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二十四年隆冬,嘉德帝驾崩。其太子颜敛于次年即位,国号嘉佑,人称嘉佑皇帝。
嘉佑帝未至弱冠,宦官严爵假意辅佐,实则挟天子以令诸侯,架空皇权。外戚裴家与各方暗党勾结,暗地里与严爵对着干,两方水火不容,关系极为紧张。
嘉佑元年暮春,长安城内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大街小巷无一不充满着欢声笑语。
我叫叶照,字珠玉。
我的字是我爹取的,阿爹说我如同珍珠美玉般是他的心头宝。至于为什么不是心头肉呢……阿娘才是他的心头肉。
在我出生前,阿爹只有三个儿子,我是她唯一的女儿,所以我是含着蜜饯长大的。
“阿爹阿娘,我想吃糖葫芦。”
“小珠玉,咱们还要去皇宫参加春日宴呢,你现在吃饱了,过会还吃吗?况且上次是谁蜜饯吃多了牙疼在阿娘怀里哭的?”
陈婉在叶照的头上拍了一下,眼中满是宠溺。
“三娘,珠玉爱吃什么就买什么吧,毕竟皇宫里可吃不到糖葫芦,你忍心看咱家乖宝宝流口水吗?”
叶檀牵起陈婉的手,陈婉被叶檀盯得不好意思起来,她只好妥协道:“好吧,只能吃一串。”
叶檀掀开马车的帘子对着另一辆马车上的叶家三兄弟说道:“珠玉要吃糖葫芦,你们去帮她买。”
“阿爹,女儿想自己去买嘛。”
“万一遇上人牙子可怎么办?阿兄替你去买吧。”
叶家老大叶宣有些担心开口。
“没事的哥哥,妹妹可以自己去的。”
叶照从马车走下,在叶家众人的目光里走向卖糖葫芦的‘老人’,叶照压下声音变了脸色,说:“花开了。”
那人点了下头,将糖葫芦递给叶照:“明白。”
一吊钱放在那人手中,叶照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一副乖巧可爱的样子,拿着糖葫芦走向马车。
‘惊沙’是近几年长安的刺杀组织。但这群神秘人只杀恶人,绝不会伤及无辜,又被喻为‘活菩萨’。
刚才的‘花开了’是组织表示行动的暗号,叶照是她们的头。
那吊钱则是经过特殊加工的刺杀暗器,而今晚春日宴注定不太平。
这一切都被一个黑衣少女尽收眼底,她面无表情看着叶照,感受到目光的叶照转头却什么都没看见,这让她留了个心眼。
春日宴上,众多名门望族都来了,外戚和宦官暗自较劲。
叶照喝着杯中的茶,只觉得今日的茶格外涩。她有些烦躁,不巧此时叶照与一人对视,那人的目光令人后背冒出冷汗。
只见她淡然开口:“臣大理寺卿见过陛下,陛下太后万福金安。”
“怎得不见裴将军?”
“家父身体抱恙,不便来此,特让臣转达。”
“裴卿,落座吧。”
“多谢陛下。”
作为大安建国以来唯一一个女官,裴翡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的头发微卷,身长七尺五,比寻常的安国女子都要高上不少。她的瞳孔颜色很浅,给人一种威严狠毒的感觉。
裴翡将目光锁定在叶照身上,叶照面色不变心里确实有些急,她担心今日的刺杀会有差池。
雨是突然下的,叶照看着外面的雨有些愣神,她近日来总是重复做一个梦,梦中是小时候的梁国伙伴,只不过看不清脸,也记不起名字,毕竟梁国人的名字很长,记不住也很正常。
门外几个太监焦急跑了进来,他们跪下开口:“陛下,西院的那位跑出来了,他嘴里还在嘟囔什么‘还我妹妹’‘还我母亲’奴才几个实在拦不住他。”
“他被困在西院这么久,让他出来逛逛也好,你们带两个侍卫跟着他。”
前朝大臣都低着头喝酒,对于这件事,他们是知道的,只不过谁都做不到伸张正义。
太监走后宫殿里走上来一群舞娘,她们随着乐曲跳着欢快的舞蹈,只是一位舞娘默默从袖子里掏着什么,叶照看了眼裴翡,假意与母亲说话:“阿娘,花落了。”
“家里的小花恐怕要落了,珠玉。阿娘回头再给你买些花回来。”
可惜那舞娘并没有听清收手的暗号,正当她想行刺丞相严爵时,人们口中‘西院的那位’冲进来打乱了计划,舞娘看见了叶照不断重复的手势,便收起了暗器。
“还我妹妹,还我母后!”
裴翡拿着剑指向此人:“放肆,你是谁,竟敢打搅春日宴。”
“瓦尔·杰布曲礼,是你们爷爷!”
说着就直接给了裴翡一个过肩摔,裴翡面无表情的脸有了一丝裂痕,她咬着牙尽力挤出一个笑,她挥了挥手,身边的安妩就走上前扣住杰布曲礼:“你先跟我们大人去一趟大理寺吧。”
“陛下,国有国法。此人虽为梁国人,但殴打大安臣子,臣今日把他带回大理寺,您大可放心,臣不会……对他动重刑。”
你这表情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带下去吧,没有朕的命令他不必回宫。”
无人想要去救这个可怜的王子,更不会有人在意他的生死与家人,至今那位梁国王后涅·洛桑白玛尸身去处成了迷,而那位梁国公主瓦尔·桑珠卓玛当年连尸身都没找到。
叶照松了口气却发现裴翡直直盯着自己,她试探笑了一下,只见裴翡用一种吃了翔的表情看着她。
叶照:???
大理寺,裴翡看着杰布曲礼,淡然开口:“阿妩,你来惩治他。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是,大人。”
裴翡走后,安妩急忙拉住杰布曲礼,她眼中有泪光还有激动,这让杰布曲礼百思不得其解。
“你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下巴上,杰布曲礼脑子有些发懵,他甚至忘记了动作。
“王子,我是德吉伦珠。”
只一句话便让身长八尺五的男儿红了眼眶,他仔细端详了安妩的脸,他甚至已经记不太清族人的脸。
“伦珠有我的王族狼牙,你给我看看,否则我不信。”
安妩将脖子上的狼牙摘下,看见上面熟悉的图腾,纵使是草原男儿也落下了眼泪。安妩急忙解开镣铐。
有些昏暗的灯光下,二人望着彼此,都说不出话来,但二人眼中含泪,像是在诉说这么多年的辛酸与无奈。
“王子,看见您还活着,奴真的……”安妩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她的眼泪无声流下。
面对未婚夫婿,她的身体不自控的发抖。
迎接她的是温热的怀抱,杰布曲礼同样双手发抖,他死死抱住安妩,说:“伦珠,你过得好吗?妹妹和母后又在何处?”
“……我挺好的,但王后已经身故了,公主她……”
该怎么告诉杰布曲礼,自己的妹妹变成了杀母仇人的刃?甚至连性格都与曾经大相径庭。
“妹妹怎么了?是不是这群中原人对她做什么了?”
安妩点了点头,说:“公主吃了很多苦。”
“妹妹在哪里?我要带她回家。”
说着杰布曲礼就要冲出去,但他被安妩死死抱住:“您不能去,当前局势公主不能认您。”
“为什么?我是她大哥啊!”
安妩跪下,杰布曲礼急忙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
“您现在去,就是送死。会害了公主,不到必要时候,奴不会告诉您公主是谁的,您若还是如此,便杀了奴。”
杰布曲礼无力坐在地上,他掩面痛哭,抄起桌上的碗便砸在地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大梁皇储竟被小人如此对待,我定要安国为母后陪葬,带妹妹回家。”
安妩为他擦去泪水,她同样泪流满面,与其失忆更痛苦的是什么都记得,安妩记得十岁那年的火烧边界,也记得王后被割下头颅,她的公主被灌下了流岚忘却了一切,而自己流浪好久才被失忆后的公主救下。
“伦珠,我想回家……我想家了……”
“我们、公主和王后都会回家的。我们会回家的。”安妩抱着杰布曲礼就让他在自己怀里睡觉,看见杰布曲礼熟睡的摸样,她说道:“但在这之前我们要卧薪尝胆,等待时机。”
翌日,杰布曲礼在安妩怀中醒来,安妩靠在一旁睡着了,大理寺特立的牢房除了她和裴翡无人能进,所以二人没被发现。
杰布曲礼摸了摸安妩的脸,安妩立刻惊醒准备拔剑,但看清眼前的人后才将剑收回去。
看见安妩下意识的动作杰布曲礼心疼地抱住她:“伦珠,你受苦了。若你还愿意嫁给我,回到梁国我就娶你。你若不愿,我们就只做朋友吧。”
安妩回抱住杰布曲礼笑了笑,说:“王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傻,奴此生不换,只想嫁给王子。”
“那便好,那便好。”
听见外面正在走近的脚步声,安妩急忙将杰布曲礼推回去用镣铐锁起来,看着杰布曲礼不解的样子,安妩用嘴型说:“装一下。”
接着用鞭子抽了两下地,杰布曲礼配合的叫了两下。
裴翡推门进去,她打量了一下杰布曲礼又对着安妩说道:“问出来什么了?”
“这人虽然是梁国人,但根本不是什么瓦尔·杰布曲礼,就是想要破坏宫宴找的借口。”
“是吗?”
裴翡走近杰布曲礼,她说:“杀了你,你觉得如何?”
杰布曲礼翻了个白眼,无视她,只说了一句:“我要这个安左卿来审我。”
“你还选上了?”
裴翡一鞭子抽在杰布曲礼身上,但实际这一鞭没用力,是试探。若反抗便是弃子,若不反抗就是一个得力的手下。”
杰布曲礼看着安妩的嘴型还是忍住没发火。
“阿妩,松绑。”
杰布曲礼有些莫名其妙,他问道:“你想如何?为什么放了我?”
“本官差个手下,你个头大,正合适。你没有选择,是想被困在宫墙里还是能活在阳光之下,你应该也知道选什么吧?”
“你就这样放过我,皇帝小儿不会放过你吧?”
裴翡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她冷笑起来,说:“他不让你回宫,就是由我来决定你的生死了。”
“阿妩,带他去换身衣服,为他安排个住处。”
“是。”
看着裴翡的背影,杰布曲礼总感觉有一丝熟悉,但究竟熟悉在哪里还真说不上来。
“伦珠,她是谁?”
“大理寺卿裴翡。”也是你的妹妹瓦尔·桑珠卓玛。
听见‘裴’字,杰布曲礼额头青筋暴起,他想追上去但被安妩拦下:“王子,不可胡闹。”
“我要杀了她,她是不是当年一同杀害母后的人?”
“王子,往后于此那年,她和公主一样大,才六岁。”
这话是隐隐的暗示,也是唤起杰布曲礼的同情心。
毕竟妹妹是除了母亲和爱人之外他唯一爱的女人。
“……那算算时间,妹妹今年十六岁了吧?妹妹长得像母后肯定漂亮,是不是?”
“公主很漂亮,长得也很像王后。”
杰布曲礼现在活着有三个理由,一是爱人,二是妹妹,三是族人。
如果昨晚安妩没有相认,他也不知道妹妹还活着大概率会自杀。他忍辱负重也只不过是为了带着妹妹和母后回家,母后已经死了,如果妹妹死了,他回不去家,真的会死。
杰布曲礼被带到一个有院子的屋子里,他看着院子里的竹子,陷入了沉思。
“王子,天色不早了,你怎么还亮着蜡烛?”
安妩被杰布曲礼按在墙上,他小心翼翼询问:“伦珠,我能吻你吗?”
安妩点了点头。
柔软的触感让杰布曲礼的眉头舒展起来,他扶着安妩的腰将她抵在墙上用力亲吻。
“王子,伦珠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我在西院的时候天天想你想到睡不着觉,你还喜欢我,太好了。”
“王子……”
二人情难自控亲到了床上,杰布曲礼还带着一丝理智,他想松开手却被安妩抓住:“王子,你跑什么?”
“我们还未成亲,这样太冒犯你了。”
“我乐意,不准走。”
翻云覆雨,大汗淋漓。
清晨时,安妩顶着眼下重重的乌青起床,杰布曲礼抱住她的腰问:“这么早就起床啊?不累吗?”
“王子!不许打趣我。”
“累吗?我帮你穿衣好不好?”
“王子,怎么能让你服侍我?”
“我乐意。”
一句话噎住了安妩,安妩就红着脸任由杰布曲礼帮她穿衣。
听着鸟儿的声音,安妩哼起了歌,是《敕勒歌》的调调。杰布曲礼听了把头靠在安妩肩上,说:“好听。”
“哎呀,时候真的不早了。大人肯定已经下朝了,我得走了,王子也快点。”
安妩站在大理寺前等待着那道身影出现,裴翡皱着眉有些不满,她开口:“你一脸春色,昨夜做春梦了吗?今早连接我都没去接。”
“抱歉,我睡过头了。”
“行吧行吧,进去说。”
裴翡坐在桌前吃早膳,安妩和杰布曲礼有些害羞都低下头没怎么吃东西。裴翡一脸不解。
“你俩有病吗?相亲呢?”
杰布曲礼和安妩对视一眼默默低下头吃饭,裴翡见此情况对安妩说道:“你真喜欢这家伙?这家伙这么黑,以后生孩子可能是黑的哦,阿妩你确定吗?”
“不是说中原人儒雅随和的吗?怎么出了你个憨子?”
“你信不信我把你丢进大牢里?我和阿妩一起长大,我还不能替她操心操心了?倒是你,你们才认识多久怎么就看对眼了?”
“我们认识十九年了。”
裴翡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杰布曲礼,她小声对安妩说:“这家伙怕不是个傻子,阿妩你这么漂亮和一个傻子一起会不会太委屈了?”
“哎呦我,你要不要再大声一点呢?”
看着两人如同小时候一样斗嘴,安妩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泪花,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也是她不敢想的,如今竟然成真了。
闹着闹着,裴翡想起了正事她对着旁边的侍卫开口:“昨夜那个舞娘抓到了吗?”
“回大人的话,属下无能,虽抓到惊沙的刺客但什么都问不出来,还请大人降罪。”
“无妨,你去查查尚书府千金,好像叫什么叶照。留意她的动向,若有不对劲的事情冰雹我。”
“是。”
裴翡喝了一口茶,起身带着二人到了牢房。
只见那舞娘皮开肉绽都不愿意供出什么,裴翡拿着一颗毒药笑着问她:“失望吗?惊沙还真是令人震惊呢,刺客嘴里□□,可见是足够狠辣。”
“比起你,我们主公善良的多!她只杀恶人,不像你卑鄙小人!今日就算死了一个我,也会有千千万万个我来杀你们这些奸臣。”
裴翡‘啧’了一声,拿着火盆里滚烫的烙铁走近舞娘:“看,我特地为你们这种女囚犯搞了这种桃花烙。烫在身上就像一朵朵桃花绽放,最适合你们这种漂漂亮亮的女子。”
这话虽然听着是温柔的语气,但舞娘的惨叫还是传遍了大理寺。
“你知道吗?本官最讨厌的就是你们惊沙的人,你们杀的又敢保证全是恶人吗?有些好人不得已做了坏事便彻底变成恶人,从而人们忽略她曾经所做的一切。有些恶人做了件好事就从你们这些人的嘴里变成了好人。”
舞娘头上满是汗水,裴翡冷笑道:“自以为能拯救苍生,最后却变成了刽子手,成了某些恶人的刀。”
“你又怎么保证……我们杀的就一定不是恶人?”
“别人本官不知道,但沈清真不是恶人。她生性善良,为官清廉,为人正直,只因为她失手杀了伤害自己的丈夫就在回家的路上被你们无情杀害,她死的时候已有了三月身孕。”
沈清真是裴翡的老师,教会了她善,自从沈清真死后,裴翡就变成了长安城中无人不知的活阎王。
“我花了两年才抓住你这么一个惊沙的刺客,不过,我以后会抓到千千万万个你。”
“不可能,我们惊沙没有杀过沈清真。”
说着一把匕首捅进了舞娘的脖子,鲜血喷了裴翡满脸,染红了她蓝色的衣裳。
杰布曲礼虽有惊吓心中不知为何却还是站在裴翡这边。
毕竟他和裴翡一样,都是身上背了很多人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