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路无归 第10章 第 10 章

走出山林的那一刻，铁柱重重地吐了口气。

这山林就像被人施了诅咒的结界，当左脚踏完最后一步泥荇、右手拨开最后一片蕨叶时，铁柱感觉自己终于回到人间。一直笼罩着的薄雾消失了，一切都清晰起来——

眼前是一片宽阔的山谷，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水如玉带般静静流过。次第错落的建筑顺应着地形，依山就势、鳞次栉比。因章州多银矿，每家每户的屋脊处都装饰着银制花纹，屋檐下也吊着银制风铃，遥遥看去，风铃轻响，此景就像一片深色的湖面上闪耀着粼粼波光。

云破天开，岁月静好。

春梓扬起脸，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

赵老头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劫后余生地哭道：“感谢鬼神庇佑！感谢鬼神庇佑啊！”

李沐风踹了他一脚：“你又在放什么屁！”

远处，有三道少女的倩影早已等在牌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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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山下的寨子叫风雨寨，是抵达鬼都前章宁古道上唯一有人居住的聚落。风雨寨地处大山深处，交通不便，但名头不小——寨子盛产美女，章州归顺以前是章国，章国好几任皇后都来自风雨寨。只是百年前天子统一各国之后，章州不受帝都待见，章宁古道逐渐没落，风雨寨也逐渐淡出人们视野。

但此时此刻，镖队的每一个人都觉得，风雨寨实在是太棒了！

风雨寨的头人叫璃月，她戴着繁琐的银质头饰，蒙着面纱，从苗条的身材、灵动的眼神以及甜美的嗓音能推断出，头人年纪并不大。在头人的安排下，每位镖师身边都有一位妙龄女子陪同，他们在风雨寨头人的盛情款待下，先是在高大宽敞的堂屋里吃了一顿美美的大餐，下午又去黄金温泉里泡了个澡。因为赶上了她们十年一遇的鬼神娶妻的盛大节日，晚上还有隆重的篝火晚会，这相比前两个月的舟车劳顿和昨日的提心吊胆，简直到了天堂！

而镖队唯一需要做的是，就是在明早送亲的路上，派出一队男人，帮她们抬送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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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整个寨子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春梓没有凑热闹。她不是男人，对女人没有那些兴趣；而且，自打走进风雨寨，她就察觉到一股古怪。首先是女人，寨子里的每一个女人都美艳无双，随便放一个到澜洛城都是胜过夜莺的花魁，难免引人好奇；其次是男人，从中午进寨至晚上，她没有见过一个男人。璃月说她们是女主外、男主内，男人不得出门，可也不至于一个男人的影子也没有吧？更别说老人和小孩，更是一个没见着，好像——好像整个寨子里，只有年轻貌美的女人。

一切都太不寻常了。

春梓从盛大的庆典活动中溜了出来，忽然发现赵老头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前方的竹林里。

她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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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无边无际的雾。

雾气吞没掉外面**的情歌和纵情的调笑，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轻微的风声。一条宽阔的石板路展现在春梓眼前，每隔一段距离点着一盏灯笼，好似有人等在她看不见的黑暗尽头。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春梓愣了一瞬，快步向前：“春樱！是你吗，春樱？！”

“是我啊，”春樱笑嘻嘻地回，“不是我还是谁？”

春梓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竟一时有些口吃：“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春樱往后转了个圈，说道：“我当然和你在一起呀，难不成我还在万花阁？对了，鹭蛇蛋呢，鹭蛇蛋在你这里吗？”

“在啊，那日你把鹭蛇蛋和金元宝都给了我，我以为你和韩易为了救我，都死在了大火里。你怎么出来的？又怎么到这里的？韩易呢？”春梓惊喜地问道。

“我们都很好，你先把鹭蛇蛋给我看看，好吗？”

春梓听话地点点，迈步向前走去，忽然一脚踏空。而就在此时，一股强有力的力量拽住了她。

“春梓小兄弟。”

春樱的面孔陡然消失，耳边响起周卫浑厚的男声。

与此同时，树林里传来有人快去离开的脚步声。

“是谁？！”春梓跟了两步，可迷雾中不见人影。

“别追了。”周卫道。

而此刻，春梓发现自己站在热水里——准确的说这是一潭温泉，泉水是微黄色，就和下午镖队沐浴的泉水类似。此时温热的水悄然漫过了她的膝盖——她刚才应该是朝着潭水深处走去。

“压一颗在舌头下。”周卫递给她颗黑色药丸。

春樱接过来放进嘴里，入口的一刹那，春樱觉得一道闪电辟过，浑身血液都被燃烧沸腾了。

“这叫千里烧。”周卫言简意赅，“提神辟邪。”

“谢谢当家的。”春樱拖着湿漉漉的衣摆走回岸边。

周卫蹲下身，拨开没脚高度的草丛——里面竟然开着指甲盖大小的、蓝幽幽的小花，黑夜中，这些小花就像降落在草里的蓝色萤火虫。

周卫道：“这叫安息草。生长在潮湿阴热的地方，因为惧光，所以依赖于繁茂的树林。它开花后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在内陆是一种让人安眠的名贵香料，当今天子幼年时患有偏头痛，常年依靠着装有少量安息草的棉枕入眠。”

“安息草？”

“安息草开花会产生淡淡的水汽，一两朵是看不见的，但一旦多了，就会形成瘴气一样的白雾……”周卫环顾四周，继续说道，“安息草在黑市上最便宜也要二十两一克，”他随手采摘两朵小花，用帕子包好，“它用量考究，少量是名贵的药材；过多便会让人沉迷虚幻、欲罢不能，比毒药还可怕。因此天子严禁私人贩卖安息草，仅供药王谷制药使用。”他起身将手帕放进衣内，瞧着眼前这牛乳般的雾气，“这么多安息草……可以对抗一只军队了……”

春梓略有震惊地看着周卫，周卫起身，见着她深邃的瞳孔，忽然换了话题：“你知不知道药王谷有一种药，叫冲灵散？”

春梓更为震惊，不知周卫为何说起此事。

“冲灵散里有一味药，便是这安息草。”周卫见到春梓变换的脸色，又道，“你跟我说你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家乡何处、经历过什么事情，我并未表示怀疑，你知道为什么吗？”

“难道你知道我用过冲灵散？”

“不错。”

“你怎么知道？”

“冲灵散会在眼睛里留下印记。被冲灵散沾染过的人，瞳孔里会有淡蓝色的光，像微弱的火焰，那是只有在十分黑暗的环境下才会被注意到的光——是敞开的灵虚透出的光。那晚你靠在门边醒来，夜极黑，我看到你眼里的光；昨晚在洞里，我又看到了。”

春梓暗暗吃惊，这是郑良没告诉她的信息。

可到底是何人给她用了冲灵散？为什么要洗空她的记忆？

这和截断她双腿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春梓陷入了沉思。

周卫拍拍她的肩：“不过小兄弟，这会儿不是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你现在应该思考的是——我如何才能走出这片树林。看见眼前这潭水了吗？这是我今晚第八次看见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