈星尘！”此时门口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唤。

陈星尘听到季老师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泪水又要止不住的流。抬头望去的瞬间，她看到了季老师身后一个更为高挑的身影。

“白鸽医生，陈星尘的伤处理好了么？”那身影冷冷的问到。

“夏老师。好久不见。”陈星尘身后的女医生，从耳侧摘下口罩，朝着门口的身影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