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启八年九月中旬,一场暴雨倾盆,志阳城一般很少有这样大的暴雨,这倒是数年来头一次,
这雨来的并不寻常,竟让久干的志阳城险些闹了一场涝灾,苏维扬撑着一把伞在雨中疾行,在街角转了两下,闪身入了一家药材铺,
因为大雨的缘故,人们已经很少出来摆摊了,街边的铺子也几乎都落着锁,
店里的小童看见这么大的雨还有人来,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仰着头看去,却见来人带了一个银黑色的面具,不过仅从露在外面的下巴看也能看出此人长相必定不凡,他
眼珠子转了两下,殷勤地递了张帕子过去:“擦擦水吧,小公子。”
苏维扬接过擦了擦脖子的地方,小童看见他肤色白皙,五指修长,心尖一动,苏维扬恍若未觉,擦过后便问:“你家先生呢?”
小童撇了撇嘴:“先生出去采药了。”
苏维扬一窒:“采药?”
小童:“是啊是啊,我就说这么大的雨先生就不要出去了,但前不久先生好像受朋友所托还是什么的,整理了好多药材,后来太忙了就一直没送过去,但这几日忽然下了大雨,先生得了空想起这事,夜里检查的时候忽然觉得多加一味更好,就冒雨前去了。”他语气颇为懊恼,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一脸好奇,小童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维扬的面具看:“公子,你把面具卸了呗,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你长什么样子!”
苏维扬抿着唇:“他去哪里采药了?”
小童有些遗憾:“我也不确定,或许是,西郊吧??”
苏维扬神色一变,转身步入了雨幕,大雨噼啪地落在他的脸上,险些将他的面具打落,苏维扬的眼睫毛上都是水,眼睛几乎要睁不开来,他用力伸手一抹,脚下一踉跄,整个人便摔入雨中,一身的衣衫全都落在了泥里,小童站在门口看着,有些无趣,又有些可惜美人遭难,他看了眼天色,半掩着门嘀咕:“怕不是今日不来了吧?”
跌倒的那一刻,苏维扬仿佛回到了幼年时刻,他站在漫天的火光里无助地哭泣,祈求上天能怜惜他下一场大雨来泼灭这火光,他跑来跑去,从台子上跌落下去,那时苏木儿喜欢往地上铺一些有棱角的石子,他就满手的鲜血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现在一般,苏维扬张不开的眼里带了些迷茫,
他想:我究竟在做什么?
但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了,苏维扬抬起头来,看见一张布满老茧的大手,他咬着唇模糊的望着眼前同样带着面具的男人,
秦益皱了皱眉,见他还不起来,以为他是摔到了哪里,便收回了手蹲下去检查他的手掌与腿,他扮成平民,身上的衣料十分粗糙,苏维扬一眨不眨,甚至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脑海中却在想:他的手好热啊,怎么这么大的雨这么冷的天还能这么热。
下一刻,苏维扬的头上忽然多了个东西,是秦益避雨的草帽,因为草帽的遮挡,雨水终于弱了下来,苏维扬渐渐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秦益将袖口中的药放在苏维扬的身上,继而站了起来,苏维扬看他离开的背影,捡起了药瓶,他用力攥了一下,将之与泪水一同掷远,大雨遮住了瓷瓶着地的声音,
但秦益耳力极好,他顿了一下,眉头轻微的皱起,走过去将药瓶捡起,略带责怪的瞥了一眼苏维扬,便匆匆地离开了。
夜里,雨声渐小,吕燕明抱着一个破布包往回跑,跑到一个院门前用脚踹了踹门,半晌,一个小童模样的少年匆匆从屋里跑过去拉开门栓,见到来人,他眉间一喜:“先生!先生回来了!少爷,先生回来了!”
吕燕明愣了愣,他闪身进门,将布包放在一个不太潮湿的地方,反手敲了一下小童的脑门儿:“这么大声,巴不得街坊邻居不知道是吧!”
小童抱住他的腰身:“呜呜,我担心你嘛!唔,先生,怎么好像有血腥味?”
吕燕明推了推他的脑袋,无奈道:“狗鼻子吗?”他揉了揉少年的后脑,像撸狗一样将人的毛发弄乱,笑着说:“我没事啊,找药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下,摔破了几个口子,已经上过药了。好了,快进去吧。”
他牵着少年的手往里面走,边走边问:“吃完饭了吗?吃的什么?”
少年摇摇头,吕燕明心疼地说:“怎么不吃,不是叫你不要等我吗?”
少年轻快地说:“可是不和你一起吃饭就不好吃啦!好啦,先生先不说这个,今天下午来了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和少爷的面具颜色一样,但我骗他说前几日先生的好朋友给先生写信,还说你大雨天去西郊采药了,但他竟然信了,特别着急的就跑了出去。”
吕燕明听到“写信”就已明了,他捏了捏少年的耳垂:“你啊,误打误撞。”
他将少年推到椅子上坐下,同屋里的秦益相视一笑,见对方神色也颇为好奇,他就去捧了桌上的一杯茶匆匆喝下,
见少年高兴着一张脸才缓缓道:“我与苏大人确是旧识,当年我偷偷随着师父远游,想着去的远一点儿父亲就不能抓我回去考科举,谁知道就游到了丰国,刚到志阳城大元便打了过来,苏大人便投了诚,但陛下入主志阳以来对他并不是很好,苏大人身上到处是伤,恰好我也没见过他,顺手就医了,想着历经战乱大家也不容易,便没收他的钱,但没想到几日后陛下忽然昭告天下,将之画像贴在了告示栏,我想不认识都难。
后来我俩便熟了,偶尔他受伤了也会叫我去看诊,诊金一次都不曾亏我,前不久来找我,我听他意思应也是为了私下里筹集药物送去边关。我想着,走他的路或许会容易一点儿,也不必少爷您冒险跑一趟了。”
秦扬想起苏维扬白日里丢掉的药瓶,心里还是有些堵,即便知道了他为边关愁药还是有些芥蒂,吕燕明又喝了一杯水,走过去在地上敲了敲,将地板掀了起来,秦益疑惑地看着他,
“先不解释了,你先进去。”
几乎同时,外面便响起了敲门声,吕燕明神色一凝,低声说了一句:“这么快。”
他刚走过去开了门,被人横冲直撞的撞到了腰,疼了好一会儿,为首的蒙面人先去屋里搜寻了一圈,然后伸手扯出一块银牌,夜里看不真切,吕燕明眯了眯眼睛:“这是什么?”
那人道:“不用管,府衙遭窃,有人见贼人往你这边来了。”
吕燕明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咬着牙道:“行,翻,翻吧,各位大爷,别给我的药毁了就行。”
几个人对视一眼,吕燕明看着他们粗鲁的动作,一阵窒息,他往前走了几步,鼻尖忽而闻到了一种极为熟悉的香气,他皱了皱眉,就在此时,忽然一阵狂风吹来,蒙面人没弄紧的面巾松开一角,吕燕明心道不好。他飞快地背过身去哼哼:“哎呀,刚才的风好大啊,叶子进眼睛里面了。”
蒙面人迟疑了一下,他将脸继续蒙好,袖子里的刀已然出鞘,
“先生!”
出鞘的刀又被他送了回去,小童跑了过来:“先生你怎么了?”,
吕燕明蹲下身子说:“啊,阿迟,你快看看我的眼睛,刚才那片叶子是不是把我眼睛划破了,好疼啊!”
即使知道是假的,宴迟的心仍然一痛,他捧着吕燕明的下巴对准那只眼睛吹了吹,然后掐着吕燕明的下巴认真的观察了好一会儿才道:“没事没事,有点红,没事的,不疼。”
吕燕明委屈道:“那就好。”
正巧蒙面人也都搜完了,为首的人斜睨了他一眼:“若发现诡异之人,记得报案。”
吕燕明竟在对方这一眼里看出了鄙夷,他莫名其妙,但仍然堆着笑将大爷们送出了门,等他转过身来的时候看着满屋狼藉,不由一叹,
宴迟道:“我明日就将这些收拾好,保证不叫先生费心!”
吕燕明勾了勾他的鼻子:“还是小迟最得我心啊!”他脑海里闪过刚才的画面,蒙面人的右脸上有一条一指长的蜈蚣形疤痕般的东西,但吕燕明直觉那不是普通伤痕,他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个东西,
宴迟扯了扯他的衣袖,秦益沉默地靠在门框上看他:“这件事儿持续很久了吗?”
吕燕明愣了愣,苦笑一声:“是啊,几乎每次见过苏大人后都要被寻个由头这样一闹,习惯了。”
秦益沉默了一下:“他们不怕你发现吗?”
吕燕明耸了耸肩,显然也想不通。
走后的几个蒙面人靠在墙上,有人似乎也对此有疑问,为首的那个哼笑一声,他抬头望着深而沉地天,神色莫名地有些可怕,
旁边的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纷纷离他远了些,朱老三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一身高大的身躯立在风雨当中,其余几人畏惧之余,恍惚亦觉朱老三这宽阔脊背,也并不是完全的靠得住,
几人心思各异,一时便静了下来。
吕燕明的小屋也静静地,秦益忽然往外走去,吕燕明叫了他一声,秦益微微侧过头来:“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宴迟歪倒在吕燕明的怀里,吕燕明打了个哈欠:“早点回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