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琢几乎算是最后一个回到宿舍的人了。
从早上八点开始,除了吃午饭的时间,他足足看了一整天的各类影片。
恐怖电影、催泪视频、搞笑喜剧,还有一些根本称不上完整的影像资料,比如一段婴儿熟睡的录像,整屏蠕动的蛆虫,亦或者是满坑满谷的金银财宝。
除了最初被那个意乱情迷的片段吓了一跳,后来的唐琢一直保持着一个十分稳定的精神状态。
即便如此,待到日暮低垂,唐琢吃完晚饭回到宿舍的时候,也已经非常恍惚了。
没想到一推门,看见屋里横七竖八瘫着几条更加恍惚的半死咸鱼。
秦家乐生无可恋、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他姐姐坐在床尾揉着额角,一副使用异能过度的样子;乔悦东靠着窗边一脸忧心忡忡。
看起来正常的,只有梁郁。
唐琢愣了下,然后几乎瞬间就想到了什么。
白日里,古怪的小细节像走马灯一般一幕幕地出现在脑海,监测开始前莫名抽离的衣摆、中午研究员来送饭时合拢缓慢的大门、看视频期间偶尔下陷的床角……
唐琢额角青筋跳了跳。
秦家欢压制不住梁郁,他并不意外,梁郁阳奉阴违,也不足为奇。
可自己前脚刚出门,后脚这几个货就跟着跑了出去,是不是也太不把自己这个当队长的放在眼里了!
思及其,唐琢气鼓鼓地看向梁郁。
他倒是一副悠然的样子,看起来半点没有受到影响,此刻正襟危坐,泰然自若地开口说道:“我们把医疗区的情况摸了一遍。”
唐琢:So?难不成你还指望我夸句真棒?不听话的死孩子。
梁郁对他咬牙切齿的表情视若无睹,自顾自地继续说:“基地里少了很多人。”
唐琢:“展开说说。”
有人想听,有人反倒不想说了。
梁郁淡淡看了眼秦家欢,示意她讲,然后倚在床头,闭目养神去了。
唐琢见状,气得手痒牙痒,恨不得跳起来揉烂他的脸。
但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家乐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守在主楼回男女宿舍都必经的地方,梁哥掩护我绕着整个园区扫查了一圈,我们一共有两个重要的发现。”
唐琢抬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秦家欢一五一十地说道:“第一个发现,是家乐。”
说完,她拍了拍弟弟。
秦家乐缓缓从瘫平的状态爬起来,顽强开口。
“我整个下午都守在那个岔口,眼珠都不错一下。”秦家乐伸出两只指指眼睛,“非常很确定,早上你前面那个从今天开始‘实践’的女人,直到医疗区的人都走光了,也没有从主楼里出来。”
唐琢闻言,垂眼沉吟片刻,缓缓开口:“第二个发现呢?”
秦家欢接过话头:“白天里的时候,住宿区里空无一人,所有人全部集中在主楼。我和梁哥从一楼开始逐层摸排,然后发现……”
“整栋楼里的活人不到五十个。”
“五十?”听到这个数字,唐琢眉心一紧。
光长洲记录中未返回的人就有四十多个了,按比例来讲,这个园区里从五大基地来的潜在进化者少说也得有两百来个。
少了将近百分之八十。
这些人都去哪里了?
全都死了?
亦或者……都如同那个女人一样,“实践”着、“实践”着,就消失不见了。
“呃……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秦家欢打断了唐琢的思考,再次开口,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微妙的犹豫和迟疑,“虽然我也不太确定,但梁哥觉得还是值得注意一下。”
唐琢瞥了眼假寐的人:“说来听听。”
“关于我们白天在主楼碰到的所有的医护人员和研究员。”秦家欢深呼了一口气。
“我感知不到他们的生命迹象。”
……
极星入夜,杳无声息。
乔悦东心事重重,难以入睡,晚间灌下去的水变成汹涌澎湃的尿意,他缓缓下床,掀开帷幔走了出去。
卫生间就在不远,门向里开着,冷风从通风口灌进来,带着一丝莫名的湿意。
乔悦东缓步走到一个靠外侧的便池旁边,正准备防水。
猝不及防地,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那似乎,是一滩水渍。
水渍,在厕所,在正常不过了。
乔悦东自然而然地移开视线,专注投入到其他的事情之上。
他放完水,走到洗手池边,开水、清洁,一气呵成,就在手按关水龙头的一瞬间…——“噼啪。”
乔悦东猛地回过头。
身后空无一人。
厕所里到处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并不是排泄物的腐臭,却和陈年污浊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刺鼻得让人几乎窒息。
毕竟是住过将近四年的地方,乔悦东对这栋宿舍熟悉无比,应急灯泛着昏暗的微光,足以完成基本的照明,他想着速战速决,因而没有额外打开厕所的顶灯。
而此刻,这熟悉的地方,却给他了一种毛骨悚然地危险之感。
乔悦东快速迈开腿,只想赶紧回到房间。
“噼啪。”
又是一声。
这一次,他追踪到了声音的来源。
乔悦东低头缓缓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尽头是刚刚那滩毫不起眼的水渍。
而现在,水渍蔓延开来,扩大了将近一倍。
乔悦东感觉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他努力平复这心绪,一边不断告诉自己就是年久失修导致的积水,一边抬头四望,试图找到楼上滴漏或者地面渗水的证据。
突然,有什么从眼角一晃而过,乔悦东慌忙看去——
镜子里,是自己瘦削的身形。
而自己的旁边……赫然贴附着一团模糊可怖的黑色人影!
「找到你了。」
乔悦东拔腿就跑。
几乎就在同一个刹那,地面上那滩水渍猛然迸射而起,直取他的面门。
乔悦东慌忙向旁边扑倒一躲,“水渍”擦着他的手臂飞过。
瞬间,剧烈刺痛的灼烧感从身侧传来,他低头一看,衣袖已经完全被侵蚀破裂,皮肉上留下一片刺目的灼伤。
那不是“水渍”,而是一滩强腐蚀性粘液,至于那几声“噼啪”则是经它侵蚀后地砖皲裂迸开的脆响。
地上的粘液还在涌动。
「嘶啊……」
喑哑不清的喃语被夜晚的风打碎,词不成句,仿佛刚刚那句炸响在耳畔的“找到你了”只是幻觉。
乔悦东来不及多思索,现在只想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快点逃离。
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按在了地上,拼命挣扎也无法摆脱束缚在身上的强大力量。
他转头看向远处的镜面。
自己的身上结结实实压着那团黑色人影!
那滩粘稠溃烂的液体已经重新汇聚了起来,慢慢靠近了乔悦东。
它从他的脚边、腿边、腰侧蠕动而过,缓缓来到脸旁。
近了。
更近了。
粘液慢慢从地上堆叠着耸立起来,有如一只蹒跚起身、蓄势待发的怪物。
乔悦东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似是得意地轻笑。
瞬间,那滩粘稠溃烂的腐蚀性液体直直朝着他的面门铺盖而来。
“嘶啦——”
疼痛没有如期待那般的到来。
乔悦东倏尔睁开眼睛,面前是一个并不算结实宽大的胸膛。
秦家乐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扑了上来,用后背替他挡下了原本即将侵蚀到他脸上的粘液,此刻疼得面色青白。
下一瞬,一道电流从远处袭来,瞬间裹起秦家乐背上的腐蚀粘液,猛地掷向稍远的地方。
梁郁瘦高的身影犹如夜行鬼魅,他提着出鞘长刀悄然出现在那一滩溃烂身后。
地上的东西拼命翻涌蠕动着想要逃离,他却没有给它这个机会。
梁郁面无表情举起手中的利器,毫不留情地挥刀狠狠砍在那滩粘液的身上。
“噗”得一声,原本簇成一洼的东西瞬间破碎迸溅、四分五裂。
「啊啊啊啊啊——」
它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
指尖传来微弱的灼烧感,梁郁低头看看,面露嫌恶。
足以将地面侵蚀的粘液在方才的迸溅中不小心沾绕了他的手指,除了轻微的刺痛,没有带来半分伤害。
另一边,唐琢和秦家欢已经扶起了受伤的秦家乐。
唐琢让他趴伏在秦家欢怀里,将后背朝向自己,然后手心蓄起大小适宜的电流,开始为他清创和止血。
秦家乐疼得止不住抖。
乔悦东呆愣地瘫倒在旁边,直勾勾地看着几人,目光神色之中满是复杂,似乎有着茫然、担忧、愧疚,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哒哒哒。”
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施施然来到身前。
乔悦东似乎还没回过神,有些无措地抬头望去,梁郁拎着那把泛着冷光的长刀,古井无波地垂敛着眉睫看向自己。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淡然从容的神色,可眼底满是山雨欲来。
乔悦东听见他问:“是谁。”
梁郁问,伤了秦家乐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