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坞 第10章 网吧

晚自习后，陈星尘和梁洛雨一起走去校门口，她今晚要出去网吧上网。在陈星尘时不时去上网的晚上，她们就会一起这样走。梁洛雨并不住校，她家里在校外直行100米的一栋公寓楼里租了一个单间，因为顺路，陈星尘通常都会陪着梁洛雨一路走回家，然后再往前走两条街去到网吧。

针对陈星尘的“不良嗜好”，秦越倒是一直守口如瓶，尤其是陈星尘帮自己解决了座位问题后，秦越只想拉着她的好姐妹拜把子，恨不得是“桃园结义”那种天地为鉴的形式。

而梁洛雨起初听陈星尘说到此事，说去网吧只是为了获取“学习资料”，很是迟疑。不过陈星尘从梁洛雨的问询中，听出她更多是担心网吧这种地方“不安全”，毕竟在00年代□□势力还比较猖獗，陈星尘只好承诺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做到早去早归。久而久之，梁洛雨便也习惯了。

但今晚陈星尘有些紧张。她还是对下午梁洛雨拉她手的事情心有芥蒂。晚上走出教学楼后，她始终走在梁洛雨右边，因为她左手掌心还包着纱布，“不方便”拉手。

果然一路上梁洛雨没再有动作了，两人聊了几句闲天，在梁洛雨公寓门口做了分别。看着梁洛雨高挑而纤细的背影没入在公寓走廊的昏暗灯光里，陈星尘顿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梁洛雨没有拉自己的手，还有一些失落？

陈星尘在原地怔了一会儿，试图一边体会一边去理解自己身体莫名的变化。直到看到二楼倒数第二间房的灯亮了起来，她才长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了。

她是这家网吧的熟客，和门口的网管打个招呼后，陈星尘找了台熟悉的机器坐了下来。近期陈星尘来到网吧的频次明显变高了，她很焦虑一件事儿的发生——她不记得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时候注册的企鹅，她只隐约记得是高一寒假前。

而今她每次来网吧打开电脑的第一件事，就是登陆企鹅，只为了在搜索框输入她熟悉的那串数字，按下回车键。

——没有搜索到相关联系人。

看着屏幕上熟悉的灰字，陈星尘缓了缓放下了手。但是紧张仍未缓解，她不知道也许会在哪一天，就忽然会有返回结果。

她盯着空白的联系人界面看了一会儿，手指搭在鼠标上没有移动，大脑似乎在放空。不经意间，她看到界面上的邮箱图标，鬼使神差的点了开了来。看着几封系统邮件，她忽然准备再试试运气。

——刚穿越到这个身体时，陈星尘也想试图联系她的小姨，但是她并不记得小姨的□□号，她也不记得00年代小姨有没有手机，更不记得手机号码是什么。她只隐约记得一个邮箱，是有一次他们一同去日本旅游的时候找旅行社办护照用过的私人邮箱，名称是小姨名字的缩写加几个数字，但她不记得准确的数字了，试过几次都显示“地址错误”。

“您好，这里是邻爱房产中介公司，近期在尾海市西环区有精品房待出售。只需20万元即可住进海景房，拥抱蓝天和海湾。请回复本邮件联系经理人预约看房。”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给“记忆中“的邮箱地址发垃圾邮件。

熟练的编辑了一段“年代特色广告文案”后，她在收件人框里输入了一串英文 数字“337”，点击了发送。不知道为什么，这组数字忽然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发送成功。”陈星尘看着界面上的绿色对勾和返回文案，忽然浑身汗毛竖立，整个人僵在了座椅上。这四个字就像是一颗石子终于落水，尘封的记忆如荡起的水波一般层层泛开。

“小姨......”陈星尘自言自语，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陈星尘在前一世，从小是跟着小姨长大的。提到她的父母，她完全自信可以加入某网站“父母皆祸害”小组。她对母亲的记忆只有照片里的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印象最深的是那女人眉眼里的机敏和骄傲。在陈星尘很小的时候她妈妈就跟着一个美籍华裔出逃国外，从此再无音讯。她并不恨她妈妈，因为面对她爸爸这样一个整天喝酒打牌的废柴，换做她也会跑路。她只是恨为什么他们要生下自己呢？在陈星尘20岁那年，她爸爸生了病去世了，陈星尘回老家草草办了葬礼，只觉得解脱。

好在她的生命中，小姨一直陪伴着她，甚至她一直读书的钱都是小姨给她出的。小时候的她一会儿被丢到爷爷奶奶家，一会儿被丢到外公外婆家，两方老人一边觉得她和她妈妈都是家里人的晦气，一边觉得不是男孩将来也是赔钱货，都对她很差。于是在她读小学的时候，就被小姨接到家里了。小姨和她这些年相依为命，也一直没有结婚。

陈星尘盯着屏幕，眼角滑落了一行眼泪，这几年她无数次的想起在曾经的那个世界里，不知道小姨怎么样了。她不敢去想自己是否像个植物人一样变成了一具没有意识的空壳？还是自己凭空消失小姨苦苦寻觅？亦或那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了？可能最后这一种会好一点，她真的很怕看到小姨以泪洗面盼着她醒来的样子。

可就算小姨于这个世界里仍然存在，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见她呢？如今她除了记忆，便什么也没有了。没有曾经的身体，没有曾经的身份，她什么也不是。她更不敢想象，这个世界的小姨身边......是否还有一个“自己”陪伴？

过了一会儿，陈星尘抹去了眼角的泪，右手反推了一下桌子，整个人带着椅子往后弹出了一段距离，然后闭上了眼睛，试图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只是邮箱名称对上了，但也不一定是她小姨。可能是什么同名的人，恰好选了这串数字。陈星尘得先确认，这真的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人。

——得想个别的办法，一些见不得人的办法。

随着键盘上一阵噼里啪啦，陈星尘打开又关闭了一个个网页和窗口，最终完成了她需要的一些程序的下载工作。在记事本里敲完几行内容后，她把一个文件发到了自己的邮箱。随后她起身，去找网管换了一台最角落里面的机器。环视四周确认她背向所有人后，才按下了开机键。

她重新登陆邮箱，把文件下载下来，右键点击运行。

随着进度条从5%弹到30%再弹到100%，陈星尘的光标最终落在了“网络”图标上，IP地址：香港。

随后她打开了一个程序，将黑色的窗口缩小并拉到屏幕下方，保证如果有人从身后经过，她的身体也会帮她做好遮挡，为自己争取足够的时间关闭窗口，然后她开始密密麻麻的码代码。

陈星尘曾经在大学任教时，是做理论化学研究方向的，也算是半个计算机专业，写代码本就是本职技能。但以陈星尘的为人，她从前自然不会主动学习写“这种代码”。有一次隔壁课题组妄图窃取他们实验室的成果，陈星尘自己研究了三天，成功黑掉了他们实验室的机器，直接令该课题组停摆了一周，以示警告。当时为这个事情，隔壁课题组还闹到了院长那里，逼得陈星尘最终直接把他们电脑里抄来的任务代码拍到了院长脸上，此事才算解决。

不过后来院长又逼着陈星尘给大课题组写了两重安全防护代码，以保证未来不会再出现这么“随意”就能“相互入侵”彼此机器的荒唐事了。

陈星尘怎么也想不到，变成中学生几年之后，她在老式台式机上重新写的第一段代码，是为了黑进“小姨”的邮箱。00年代的防火墙还比较弱，windows系统漏洞百出，经过简单测试验证，她最终再次打开了邮箱，复制了一封房产广告，区别是这次的内容加了一个“点击获取更多信息”的链接。

鱼饵已布好，接下来，只需要安静的等待。只是等待的时间是未知的，也许1分钟，也许1小时，也许要很多天。

陈星尘伸了个懒腰，准备今天先等个2小时，赶在12点前回到宿舍就行。00年代还没有什么短视频内容创作者平台，她刷了刷长视频网站，觉得很是无聊，看了会儿地理频道，在讲西伯利亚的人文风貌。

这倒是让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儿。只见她打开网页登陆了气象站官网，搜索了一下过去15年本市的天气记录——关键词检索一番后，她确认这15年里从未有过“大雪”。在百度图片里，她输入了本市名称 雪景，返回结果都是不相关的。

想到白天和梁洛雨关于雪景的对话，陈星尘的心情略微有些复杂。自己迫不得已对这个世界藏了很多的秘密，而梁洛雨的过往似乎也同样是重重迷雾。陈星尘大概永远也不会对他人坦白自己的秘密，因着只会被当作疯子。那梁洛雨的秘密，有一天，她会知道吗？

她的右手还拂在键盘上来回摩挲，心里想着梁洛雨的种种，她又隐隐的感受到了白日牵手时电流的冲击。陈星尘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对梁洛雨很感兴趣，想到她因着临时知晓自己的生日无法买礼物，还是坚持通过“自己创作”送了副小画，这么善良可爱的小姑娘，又怎么会是别人口中的“精神病”呢？

“唰。”陈星尘前一秒还沉浸在对梁洛雨的思索里，下一秒就被自己的收件箱打断。有新邮件了。

——她设置了系统自动提醒，鱼儿已上钩。

她附在邮件内的链接，是一种”病毒代码“，在对方点击之后，可以顺藤摸瓜自动识别并获取对方的密码。

陈星尘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颤抖着输入了这串密码，点击进入邮箱。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30分钟前的一封房地产商广告，显示已读状态。不用说，这就是刚刚陈星尘发来的，已经被电脑那一头的人点过了。

然后她做了一次深呼吸，试图舒缓一下自己的心跳，开始一封封往下看。视线略过一封封系统邮件和广告后，陈星尘的光标停在了“丽人照相馆-证件照0707”的邮件上。她点开了这封邮件，下载了jpg附件1。

从桌面上的小图里女人模糊的轮廓，她就确认了——的确是她的小姨。

在答案确认后，陈星尘反而心跳的没有那么快了，反倒感觉到了一种释然——这依然是她熟悉的世界，虽然她不再是“她”，但她的亲人在这个世界上，健康的活着。

陈星尘注意到邮件里还有两个jpg附件2和3，她想再多看一下，便再点了这两张图片的下载。

打开图片后，她发现也是两张证件照，分别是一个成年男性和一个3、4岁模样的孩童。她并不认得这两个人。

陈星尘思索了一会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三张照片怎么看都像一家三口，可小姨明明没有结过婚，哪来的男人和孩子？

陈星尘在好奇心的驱动下，翻遍了整个邮箱。可惜账户注册时间不长，这又是个私人邮箱，甚至发件箱里一封邮件也没有。她并没有获取到更多有效信息。

不过陈星尘很知足了，今天她得知了很重要的事情，想到也许以后她还能从邮箱中得到其他信息，无论以何种方式，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再次见到小姨。她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写下来邮箱的账户密码，以备下次来网吧再看。

眼下她生活的城市，距离她曾经的老家城市太过遥远，她还没有足够的理由从“妈妈”那里获取金钱。而这个身板过于薄弱的小女孩身体也无法保障她能安全的独立回到“老家”，但她可以等，等自己有了足够的“资源”后再把身上的一一谜题破解，再去见她想见的人。这“资源”既是钱，也是年纪和社会地位。

——等到有了足够的资源......会有办法去破解另一个人身上的谜题吗......？?

走回寝室的路上，?陈星尘的百转思绪仍然绕回了梁洛雨身上。路过梁洛雨的公寓时，她抬头望见二楼倒数第二间房的?灯，仍然亮着。?

隔着窗帘她并看不到里面的人，?她就这样在楼下伫立了一会儿，?直到灯熄灭，陈星尘感到怅然若失。?

“晚安，洛雨。”她摩挲着右手，径自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