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坞 第4章 晚自习(上)

晚自习。今天是新生入学后的第一天，按一中的传统，班主任会组织见面会，带同学们彼此熟悉。

秦越非常担心迟到，早早的收好了背包等着陈星尘一起出发去教室。但是陈星尘却不紧不慢的收着东西，犹豫再三只拿了一本日本作家的小说集，以便打发晚自习时间的同时，书包也能尽量轻便些，方便自己课后出逃去网吧。

秦越：“你不拿一些课本预习么？”她对陈星尘的行为表示非常疑惑。

陈星尘：“不了，目前这些知识，还应付得来。”

听到陈星尘这一句，秦越瞪大了眼睛，似是找到救星一般，瞬间抓住了陈星尘的胳膊：“你是上过暑期班吗？数理化你都学到第几章了？”

陈星尘：“……呃，你不要激动......怎么了？”陈星尘大概知道暑期班是什么，有些“勤奋”的学生在高中开学前的暑假，会去报一些辅导学校，提前学习数理化之类的高一的课程，希望开学后能更快适应，“赢在起跑线”。在陈星尘眼里，这种行为其实没啥必要，都是辅导机构圈钱罢了。她从前没有上过，现在更不会去上。

秦越：“我暑假没去上课……我只自己预习来着，如果你都学过了，那我有不会的地方，可以问你了呀？”

原来是在乎这个……陈星尘被眼前这勤学的书呆子逗笑了，她一边拿开秦越抓着自己的手，一边答到：“化学可以，其他学科不行，数学物理我也得好好学，生物……几乎全忘了。”

“……全忘了？看来暑期班确实没有去的必要，”秦越低头自言自语的说着，坚定的点了点头，似在认可自己的决定，转而又看向陈星尘，“那化学我问你，英语语文是我强项，你可以问我，其他学科我们可以交换笔记，一起努力！”

陈星尘苦笑，点了点头。她当然不会好好记什么笔记，但是高中的知识总不比初中那么简单了，数学和物理她确实还要学一学才能答题，尤其是数学，她当年高考就是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没做出来，才没有去到最理想的学校，往后很多年，她总能梦到自己重回高考，看着数学卷子一题也不会，窘迫非常。

“走吧。”陈星尘招呼着她的“小姐妹”，一起走去教学楼。

两人踩着铃声走进教室，陈星尘发现同学们几乎都到了，座位基本已经坐满，放眼望去只有后面几排零星还有几个位置。前排一名身姿纤细、五官标致的少女捕捉了陈星尘的目光。是梁洛雨。她的头发不再像白天一样披散着，而是用头绳简单的扎了起来，耳侧还漏了几缕发丝垂在脸庞，她正低头写着什么，没注意到陈星尘。

重要的是，她身边的位置还空着。

陈星尘嘴角上扬，忽然有了主意，她凑到秦越耳边：“姐妹，我视力不大好，想坐第一排这个位置，你……到后面坐好不好？这学期的化学辅导我包了。”

她自以为这个诱惑对秦越这种书呆子应该很管用了，没想到秦越一把拉住她，着急的小声耳语到：“别和她坐一起，这个女的有病。”说完拽着陈星尘就要往教室后面走。

陈星尘驻在了原地，仿佛胸口被人狠狠捶了一拳。

“你……说什么？”陈星尘看了一眼低头写字的梁洛雨，又看了一眼秦越，十分惊讶与不解。要说梁洛雨有病她其实是信的，毕竟大家军训她就在旁边坐着，但是秦越所说的有病，一定指的是其他方面。就白天梁洛雨怼她的样子，确实和常人不一样，但是潜意识里，她总觉得梁洛雨不至于是精神疾病的那种病。

还不及她和秦越打听清楚，几个迟到的男孩子冲进了教室，一个满脸青春痘又大汗淋漓的男生看到梁洛雨，小眼珠打了两转，就要坐过去。这个年纪的男生，刚刚性启蒙，有的男生看女生的眼神都是直勾勾的，这种现象在成绩好的班级也一样。陈星尘看着这男生，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瞬间撺了撺拳头。

陈星尘不顾秦越的拉扯，抢在男生前面坐在了梁洛雨的旁边。她倒不是想对梁洛雨干嘛，只是单纯的觉得一朵含蓄待放的花，不应该被苍蝇围着转，尤其是，梁洛雨这么漂亮的一朵花。

她朝秦越递了个眼神，示意她晚点再解释。

这男生被陈星尘抢了位置，倒也没有什么不开心，反倒是转头又盯着陈星尘的脸，贼眉鼠眼的笑了起来，和旁边的男生开始窃窃私语。陈星尘样貌也是出众的，当然知道这些男孩在交流什么，她恶狠狠的看着他们，眼神里仿佛两把屠刀要宰了他们一样，两个男生瞬间不敢说话了，灰溜溜的往教室后面去找座位了。

对付这种男孩，就是要凶狠。陈星尘心里头肯定了自己刚刚的举动，但她想到刚刚秦越的话，转头有些担心的看向梁洛雨。

梁洛雨被刚刚陈星尘忽然落座的声音也吓了一跳，此时正抬头盯着她看。

“嗨，又……又见面了。”陈星尘没想到梁洛雨在盯着自己，不好意思的朝梁洛雨笑了笑。看着梁洛雨这张精致立体的脸庞，陈星尘的愤怒瞬间消散了——这世上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人和事物，何必要在意一些糟心的小事儿呢。

“嗯。”梁洛雨看着陈星尘的笑颜，点了点头。

陈星尘还想说什么，被一阵高跟鞋踏在水泥地的声音打断了，班主任夏老师走进了教室。

夏老师身材高挑，面色冷峻但隐约吐露着温柔，穿着裁剪精致的灰白间色修身西装，走向讲台环视了一圈后，开始正式向她的学生们自我介绍：“我叫夏楚萍，是你们的语文老师、班主任，也是你们的朋友。我第一次做班主任，可能不像其他老师那么有经验，但是我可以承诺你们，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倾听你们的心声，与你们一同成长。往后这三年，还请多指教。”

台下掌声雷鸣，夏老师满眼欣喜的看着的同学们，陈星尘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希冀。

这定会是一个好老师，她心想。

接下来是一番教科书般的班主任发言，夏老师交代了基本校规校纪、军训时期的安排、公布了班委竞选制度等等，而后要每个同学上台做2分钟的自我介绍，把名字写在黑板上、有什么爱好、最喜欢的书或电影，让大家彼此熟悉。

同学们按座次陆续上台，轮到陈星尘和梁洛雨这一侧还要一会儿。于是陈星尘从书包里掏出散文集开始阅读。自我介绍这种环节，她半只耳朵听着就好了，遇到什么有趣的名字或搞笑的事儿，她才会抬头看看。而梁洛雨在旁边做数学题，从习题册已完成的薄厚看来，进度挺快，陈星尘觉得她必是上过秦越口中的“暑假班”。

“我叫秦越，秦是秦国的秦，越是越国的越，我爸爸说我这个名字含了两个春秋大国的名字，他本身希望我是个男孩子来着，能够成就一番丰功伟业。不过我觉得女孩子叫这个也还挺好听的哈哈。我初中是四十二中的，很开心认识大家。”

到秦越了，陈星尘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向了讲台。听到秦越来自四十二中，陈星尘并不意外，四十二中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初中，估摸着这班里应该有不少从四十二中来的。不像陈星尘的初中，是个很普通的学校，只有陈星尘一个人能考进一中的优等班。

“我很喜欢读英文书，我最骄傲的事情是读过3遍英文原版的《哈利波特》，我可以背下来20种咒语，同样喜欢魔法世界的同学多多交流呀……”

陈星尘听着她的小姐妹在台上絮絮叨叨的，觉得这书呆子是真的性格很好。

“我平时还喜欢跳绳，我可以一分钟跳300下，有同学也喜欢跳绳的可以来PK一下……我很喜欢交朋友，希望和大家一起开心学习，开心玩耍，谢谢大家！”

陈星尘跟着同学们鼓了掌，向秦越投递了一个肯定的目光，她看到秦越从讲台上跳下来，朝她嘻嘻笑了一下，然后和教室中间一排的几个女生挤了挤眼睛，看来她们应该是之前就认识的，也许是一个初中的同学。

陆陆续续很多同学上台，听着他们的发言，陈星尘忽然感觉到了很浓烈的青春的气息，如果说之前在初中时代她觉得身边同学太过稚嫩，而高中生则已经具备了一些独立思考能力，尤其在优等生聚集的班级，这些同学个个都洋溢着自信果敢的少年气，有着自己喜欢的事物，做着滔滔不绝的表达。偶尔几个性格内向的同学，也会静静地认真介绍自己喜欢的读物，接到班主任的赞许后还会有些羞红，散发着独属于年轻学生的知性。

但是轮到梁洛雨上台，这个气氛很快就被打断了。陈星尘的角度看过去讲台，是有些偏的，她看着梁洛雨高挺的鼻梁和下颌的流畅曲线，再次感叹这女孩生的是真好。不过梁洛雨在讲台上的样子好像并不自信，她眼眸微垂，似看着讲台在说话。

“我叫梁洛雨。”陈星尘看着讲台上女生开口讲话。教室中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在说悄悄话。夏老师也听到了，从一旁的椅子上挺直了腰身，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陈星尘回头望了望，又看向讲台。她发现梁洛雨的头更低了一些，然后她的睫毛颤了颤，又瞬时抬起了头，盯着教室里的人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陈星尘觉得好像就是和秦越认识的那几个女孩子。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我喜欢看书，但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分享的书。”梁洛雨的声音冷冰冰的，讲台上的空气似乎凝结了。

——没有人会这么自我介绍。

“我这个人目的性比较直接，来一中读书就是为了考上好大学。往后你们会知道，我待人并不友善，如果没事儿不要招惹我。”梁洛雨说完，回头在黑板上草草写了名字就走下了讲台，仿佛眼里没有任何人。

教室中间的那几个女生也不再言语，只是有些轻蔑的看着梁洛雨。这让陈星尘有些不爽，但更多的还是困惑，这些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梁洛雨和她们几个，有什么过节么？

夏老师也有些惊讶，但她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任何话。接着她示意下一个同学，也就是陈星尘上台。陈星尘非常不解，这种时候班主任不站出来圆圆场，说几句同学要好好相处的话么？

陈星尘接在梁洛雨后面，讲台上的余温还是冰凉的，仍有一丝尴尬。她深吸了一口气，做了开场。

“我叫陈星尘。”

也许是上辈子当大学老师的职业病，她总觉得夏老师的工作不到位，她自己得说点什么。反正她是不在意这些人的，路见不平主持下公道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于是她顿了顿，继续了自己的发言：“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她看了一眼梁洛雨。讲台下，梁洛雨垂眸盯着自己的习题册，一动不动。她没有再动笔去写习题，也没有看向讲台上的陈星尘。

“我也喜欢读书，但是我也没有什么想和大家分享的书。”教室里传来了一阵阵笑声。梁洛雨仍未抬头，陈星尘说着和她一样的台词，脸上是盈盈笑意，许是部分同学感觉到了她的幽默，缓解了一些刚刚的尴尬。当然，也有同学觉得陈星尘是在故意讽刺梁洛雨，笑声特别大。

陈星尘看着教室中间那个笑声很大的女同学，身体向前倾了倾，继续笑着说：“不说书，我想说点别的。刚刚梁洛雨同学说她不好惹，我觉得特别有趣。大家都是来好好学习的，为什么会彼此招惹呢？除非这里有喜欢惹事的人。我不知道同学们过去有什么过节，但是希望大家到了新班级，都能好好读书，好好做人。我这个人呢，也许比梁洛雨同学更不好惹。”

夏老师吃惊的看着台上的陈星尘，心想一个梁洛雨就够了，怎么这个陈星尘也这样。今天军训时候这名同学走不好队列的表现早已经传到了她的耳朵里，此时此刻她可能真的有点后悔接下班主任这个活。原来青春叛逆期的孩子是这么难管。

“而且，我非常喜欢多、管、闲、事。”陈星尘最后一字一顿的说完，笑着拿起粉笔，转头在黑板上找地方写自己的名字。

她看到梁洛雨的名字写在右边靠近边缘的位置，是娟秀而流畅的行楷。陈星尘注意到她写的“雨”字很特别，普通人写连笔也是顶横和竖线连着，她的顶横却和四个点练成一笔，似要冲破连勾的框架的一样。

也许是她写的时候过于用力了吧。陈星尘想到刚刚梁洛雨在台上受到的不友善待遇，不免撇了撇嘴。

她大笔一挥，在梁洛雨名字的左边一笔一划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潇洒的走回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