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魁和陶家兄妹三人已是见怪不怪了,萧兰则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抓起馒头就吃。宋子筠则犹豫再三,还是默默啃了下去。
萧兰见她小口小口细嚼慢咽,还打趣说:“夫人,出门在外,不必那么讲究。”
宋子筠不语,她只是默默地将馒头上的炭火灰烬拨开。
陶菱见二人有趣,说到:“萧大哥,我看你们二人倒不像夫妻,两个冤家似的。”
萧兰笑着问:“怎么说?”
“一个话多,一个话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岳魁也来打趣:“小丫头,你懂什么,这样才更好做夫妻嘛——”
陶菱:“那便是我年纪小,不懂这些了。但这位夫人有这样有趣的郎君在身边,定是日日都是欢喜吧!”
萧兰看了看宋子筠一眼,也没期待她能说点什么,就想自己把话接过来了。可没想到,宋子筠竟然破天荒的回了句:“就是有点吵。”
就是有点吵——
意思就是承认了跟萧兰在一块时的确很欢喜了?
萧兰有些喜不自胜了。
几人草草地吃过早饭,就又陷入了焦灼中。
陶真一如既往地抱怨,被岳魁骂了几句,就赌气要走,说是要去拿黑狗血抓鬼。陶菱只好拽着哥哥,劝他冷静。
宋子筠问岳魁:“此间只有一条路?”
“夫人想的岳某也曾想过,只是这地方山势险峻,蜀地又多虫蛇鸟兽,往那野山野林子里去,路实在难走。在那两兄妹还未来时,我就已经自己走过一次野路,也不知是被雾给迷住了,还是分不清方向,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也就是说,只要到了这座吊脚楼,不论你往哪个方向走,都会回到这里。”
“不错。”
于是几人又开始向四面八方试探,往山里走,最终的结果都是绕回原地。这一日寻路无果。
翌日,五人商量着分了两组,分别走两条山路。临出发前,岳魁还给了宋萧二人一只信号弹,遇到危险时互相告知。但结果无一不是在原地打转的。
宋子筠有些着急,却见萧兰始终一副神色自然的样子,便问他:“你不着急吗?”
“急什么?能跟宋姑娘游山玩水,畅游蜀地,是萧某三生修来的福分,我自然巴不得在这里困上一辈子。”萧兰说着竟然还张开双臂,仿佛就像一只畅游在蜀地甘泉中的鱼儿。
宋子筠道:“胡闹。”
萧兰说:“宋姑娘,为什么这么想出去?就是为了找到傀儡丹的真凶,还世间一个太平?还是回到日月中堂,继续为江山稳固而卖命?”
“为了未竟之事,未见之人。”
“说到底,宋姑娘,像你这样大义凌然的人,究竟有没有为自己而活过?”
“……”
“天下的死活与你何干?江山的兴衰又与你何干?未见之人是你的心结还是他的愿望?若是抛却一切外物,你可曾想过自己为了什么而活?”
“自然是为了心中正道,胸中大义。”
话音刚落,萧兰捧腹大笑:“宋姑娘真是幽默呢!”
宋子筠被笑得脸青一阵白一阵,有些气恼,但碍于教养,不敢发作。
“你笑什么?”
“我只是笑这世道,笑这好人进了都得扒层皮的世道,”萧兰突然又变得一脸严肃:“阿筠——”
宋子筠突然被他这称呼叫懵了,这岂是萧兰叫的。她惊讶地回头,眸子里尽是嗔怪。
但对上萧兰双眼的那一刻,她又软了下来。
“你真的想好了吗?若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可以送你出去,但是如果你还要继续往下走,你会看到更多腌臜龌龊的东西。”
宋子筠想也不想:“自然继续。”
“阿筠!”萧兰又喊了一声,“我是说,你所信奉的道义——全部会崩塌——到时候,你承受不住的。”
萧兰在宋子筠面前永远是那样一副吊儿郎当的地痞样,很少正经讲话,也很少讲实话。但是眼前这个萧兰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是真实的,他将一颗真心捧在面前了,宋子筠反而还有些手足无措。
萧兰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宋子筠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自始至终都埋在巨大的阴影里,他似乎一直在漩涡中心,却装出一副让大家都觉得风平浪静的样子。而她,是那个执着地想进入漩涡的人,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但是,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必须有人去做的。
宋子筠说到:“不能胜寸心,安能胜苍穹。”
萧兰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倔啊——”
此时突然有溪水淌过的潺潺声响起,萧兰道:“走了那么久,渴了吧,为夫去给夫人打点水喝。如何?”说完还挑了挑眉。
宋子筠跟走在他身后,神情舒展,萧兰就知道她这是答应了。
萧兰接过她的水袋,装了满满一口袋,又趁宋子筠不注意,偷偷将自己的手指割破,挤了一滴血到袋子里。然后看着宋子筠喝了下去。
“走!为夫带你去抓鬼!”
说着,就拉起了宋子筠的手腕,将她带着往另一个方向穿梭。林子的树生的繁茂,但已是深秋,叶子都零落了个大半,倒有不少长青树还挂着绿叶。
两人就在这萧瑟的秋风中狂奔,萧兰一点不怜香惜玉,他知道宋子筠不甘为弱。萧兰回头说:“快点,再不快点就抓不到了!”
宋子筠习惯了他总是不稀罕把话说完,只得跟着他。
一路狂奔中,宋子筠突然撞上了一堵结实的墙,抬眼一看,这才发现萧兰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正将自己半个身子掩在一棵大树后,小心地向前张望着。
宋子筠在他示意下,也逐渐看到了前方的东西。有几个人在前面林子里,隐隐绰绰的,行动怪异,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宋子筠深吸一口气,惊恐地看向萧兰。萧兰却把她虚揽在怀里,将食指放在了嘴前,给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又无声地做了几个口型——岳魁,陶真,陶菱。
探了一天的路,三队人累死累活了一天,等回到吊脚楼时都已经没有力气再抱怨了。等老妪再来上酒时,岳魁突然一发力,就将老妪的脖子给擒住了。饶是这老太婆古怪非常,几人也见不到岳魁这么对待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皆是不忍看。
只见那岳魁将老妪的脸掐的通红,喉咙里发出”咔咔“的怪叫声。岳魁破口大骂:“是不是你这老太婆设计害我们,让我们在这个鬼地方给你陪葬!今天你爷爷我就要掐死你!”
“行了行了,差不多就行了啊!”陶真劝到,“她万一真是个鬼,你再把鬼给弄死了,我们更不好出去了。”
“就算我不把她弄死,你有办法出去吗?”岳魁气不打一处来。
陶真鲜见地给哥哥帮了腔:“岳大哥,她不过是一介年老妇人,你看她终日浑浑噩噩,想必也是被魇住了,你杀了她也无济于事。好歹留的她在,我们每日还有馒头吃,有热酒喝!”
萧兰信步上前,捏住了岳魁的手臂,说到:“欸!岳大哥,小弟知你也是心急难耐,可以理解,放手吧——”
岳魁这才把老妪松开,陶菱赶紧扶起老太婆,为她顺了顺气。
“实不相瞒,我已经找到了此地诡异在何处了。”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一惊。赶紧凑上前去问。
萧兰示意了宋子筠一眼。后者会意,便发问:“敢问诸位,你们被困在了这里,有十天者,有三天者。但你们在发现走不出去前行无路的第一反应为何不是往回跑?”
“……”岳魁在那一瞬间竟然愣住了,萧兰很快捕捉到了他脸上的一丝不自然。
陶家两兄妹也是一愣,陶真还天真地大叫起来:“对啊!我们都困了这么多天了,为什么没有想着往回跑试试呢?”
萧兰无语,不知道这皮包骨陶兄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便轻飘飘地来了句:“因为你傻呗。”
“你什么意思?”陶菱看出萧兰不像是在挤兑人。
宋子筠答:“你们被人给了心理暗示,有人一直在用各种方式误导你们,只能前进,并且前进依旧会失败。”
能够一直误导所有人,自始至终最先出现在这里的人,不就是岳魁吗?
岳魁眼见事情败露,从袖中打出了个烟雾弹就要跑。宋子筠眼疾手快,一个飞身把住他的左肩。那岳魁力大无穷,只一跺脚,气力便上涌,宋子筠一个招架不住,脱手就要去拔剑。
银光一闪,宛如长蛇游走,电光火石间,宋子筠便已经闪身拦在了岳魁面前。岳魁手里无趁手兵器,随手抓起桌椅就是狂砸。宋子筠一一避让。
“岳魁!”
岳魁一回头,只见萧兰飞起就是一把火塘里的草木灰,稳稳地撒进了岳魁的眼睛里,疼得他是龇牙咧嘴。宋子筠趁机卸了他的力,将其五花大绑起来。
陶家兄妹只见几个影子在烟雾中动来动去,片刻间,就已经见到一个被绑住的大汉,不由得目瞪口呆,口中不停赞叹“好功夫”。
陶菱问:“萧大哥,为何他要迷惑我们一直往前走啊?”
“因为功夫没学到家,对不对啊?”萧兰妖孽般靠近岳魁,又用手在他脸上摸了摸,随后转身笑着对宋子筠说,“夫人,借剑使使。”
宋子筠一抽,一扔,萧兰稳稳接住。
宋子筠心头一动:又暴露了,他果然是会武的。但是她没有声张。
只见萧兰将银剑利索地一挥,在陶家兄妹的叫喊下,劈向了岳魁。那岳魁虽说是个魁梧的大块头,生死关头倒也颇有血性。一声不吭就闭眼赴死,但预期的痛感却没有传来。反倒是脖子处痒痒的,还未来得及睁眼,就感觉的脸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嘶——
“粘的太牢了吧——啧啧……那你可就要多受点罪咯~小爷我现在手头上没工具,只能徒手给你剥,你忍着点哦~”
在那胡子拉碴的脸皮下竟然还藏着另外一张脸,这张脸比“岳魁”的脸更苍老不少,少说都得有四十岁了。脸上更是大大小小爬着好几条刀疤,看起来都是陈年旧伤了。
“我家夫人最爱干净,那天夜里过后,她便脱了靴子在房中清洗,我发现靴子上有一种淡黄色的花瓣,是一种名为霜满天的花。这种花在秋天才盛放,而且啊,喜欢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生长,可那晚我们明明顺着大道走,怎么会沾上这么多霜满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