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路无归 第9章 第 9 章

对岸的雾更浓。

自打进入河岸，镖队就像进入了一个被屏蔽声音的世界。迷雾里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头上的雨停了，天气阴沉分不出时辰，越往山里走周遭越黑，连雾气的颜色也变深了。队伍每隔十人举着火把，可饶是这样，春梓也看不见队首究竟在哪。

周卫和李沐风的哨子一前一后地响着。除了这些，山里再没有别的声音。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队伍停了下来。

天，下雪了。

气温骤降，队伍不得不寻找可以避风躲寒的地方。镖队分了几队人马找寻，不久，一位叫麻子的镖师回来报告，说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山洞，温度比外面高很多。

镖队决定进洞安置。

这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山腹像是被人掏空，讲话带着空荡的回音。山洞中有一潭深不可测的温泉，一条带着热气的潺潺溪流从洞中流到洞外。

李沐风俯身正要查看这溪流，赵老头忽然跪地哭喊道：“不可不可！大人千万不可！”

周卫问：“为何？”

赵老头指了指深潭，小声说道：“这里是鬼山，鬼山有神灵，山里的水是圣水，我们千万不能碰……传说神灵会用冒着热气的温泉沐浴……那个潭水……”他指着前方的深潭，眼神闪躲，“如果我们冒犯了神灵，潭水里就会有圣兽从那黑暗中出来，一口吃掉我们……”

众人目光随着赵老头看向黑暗深处，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大家都不自觉瑟缩地退了几步。

李沐风本来就对赵老头没好感，此时听他乱讲，挥手就要揍他。

周卫制止了他：“沐风——老人家说得没错，这水我们不要碰。”

李沐风皱眉问道：“当家的，你也信这些？”

周卫摇头道：“章州山里多矿石，其中不乏金、银、铜矿。方才闻了闻这水，确实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想必这水中含有不少金属。再者，你看这岸边有青苔和杂草，而水中竟然一条鱼都没有，难道不觉得蹊跷？”

话音刚落，赵老头忽然踉跄起身，喊道：“鬼——鬼神——现身了！”

李沐风忍无可忍，正要发作，却见着远处白色迷雾中闪现一对宝红色的灯笼。紧接着，一阵恰似女人哭啼的声音在洞中响起。李沐风拔剑一跃，怒道：“何方妖孽！”

话音未落，洞内忽然卷起一阵带着难闻腥味的飓风，又是一声巨大的呜咽，引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只见洞穴深处蛰伏着一个体型巨大的东西，在深潭里浮出大半个身体，深绿色的皮肤与水色和黑洞融为一体，唯独那一双足有灯笼大的红色而眼睛格外醒目。那呜咽之声正是出自此怪物之口。正当众人惊呆之时，那怪物长舌一卷，竟然将最前面一人活活吞了下去。

周卫忽然回身长吹骨哨，大喊：“退——！星火之阵！弓箭手！”

镖队像训练有素的军队，迅速排阵，顷刻，万箭齐发，箭雨呼啸而至。

无数金属箭镞带着满弓的力量射到怪物身上，织成一面密集的墙。那怪物吃痛，左右摇摆遮挡，发出愈发悲惨的叫声。它侧过身，长尾一扫，岸边的岩石被卷得横飞过来。

枪林弹雨中，铁柱搀着春梓往回奔跑。可春梓实在行动太慢了，他们很快掉到了最后。就在铁柱犹豫要不要撇开春梓的时候，周卫一把捞起春梓，将二人提速向前。同时听见身后一阵巨大的入水声——那怪物不敌剑雨，转身直接潜回了深潭。

入水的刹那溅起巨大的水花，洞内如同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迷雾又悄无声息地围过来。

除了水花打在泥地上的小坑，洞内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涟漪逐渐淡去，水面恢复平静。

铁柱顿时松了口气，手上微微放开春梓。就在众人喘息的空挡，那怪物猛然从水里冒出来，蛇信一样的舌头卷向周卫！

白虹在周卫转身前争鸣飞起，带着幽簧一样的声音直直射向怪物的眼睛。怪物顿时偏了方向，舌头扫过地面粗粝的砂石，周卫在瞬间飘到三丈以外。

而春梓和铁柱，就这样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怪物前。

长舌带来的腥味从未如此逼近，直教人翻江倒海。铁柱双腿打颤，终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那双幽灵般的红眼幽幽盯着春梓。

春梓浑身紧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庞然大物，本能而轻微地往后撤退。她深吸一口气，舌尖正欲发音，这时，怪物忽然低下了头。

它缓缓地、缓缓地靠近她，水缸大小的鼻孔一翕一张。它似乎在闻她、在观察她、在研究她。它像猫一样露出一点猩红色的舌头，在唇间上下抖动。

春梓不由自主的抚上腰间那一处荷包，鹭蛇蛋的热量稳定地传来，如同她一起一伏的呼吸。

她凝视着怪物的眼睛，怪物宝红色的眼珠也同样凝视着她——春梓那双深色的、缀着蓝色星光的眼睛，像一个不可捉摸的奥秘星空。

所有人都呆住了。

周卫细心地观察到，那怪物身上被剑雨划伤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再找不到任何痕迹。

弓箭手满弓待发，而周卫却悄然扬起手，做出制止的手势。

时间仿佛静止。

就在众人呆立之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优美的曲调，那声音是一位年轻女子的嗓调，细腻而甜美，好似当地的山歌。

那怪物却遽然起身，回头扭向歌曲传来的方向，凝听片刻，转身沿着洞内侧边的岩石攀爬上去，消失黑暗的洞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