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外面虽是单调的白墙,里面可就别有天地了。左右是精雕细琢的桌椅,坐满了喝彩的男人。中间是圆形高台,台上有一群衣着暴露的女人正在跳舞,腰肢纤细,舞衣蹁跹。再往屏风之后,是乐女在伴奏,一首首淫词艳曲弹的人是面红耳赤。往上二楼有男女**,在雕花精致的栏杆旁毫不遮掩地做着不雅之事。桃粉的缎子从楼上吊下,熏香缭绕在院内,美酒从女人的洁白酮体流下,好一派醉人的香甜。
宋子筠的目光立即落在了圆桌旁的一个人,他面容俊秀,面前有一女子坐在桌上,正给他喂酒,姿势好不风骚。女子还待要为他舔去嘴角的酒水,那人也由着她去。
“萧公子。”宋子筠心中作呕。
“宋姑娘。”萧兰眉眼带笑,倒是热情地回应了宋子筠一声。
那女子见萧兰与宋子筠打招呼,倒做出了一副嗔怪的表情,说到:“萧郎,她是谁啊?”
萧兰捏了一把她的脸,笑道:“一个朋友。”
“朋友?若是个男人,姐妹们也就招待了,可是个女人,让奴家怪羞的呢!”那女子声音做作,宋子筠听得头疼。
老鸨见她与自己贵客认识,怕是要砸场子,连忙将她赶出去。
谁知萧兰也不帮宋子筠说话,只是跟那女子目送秋波,道:“宋姑娘先回吧,若是想我了,等我忙完就去找你。”
宋子筠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推开老鸨,整了整衣襟,道:“我此番是来找昨夜……”
“宋姑娘!”谁知萧兰立刻出口打断,“有什么话,等我忙完了再说,可好?”
宋子筠疑惑地看了萧兰一眼,见他眼神坚定,突然明白过来,知道他是想让她配合。于是便没再说下去。
萧兰见她冷静下来了,继续说:“今夜午时一刻,届时恭候大驾。”说完,他又调戏起桌上那扭成蛆的女人。
“萧郎午时便要走了吗?难道舍得奴家?奴家好伤心,公子~”
“我可没说我要走啊……”
萧兰站起身,一把将那女子抱起,就让老鸨腾出个房间来。老鸨屁颠屁颠地跟着过去,脸上笑开了花,笑开了银子花。
宋子筠刚走出怡红院,麻雀迎面而来,激动地说:“大师姐,我有发现!”
宋子筠眼神示意继续说下去。
麻雀神采飞扬:“你想啊,自前朝起,中原百姓信奉佛教,但对于东南一带则奉冼太夫人为女神,其庙宇神龛无数,家家户户逢年过节必拜神,无论是什么人必然会去的地方就是冼太夫人庙。”
“照你说,庙宇无数,怎么却只有十七人出事。”
“这大师姐就有所不知了,郑县城郊三十里出新修了一处冼太夫人庙宇,但那地方实在太偏了,郑县百姓还少有人前去,恰好这十七人当中大部分都曾经去过那里的。比如死在凉水村的杨庄,他在每月回家探母时都会路过,并且停下参拜。”麻雀滔滔不绝。
“去过的肯定不只十七人。”
“不错,而且这十七人中有几个却根本没有去过冼太夫人庙,他们都是些好赌懒惰之徒,根本无神佛之念。”麻雀不好意思地笑了,知道自己其实说了半天还是无济于事。
宋子筠也不说什么,念他年纪还小。自己一直闷头沿街走着,麻雀也赶紧提溜着跟上。
上一秒还有些不好意思,下一秒又起了玩心,好奇地问到:“大师姐,你方才进怡红院了?里面长什么样的?我年纪太小,又没钱,每次都被老鸨赶走,但是我听人说里面可好了。”
“你还只是个孩子,为何独自在此做暗桩?”宋子筠没有回答他。
麻雀挠了挠头,说到:“我叫小满,爹娘养不起我,便要将我送人,师傅是义庄的收尸人,年轻时做过县衙的仵作,他看我聪慧,便将我收做了徒弟,还说以后爹娘想我了,也还能到城郊来看看我。但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们,或许他们是嫌弃我做的事吧,但我也不在意,我自己还挺自在的。师傅三年前去了,临死前才告诉我他一直在替什么日月中堂的苍茫云海做暗桩,要定期向上级汇报消息。可能是我们这地方实在太偏,苍茫云海还没顾得上派人接替,总之我就先替师傅继续做了下去。但没想到这个工作还是蛮好玩的,时不时都能与一些新鲜人碰头,我还听到了许多了不起的故事,这才知道原来江湖如此大,我心里的那些小苦难都不算什么了。”
宋子筠看出他眼神中流露着一种热情,是她自己从未拥有过的。
“我这就只能算稀里糊涂进了苍茫云海,却不知道日月中堂竟然是如此赫赫有名,我也算是走了狗屎运了。”小满一会儿蹦跶到宋子筠面前,一会儿后退,“大师姐,你在我们苍茫云海的小麻雀里可算是很出名的,这三年来我听过很多种你的传闻。没想到我有一天竟然能亲自见到,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宋子筠不关心自己的传闻,只是觉得小满淌了一趟浑水,却不知自己身在祸中,于是道:“这不是狗屎运,我这次回堂里就让苍茫云海派人把你换掉。”
小满一下子激动了,自己好不容易从人人不待见,变得有那么些江湖地位了,也能像话本里的英雄一样隐姓埋名干大事,更不必说还能与日月中堂这样的门派扯上关系,任哪个从前欺负他的少年人都会羡慕不已的,虽然他坚决保守一切秘密。但起码这样的生活,让他觉得自己也是有价值的,他是打心底里喜欢的。可为什么眼前这个天仙一般的、人人敬仰的大师姐要把他换掉?难道是自己做的不够好?
“不行!大师姐你不能换掉我,苍茫云海中人为了保守秘密,人人服毒,非死不退。你若换了我,便是让我等死!”
宋子筠却不知还有这回事,便不再吱声。
小满继续说:“小满一定帮大师姐查清此事,证明……”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小满就被迎面前来的一个乞丐撞上了。小满“哎呀”一声,乞丐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子筠觉得那乞丐可疑,提剑就准备追去。小满一把拉住,从手里掏出了一张纸条。
“刚才那个乞丐塞给我的。”
纸条上写满了生辰八字,恰好就是那死去的十七人的生辰八字。
小满咽了口口水:“丐帮还挺善良哈。”
宋子筠看了他一眼,道:“他在提醒我们。”
“我认识一个老神棍,算命的,咱们去问问?”
天色尚早,宋子筠在一家名叫“喜来迎”的客栈坐下喝茶,小满顶着烈日在城里到处找人。城里百姓还道这义庄里的小仵作终于被逼疯了,满城里四处张望,问他话也不答。小满哪里顾得那些,脚底板都快擦出火星子了,生怕怠慢了大师姐,又要被换人。不对,是被夺命。
“小满!赶着投胎呢!孟婆她老人家还没煮你那份呢!”
“……”
“小满,又去收尸了?”
“阿姑,看见老神棍没有?”
“柳二娘的糖水店前看见了。”
“多谢!”
小满又一溜烟跑远了。
这边柳二娘的糖水店可谓生意火爆,天气炎热,正需一碗冰镇糖水解暑。过午之后,街上已经不大有人走动,却仍有不少人在柳二娘的糖水店前排着队买。
一个穿着蓝色道袍,手拿羽扇的老神棍正在一旁摆摊。他自然是打着如意算盘的,与柳二娘商议了做生意搭子。他是前不久才到郑县这地方的,要在这里混好不太容易。于是老神棍先在城里四处摆摊,算命时顺便推销柳二娘的糖水,小满便是在此时结识他的。糖水出了名后,柳二娘又供给老神棍招摇撞骗的地盘,方便他继续揽客,也好免受本地人排挤。
老神棍正捻着他那山羊胡,故作高深,一本正经地对着摊前的人说着什么,那眉毛时不时还要扬起。小满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于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一把抓住老神棍的后衣领就把他扯走了,老神棍羽扇都甩飞了,忙大喊:
“小子,你能不能放尊重点!我是你长辈啊!”
小满满城找了他许久,他却窝在此处一边喝糖水,一边骗钱,自然火大。
当一个胡子花白的老男人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扔在桌子上时,喜来迎的人都在一旁直呼“妙啊”。宋子筠看了看他,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推到老神棍面前。
“先生,请。”
我请你个大头鬼!
老神棍瞪了小满一眼,接过茶饮了一口,才笑着说:“我当小东西是疯了才敢这么放肆,原来是狗仗人势啊。”
小满也瞪了回去:“你上个月坑我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哪有什么好脸色给你,我还到处找你,你却躲在柳二娘那里逍遥。你今日把我大……姐的事办妥了,我就不找你还钱了,否则,我倒要把你的摊子给扔凉水村的坟地里去。”
“小东西还污蔑我,我何时骗你钱了?给钱算命,天经地义。我愿意算,你愿意听,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就坑你了?”老神棍扬起了头,翘着二郎腿,一脸无赖。
“我懒得跟你说,”小满转向宋子筠,悄声耳语,“这人看着不靠谱,但我曾查过他,是青城山的人,确有真本事,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道号金水,在郑县一带一直隐姓埋名。整日招摇撞骗,轻易不说真话,大师姐信我。”
老神棍见小满这样提防,不禁发笑,一脸正色压低声音说到:
“日月中堂水云身宋姑娘,幸会,在下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