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坞 第63章 秘密

「喂，越越......我没事，你看到新闻了是吧？」

接电话的男子身前，三层高的建筑已然倒塌了一半，黑色的烟尘直耸入空，烈火还在焚烧，噼啪作响。

「对、对的......不知道为什么爆炸啦，好在学生老师都出来了，听消防员说没有人员伤亡，我们在撤离了。我没事儿，我都没进去......」

说话间，他身后的楼体再次发生倒塌，整个园区里弥散着浓烈刺鼻的气味。

「唔哦......还在发生连环爆炸......越，我跟你说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你一定不敢相信，我刚刚看到了谁。」

他随着人群边走边说着。

「是梁洛雨。我不会看错的......她喊出我的名字，然后从我手里抢走参会名牌，跑进园区消失不见了......她失踪了这么多年，陈星尘一直找不到她，你说神奇不？」

「......哎，你别骂我了，我根本反应不过来啊！她瞬间就跑远了......然后就爆炸了......她......她应该不会有事吧。」

十米深的地下。

陈星尘的身体忽冷忽热，长久未进食，胃里却翻腾着恶心，她想吐却连干呕的气力都没有，只靠着意念强撑住身体——梁洛雨还在她身边，只要前方还有路，就不能放弃希望。

和梁洛雨合力打开铁门后，面前竟是一个完好无损的四方房间。虽然只有十平米不到，并不似良好的装修过，却也铺了水泥地面，四周的墙面也砌过砖。房间的一角，有一只极为昏暗的应急灯，灯光几乎对遣散黑暗毫无帮助，只依稀让人分辨出五指，陈星尘努力尝试看清这房间里的陈设。——糟了，这是一间密室，除了身后的门，房间没有其他通道。

梁洛雨敲击着墙面，“是实心墙砖，很牢固。”

她打开手机探照灯扫射了一圈，房间里空无一物，除了摆在正中间的一套桌椅，那上面似乎是一台老式电脑。

“我来看看。”

梁洛雨把陈星尘扶到桌旁坐下，皮质的座椅咯吱作响。

“这台电脑非常古怪，洛雨。是组装机，好奇怪的接口啊......我都没有见过。也没有开机键......”

“嗯......” 梁洛雨站在陈星尘身后，她一手搭在陈星尘肩上，一手轻轻拂拭椅背，没有灰尘。她若有所思的观察起房间，“这房间也非常古怪。”

陈星尘：“嗯？”

梁洛雨：“你看这电脑上，可有灰尘？”

陈星尘：“没有诶.......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刚刚我们走进来的这扇铁门年久生锈，一定是很久没人来过了。但房间里的电脑却是一尘不染，说明......”

“说明这房间一定还有其他出入口。”两人异口同声道。

梁洛雨：“星尘，你坐在这里休息，我去找机关。”

陈星尘点头，她放平呼吸，用手指在电脑侧边摸索着，尝试找到电脑的开机键。——咦？

她从大衣口袋里，把指甲盖大小的磁盘翻了出来，这是她从梁德铭的保险柜里获得的唯一物件，但是接口奇怪，不似一个普通U盘。“这......好像......” 三排圆孔，竟和这台电脑特制的接口完美匹配了！

陈星尘没有多想，直接把磁盘插上去了。随即，屏幕亮起，一条蓝色的框线显示在黑幕中央，同时在屏幕的左上角，绿色的二极管闪烁起来——视网膜录取。

“可恶......”陈星尘的电脑已经随着爆炸损毁在梁德铭的实验室了。如果她的电脑还在，破解一个视网膜锁并不是难事。可现在梁德铭已经被永远埋在废墟下了，她也无法利用代码破解。

“怎么？”梁洛雨转头看到了闪烁着的绿光，她好奇的走过来。

陈星尘：“磁盘是激活电脑的密钥。但是没有梁德铭的眼睛，电脑不能用。我不确定......如果开门的机关是电子锁，代码就在电脑里的话......我毫无办法......”

梁洛雨：“眼睛？”

陈星尘：“对。这是视网膜锁。通过识别人虹膜特征来实现的。不久前，在他的实验室里我已经见识过了，他对闪烁元的保管也是通过视网膜锁来控制的......这种技术造价很高，但是是现代科技里精准度最高的技术，也就意味着这是最安全的保密方式。”

梁洛雨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可是，这台电脑看着已经很老旧了，怎么会有这么先进的技术啊？”

——！！！

陈星尘似乎被梁洛雨点醒了一般，“是啊，这台电脑的配置显然支持不了视网膜锁的算法啊......我记得曾在学术论文里看到过，人的虹膜约11毫米左右，通过最先进的计算机建模能提取的关键信息约200个特征。在刚刚的实验室，获取虹膜的扫码设备是很大的，而这台电脑能容纳的设备尺寸......洛雨！”

陈星尘抓着梁洛雨的胳膊，“你......你过来。”

“啊？好......”梁洛雨并不明白，懵懂着靠近陈星尘。见她把自己的刘海拨到一旁，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她从陈星尘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洛雨，你用左眼和右眼，分别试一下。凑近到摄像头旁，大概3-5厘米左右的位置。”

梁洛雨听话的走到电脑屏幕旁，“滴，滴，滴滴——”

「匹配成功」——屏幕上的蓝色框线消失了，一闪一现的露出四个字。

“成功了！果然！！！”陈星尘兴奋道，“按这台电脑的配置，强行使用视网膜锁，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通过降低准确度的方式，减少特征值的数量。我判断它能识别的特征点不会超过20个。而你是他女儿，你们的基因是相似的，虹膜是由基因决定的，所以有很大的可能，电脑能够从你的虹膜中找到适配的特征，就骗过了程序。——洛雨，你真是天才！”

梁洛雨这回是听懂了大概，她听着陈星尘讲话的声调比刚刚高出许多，许是她身体缓过来了吧。想到这，她也笑着摸了摸陈星尘的头发，“我什么都没做，你才是我的天才女友。”

陈星尘被夸奖后有些不好意思，也被梁洛雨这一声“女友”叫的心底酥酥软软的。她沉沉的吐了一口气，拉了梁洛雨在身边，开始研究起电脑里的东西。

首先是大量的实验文件，被存储在磁盘和电脑硬盘里，陈星尘没有时间展开阅读，但是只要这电脑和磁盘在，日后再读也无妨。她现在更急的是找到从房间出去的路。

梁洛雨不会代码，她帮不上忙，但是她似乎想到了些别的事情，“星尘，你刚刚说，这磁盘是激活电脑的密钥，是什么意思？”

陈星尘：“这台电脑不是常规的开机方式，只能通过把磁盘插上去激活开机程序。磁盘，就是钥匙。没有了这磁盘，电脑就是一块板砖。不过等我们从这里出去，我会有办法破解开磁盘的开机密钥的，只要能复制出密钥，也就不用这磁盘了。”

梁洛雨：“哦......”

陈星尘：“另外我有一个发现。我昨天同你说，我本以为梁德铭是聘请了代码专家。”

梁洛雨：“嗯？所以？”

陈星尘：“没有什么外聘专家，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梁洛雨：“你是说，这些代码，追踪和锁定程序，都是他自己写的？我从不知道他学过代码。”

陈星尘：“是的，他确实是非常勤奋，也足够天才。这里的加密代码处处都有他的署名。所以他才能给实验楼断网断电，这座楼都在他自己的控制下......我怀疑是在他原本的实验文件被国外组织盗窃之后，他才开始自学的计算机。短短几年时间，他能做出这种大师级别的防护系统，确实让人刮目相看。怪不得他能成为科学院年纪最轻的院士，也怪不得，你这么聪明。”

梁洛雨：“......我？”

陈星尘：“遗传嘛。”

梁洛雨：“......也许吧。”

陈星尘破解开程序，打开了房间的暗门，她把电脑合起，“门开了，我们走吧，洛雨，前面一定有他日常进出的通路。我知道，成为他的女儿并非你所愿。可惜了他的聪明才智，没有用在正道上......只有才学，没有人情、没有人性......只配得上这样的结局。”

“你知道吗，星尘。”梁洛雨轻声道，“我没有小时候的记忆。但是许多人，包括他的学生，陈姨，白医生.....他们口中的爸爸从前也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是否和我妈妈过世有关......这两天你和我说的一切，关于车祸后我失去的记忆，关于你口中的闪烁元，关于我爸爸做的奇怪研究.....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星尘，前面的房间，让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陈星尘起身，用一只手揽住梁洛雨的腰，“没事......我在的。”

梁洛雨点点头，“走吧。”

他们带上电脑，从墙内的一扇暗门走了出去，经过一片走廊后，进入了一个敞着门的房间。与刚刚的电脑室不同，这间房很大，足足有一间教室的面积，整个房间贴着黄绿色的地脚线灯，她们隐约看到了一排排整齐摆放的柜子。在房间的另一头，有一处暗黑的通道，似乎是可以穿过房间走出去的另一扇门。

陈星尘仔细把手机灯管照在房间中央的柜子，她觉得眼前这东西说是柜子，却更像是......

“冰箱？” 梁洛雨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同时间，她们一走进房门就感觉到这屋内的阴寒更比走廊，似是从科考队的船上行进到了北极一般。不确定这里在地底不知多深处，但比一般的菜窖肯定是要深许多。

直待她们走到临近柜子旁边，才明白了这一切。

陈星尘下意识的用自己身体挡在了梁洛雨面前。

——这是一个人形长度的冷冻密封舱，透过表层的玻璃罩，陈星尘看到了一个和梁洛雨长相极为相似的女人头颅，脖颈向下无法看到，隐匿在舱内。

陈星尘感到脑仁电钻似的痛，本来就因为爆炸的撞击头后流了血，晕晕乎乎的感觉让她一直很不舒服，如今却又添了一丝由内而外的痛，她的太阳穴跳动不停。

可陈星尘顾不上自己，她心情复杂的看了眼梁洛雨，而梁洛雨回望过来的一双眼里，写满了惊愕与迷惘。

她不顾陈星尘的阻挡，快步走到了临近的舱柜旁，用手机灯光快速一个一个扫过去——每一个冷冻舱内，都躺着一个和梁洛雨一样的女人。

“混蛋......梁德铭......他想复制你体内的闪烁元......做了这么多克隆人......”陈星尘从梁洛雨手里抢过手机，她关掉射灯，让冷冻柜里的人隐于黑暗，不再显得那么瘆人。

暗黑的房间里，是久久的沉默。

“一十八个......总共十八个冷冻舱。”梁洛雨声音颤抖着喃喃道。陈星尘感受到手心里紧握着的梁洛雨的那只手，一点点变冷。

“洛雨......不要怕，我在这里。”陈星尘紧紧握住梁洛雨。

“星尘，我，还是我吗？”梁洛雨拼命的摇着头，很想让这段可怕的画面从脑海里删去。

“你当然是你......这些......东西，她们不曾有生命。”陈星尘把梁洛雨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拂过她的眼睛，“你闭上眼睛，听我说。”随后，陈星尘小步带梁洛雨移动着，“......每一台机器的旁边，都记录着时间，我想，这应该是梁德铭把她们制作出来的时间。上面还有一个标签，写的是‘闪烁元’植入时间，标签上却全部都是空白的。”

“而且，他可能只是......”陈星尘鼓起勇气按向了一台机器的开关，随之玻璃罩缓缓褪去，露出舱内的躯体，是空的。“是的，我想的没错，他只是克隆了大脑。这些东西.....没有躯体。梁德铭是想复制你的大脑，来培养闪烁元......他和我提起过，闪烁元只能通过血液载体，我想，怕不是......这里所指的血液，只有你的血液。”

陈星尘无望的看着这些舱内一张又一张梁洛雨的脸——紧闭的双眼，毫无血色的面颊，堪比恐怖片的镜头一般。她只感到一袭又一袭的恐惧漫上心头。这将是她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幸好，梁洛雨只是在黑暗中瞥见了一角，不曾见识这真正的恐怖。

“怪不得，他说需要资金，这些仪器和克隆技术，才是真正花钱的地方......他接下来的实验，应该就是要将闪烁元植入进来。又是一大笔维系机器运转的资金。”

“......”梁洛雨默不作声，随着陈星尘向前走。她整个人贴在陈星尘的胳膊上，紧抓着她的衣衫，以此来缓解自己的情绪。

陈星尘把这些机器一台一台关闭，“就到此为止吧。”

在房间的尽头，有一台单独陈放着的密封舱，似乎大小比之前的这些机器都大了一圈。

“这是......？”陈星尘吃惊的站定，她松开梁洛雨，揉了揉眼睛，又看向梁洛雨，以防止自己眼花了。

——这台机器里的女人着了衣衫，是一个完整的人。而这个女人，分明是梁洛雨的骨相，却又不完全相似，更像是.....梁洛雨年长了10岁的样子。

梁洛雨睁开眼，也看向了密封舱。

——不用说，以她们的推理能力都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谁。

“我爸爸他竟然......” 梁洛雨神情恍惚，声音也被这空旷的屋子衬的有些发抖，“我不晓得他会这样......妈妈过世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好把她安置在这......”

“不对啊！”陈星尘再次回头看向身后的这十八台机器：“不对啊！洛雨，不对！这些克隆人不是你，这是你妈妈！！！”

梁洛雨：“！！！”

“我懂了......他执意要冲回实验室，是想通过他办公室的密道，进到这里！！！” 陈星尘忽然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如果......它可以带着一些未来的信息回到现在......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它还可以带着现在的信息，回到过去......’”

梁洛雨意识到身后的那些克隆体不是自己，恐慌的情绪散去许多。她不解陈星尘刚刚在念叨什么，疑惑的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这句话......是你爸爸说的。” 陈星尘恍然大悟，她瞬间明白了梁德铭的所作所为，“原来......她是想通过闪烁元，将你妈妈的记忆提取......这些试验品，是他意图尝试记忆在人体间转移。你还记得我大二那年在江老师课题组的实验吗？那时我们用一段人造载体实现了一段曲调在两只小鸟的脑子里转移。但是单单一段人造蛋白，能承载的记忆只有5个音符啊，占据了小鸟1/3的脑容量。可有了闪烁元就不一样了。因为其看不清的特性，梁德铭估量它能承载的，会是人造载体的几万亿倍。——这是一把能通向人类未来的钥匙......通向未来，或许也能通向过去。他想向过去的你妈妈传递信息......然后，他企图通过改变过去，影响现实。又或许，他想......直接让她在克隆体内活过来。”

陈星尘完成了脑海里的推理，一口气冷静的做完了表达。

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陈星尘：“他手机的密码，0917，也并不是你的生日，是你妈妈的忌日。他确实很爱她。他所有疯狂举动的动机......都是因此执念而起。”

梁洛雨：“嗯......”

陈星尘：“哎......”

梁洛雨：“星尘，你刚刚说所有关于闪烁元的信息，都在这台电脑里吗？”她声音忽然坚定了许多，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般。

陈星尘：“嗯。”

梁洛雨把电脑放在眼前的这台密封舱上。她摸向陈星尘的衣服口袋里，拿到了那片磁盘。

梁洛雨：“这是开机密钥。”

陈星尘点头。

梁洛雨把磁盘放在电脑上，然后，她拧开玻璃弹头，把剩下的液体倒了上去。

“洛雨......”

陈星尘不知道梁洛雨从哪里藏着这颗子弹，这是她们不久前用开打开生锈铁锁的强酸溶剂。梁洛雨，用它销毁了所有关于“闪烁元”的文件。她们本可以等待从这里出去后，看完实验细节，搞清楚所有事情再去销毁它的。

梁洛雨已经不想知道关于闪烁元、关于她扭曲的家庭和记忆里，所困扰着她的一切。

陈星尘没有作声，她选择尊重梁洛雨的决定。梁洛雨靠在陈星尘的肩头，微微颤抖着。她们看着磁盘一点点溶解，直到笔记本电脑的外壳上也被酸液烧出一个浅坑，磁盘的痕迹消失殆尽。

世事因果，荒诞不经。

梁洛雨意外的感染了“闪烁元”，引发了梁洛雨母亲的意外车祸。梁德铭为救活梁洛雨，又对她使用了修复脑神经药物，误打误撞抑制了“闪烁元”的作用，但造成了梁洛雨永久性记忆。而后陈星尘和梁洛雨相识以来被迫遭遇的种种分离，又始于梁德铭对亡妻的痴念。

人类科学对“闪烁元”的研究连入门都还没有完成，想要达成梁德铭参透“闪烁元”的物理规则，再到转移记忆、逆转时间的目标，还不知道要花上多久的时间、消耗多少的财力物力，也绝非是一个实验室就能完成的。

陈星尘早已洞察了悟这些事，所以她从未执念于解开自己的转世穿越之谜。

她无奈的叹息着，在幽黑冰冷的房间里，把她的小姑娘搂的更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