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法择 第34章 蚕岛（四）

“我……我不知道。”乔悦东抬头看着面前的人，恍惚地摇着头。

梁郁神色淡淡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

“是谁？”

“我知道……不是，我不……不知道……”在压迫感十足的视线中，乔悦东的神智逐渐混乱了起来，“那个人……不可能，不会的！不会是那个人的……”

他慌乱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一旁疗伤的三人也看了过来。

秦家乐刚刚处理完伤口，他从姐姐的怀里爬起来，抬眼看了看垂眸逼问的梁郁，然后转向崩溃抱头的乔悦东，缓缓开口：“那个……是克里斯吧。”

这个名字一出口，乔悦东歇斯底里的动作停了。

他眼圈通红，茫然无措地望向秦家乐，后者回看着他：“克里斯没有死，对吧。”

明明是发问，却用着无比笃信的语气。

那个试图欺侮秦家乐，结果被能力反噬导致重伤后不治身亡的潜在进化中？

梁郁唐琢和秦家欢三人隐晦地相互对视，心中有了计较。

乔悦东卸力一般地瘫倒在地，低垂着头，沉默了半晌，然后开口说道。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白天，几人“抛弃”了唐琢，离开监测室后，秦家欢就安排弟弟到返回男女宿舍的必经之路上站岗望风。

乔悦东别别扭扭地不愿和秦家乐独处，选择跟着另外两人。

梁郁掩护，秦家欢扫查，他就不远不近地坠在屏蔽范围之内，安然摸鱼。

三人一路探查，很快就来到了大楼的中间几层——五到八楼，全部都是诊疗室，且几乎每个房间都有人使用。

屋里，身穿白大褂的人或站或坐，一对一地陪在潜在进化者身边，为他们进行着那所谓的“辅助进化课程”。

乔悦东就在其中一间诊疗室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

“他穿着那些研究员一样的白大褂，朝着门外的方向，跟坐在对面的人说着什么。”

乔悦东不知所措地回忆着白天发生的事情：“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要凑到门边仔细看看。可他竟然在我靠近的瞬间，向我望了过来。”

“他发现我了。”

唐琢闻言，看向梁郁，正巧后者也投来目光。

二人对视之时，秦家欢说出了他们心下的潜台词：“不可能，梁哥用了异能。”

“真的，他真的看到我了！”

见几人不信，乔悦东急忙解释：“刚刚他说‘找到你了’，他是来找我的！他是因为白天在主楼看到我了，所以晚上才找来的！”

他焦急的神情不似作伪，但梁郁的能力也不值得怀疑。

长洲基地首屈一指的A级感知进化者罗某都察觉不了的屏蔽异能，没道理被一个靠分泌腐蚀性液体进行物理攻击的人破解。

难道，蚕岛的人有应对异能的特殊方法？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应对之法是只针对梁郁，还是针对所有的进化者？如果是后者，那秦家欢感知到的讯息还准确吗？

众人满心疑虑，从厕所回到了房间。

秦家欢白天在他们隔壁找了一个空的宿舍，原本打算带着秦家乐搬过去住。

可如今他受了伤，万一有人发现，逃跑都不便利。

于是搬过去的人变成了梁郁和唐琢。

二人安顿好了秦家姐弟，也给乔悦东手臂上的腐蚀伤做了处理，转头撬开了隔壁的门。

简单收拾一二，两人各自睡下。

第二天晨起，五个人兵分四路。

唐琢作为“卓堂”，老老实实去参加蚕岛给潜在进化者准备的辅助进化课程。

秦家乐受了伤被按在宿舍休养。

秦家欢带着死活非要跟着乔悦东，打算去档案室翻翻，看看能否找到有关克里斯这类“已死之人”的信息。

梁郁则要去看看会议室里的另一扇门。

“我们得知道‘实践’到底是什么。”

说完，梁郁理直气壮、正大光明地走出了房门。

唐琢拿他没有半点办法，也知阻拦无用，现在的局势很不明朗，尽快查明情况、尽快抽身才是上策。

想到这里，唐琢把指尖轻轻点在耳屏后，给远在长洲的罗栖发了一个“情况有异，支援待命”的信号，然后大步追上了前方的梁郁。

……

唐琢还是先到了一楼的会议室。

在进入“实践阶段”以前，每个潜在进化者每天都要先到这里签到打卡，确认出勤。

今天负责的研究员不是齐里尔，而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女性，看起来也就十几岁的样子，笑起来很甜。

她开朗地和唐琢打了声招呼，然后开始翻找他昨天的监测报告。

站在她面前等待的时候，唐琢垂在身侧的手被示意性地拍了两下。

他心领神会，挪了挪脚步，站到了那扇紧闭的门的正对面，惊异开口：“那是什么？”

年轻的女孩将头抬起来，顺着唐琢手指的方向看去。

她将头转过去的时候，对面的那扇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很快又缓缓合上了。

唐琢心下稍定，收回不易察觉的视线。

却恰好对上女研究员的目光。

“是蝴蝶。”她冲唐琢笑笑，又重新看了回去。

视线的尽头，在窗口一株逼真无比的塑料小花旁正飞舞着一只缤纷艳丽的玻璃翼蝶。

在日光照耀下，翅膀的条纹之间闪烁着虹彩光泽。

“蚕岛上竟然有蝴蝶吗？”唐琢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我听人说，为了防止动植物及昆虫内部的赫尔因子影响潜在进化者，‘养蚕计划’伊始就将它们全部迁离了。”

“是这样的。”

“但世间万物自有它的法则，从来不依附于人类的抉择，只需时间来见证。”

女孩朝唐琢甜甜一笑。

“时间一到，蝴蝶自然就回来了。”

……

沉重的大门在梁郁身后无声合上。

右手边是一堵封死的白墙，左手边一条灯光昏暗的长长楼梯。

抬头看去，楼梯旋转盘绕着蜿蜒进邈远的黑暗之中，仿佛没有尽头。

梁郁收起异能，提着刀，拾级而上。

事实上，这里的光源并不算昏暗，楼梯的侧面墙壁上每隔一小段距离便安装了一盏小灯，足以照亮前后五六级的台阶。

却也只能看清这五六级台阶。

如果在某处站定，脚下不动，再往远点的地方望去，连楼梯的轮廓都难以分辨。

可若是往前一步，目光尽头便又有一级台阶从黑暗中现出形来。

楼梯之上，还是楼梯。

目之所终，也无穷尽。

他就这么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或许短些，也可能更长。

终于，五级台阶之后出现的不再是第六级台阶，而是一个仅容两人立身的楼梯平台。

平台周遭的构造和楼下一般无二，梁郁站在楼梯上看，对面是墙，厚重门扉换到了他的右手边。

他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去，紧了紧握着的刀，然后缓缓抬手，将门推开了。

“哈哈哈……”

“滋——啦——”

“呼呼——”

刺目的光从开启的门缝中倾泻而出，梁郁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耳畔先被此起彼伏的喧闹充盈。

他缓冲片刻，勉强睁开双眼，面前是一个四下无栏的观景平台，喧闹吵嚷的声音似乎就从下面传来。

梁郁抬脚，缓缓来到平台边缘。

当他向下看去的时候，一个始料未及的世界撞入眸中。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厂房，横长纵深，一眼难及边际。

无数盏不知藏在何处的全光谱灯将厂房完全笼罩在白光之下，像是正午的日辉曝晒着一座繁盛的城市。

一间一间公寓套房星罗棋布、秩然成列，房内的陈设简单却周全，每个小屋都有人安居期间。

梁郁在某个角落的房屋里看到了昨日那个开始实践的女人，她正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意，怀中还抱了一个年幼的孩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安逸又井然的环境中，到处充斥着异质交叠、拼贴怪诞之感。

梁郁看到，整齐排列的套房之间被两米见宽的过道分割，而在这些过道之上，来回巡视着许多手持纸笔、身着白褂的研究人员。

他们细细端详了屋内人的动作行迹，然后低头执笔、认认真真地记录着什么。

身边，偶有配设了镜头的仪器沿着索道滑过。

之所以梁郁能看得如此真切、那些研究员能观察的如此详尽，皆因无论屋顶抑或四壁，这些房间的周围都是透明玻璃。

它们不是设施完备的小型公寓，而是高度仿真的大实验舱。

“嗡——”

一声轰鸣，不远处，一面巨大的屏幕缓缓从吊顶放落。

上面纷纷的雪花闪烁了两下，随即，映现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齐里尔满脸温和，带着浅浅笑意的目光仿佛穿过屏幕，看向平台上的梁郁。

“亲爱的潜在进化者，欢迎来到实践阶段，请登上升降机，跟随研究人员的指引，开始全新的进化辅助课程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台小型升降机缓缓上升至平台一侧，在距离梁郁仅仅一步之遥，轿门大开，等待他抬步踏上来。

梁郁没动，复又向下看去。

地面上的人们有的闻声好奇抬头看来，刚好与他视线相触；有的却置若罔闻，兀自沉浸在自己手头的工作当中。

无论实验舱内外，皆是如此。

很快，广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亲爱的潜在进化者，欢迎来到实践阶段，请登上升降机，跟随研究人员的指引，开始全新的进化辅助课程吧。”

屏幕中的齐里尔依旧保持着那副笑颜，连说话时嘴角的小动作都不该分毫。

梁郁见状，心中了然。

眼前播放的视频是早就拍摄好、可以重复使用的录像，这么看来，进入了这个“实践阶段”的潜在进化者只多不少。

梁郁站直身来，沉吟片刻。

现在的境况便是如此，平台下的研究员们人多势众，既然答应了唐琢“遇事不冒进，商议而后行”，为了不惹他生气，梁郁觉得还是应该先折返回去和众人汇合。

思及此，梁郁便抬腿要走。

就在他即将转回身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推力从背后袭来。

梁郁就在平台边缘，一时不防，瞬间跌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