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这场仗终于打完,南粤大乱,陷入三子夺嫡之中,火流子的制造方法被焚,再找技师也要一段时间,秦扬移居裴杨,一心陪着淳妃与孩子,
七月十五日,苏维扬的棺材缓缓入志阳城。秦益几步过去,脚下踉跄,
他想伸手抚摸一下苏维扬的脸,手抖了几回都推不开厚重的棺材。
吕燕明和宴迟面露不忍,秦益将棺材盖掀开,一把抱起苏维扬,数月不见,他又瘦了,吕燕明叫了他一声:“你要带他去哪儿?!”
秦益低头温柔地看了一眼怀中的人:“我答应了要给他一个家,我带他去我们的新家看看。之何,去帮我找个好一点儿的媒人吧,再帮我把母妃找来,我要和他成亲。”
他说着,已经忍不住流下来滚滚的泪,滴落在苏维扬的脸上,那么重,
又那么烫。
吕燕明:“别冲动,殿……”
秦益抬眸瞪着他:“之何,我要他,我就要他,他以前过的那么惨,可怜的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被人误会了一辈子,到死了还是为了那些误会他的人,他不欠世人,他只欠我的情,我说要等他回来的,之何,帮我,我想和他成亲,帮帮我吧。”
吕燕明心都碎了,他们殿下什么时候这么痛苦过,吕燕明狠心不下,只能答应了他:“好,我去找,一定是全大元最好的媒人,再去接胡妃娘娘,你等我,等等我。”
秦益:“嗯。”
他将苏维扬带到新盖的家里,里面每一样家具都是他亲自挑选的,秦益将苏维扬放在床上,想了想,又抱着他去了汤池,这里的后面有一口天然的温泉,他将苏维扬放在里面清洗干净,又帮他擦干净身子换好新衣服,然后替苏维扬按揉了全身,
最后捏着他的鼻子道:“既然不说话,那就你穿嫁衣,我当新郎,宝贝,你要做我的新娘子,被我掀盖头,知道吗?”
但苏维扬不会说话,他用被子将苏维扬盖好,这才出了屋,折杀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宴迟也在,秦益冷着脸问“怎么回事?”
宴迟不敢开玩笑:“那日哥哥替苏大人煮了一碗补药,然后我和他一起去送,一进门就发现刘明口吐鲜血,苏大人也倒在他的旁边,桌上放着一碗肉汤,苏大人嘴角沾着汤汁,哥哥验过,里面是无药可解的剧毒,奇怪的是,苏大人虽然没了鼻息,却全然不见中毒的痕迹,哥哥找了许久找不到原因,又不敢轻易乱动,那日周围也没有可疑的人。”
秦益问:“什么肉汤?”
宴迟回想了一下:“好像是猪肉的,还放了一些补品。”
秦益神色一变,但心中仍然有疑,他对宴迟说:“快,将之何追回来,不,折杀,你去,越快越好。”
折杀向来听他的话,二话不说的转身离开,秦益按耐不住,十分想请外面的大夫夫来看,但他实在信不过,只能坐着等了许久,
吕燕明被折杀折腾的杀快要吐了,一下马就扶着树狂呕,宴迟心疼的拿水给他喝,帮他拍着后背:“哥哥,给。”
秦益木着一张脸看他:“之何,维扬真的死了?”
吕燕明一愣,他推开宴迟的水,“咳”了一声“没……没死……”对上秦益杀人的视线:“这不是城门口人多眼杂,我……我也没办法吗?只能跟着你做戏。”
秦益狠狠瞪了他一眼,吕燕明摸了摸鼻子,刚想解释几句,秦益便又跑了进去,接着又出来:“他什么时候能醒?”
吕燕明飞快说:“今晚!”
秦益进去后,他又接过来水压惊:“吓死我了,殿下太可怕了。”
折杀抱臂走到他旁边,“哼”了一声,吕燕明推了他一下:“你哼什么,刚刚差点颠死我了。”
折杀呛他:“做戏。”
吕燕明一噎:“你今天吃错药了?”他一看,伸手一拽:“唉?哪个姑娘送的,绣的真好,瞧着小匕首绣的,啧啧。”
折杀冷着脸抢了过来:“别瞎说。”
吕燕明“啧”了两声,拉着宴迟道:“走走走,找个客房睡一觉去,累死我了。”
宴迟乖乖的点点头,忽然小声问他:“哥哥,要抱着吗?”
吕燕明一张脸红了个彻底:“瞎……瞎说什么!”
宴迟微微一笑,将他拦腰抱起,吕燕明攀住他的脖子,把脸埋他的胸膛,装死,看不见周围还有人,
折杀没眼看他们,宴迟乐呵呵地抱着他往客房走,到了没人的地方,宴迟说:“哥哥,不委屈,我也抱你啦!”
吕燕明“哼唧”了两声,软软地说:“还是我们家小迟好。”
秦益进了房间,看着床上躺着柔软的人,心里一下子就被填满了,他揉了揉他的发丝,低头亲了一下,叹了一声:“你可吓死我了。”
初听到苏维扬出事的消息之时,秦益正在下台阶,当即小腿肚一软,整个人就滚了下去,撞到一旁的大树上,生生被撞吐了血,
他目眦欲裂,几乎不敢相信。
他从来没有想过苏维扬会死,他是那样坚韧的生命,连秦扬都杀不死他,秦益无数次猜测苏维扬会是哪一种死法,是谁杀了他,
他不敢听,不敢信,只敢躲在他们的新家里,故作无事地装点着,想着苏维扬可能会喜欢什么,想着想着,他就一个人默默地哭了,
他也想远赴千万里去找他,可他说过会等他,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秦益跪倒在树下,看着苍天碧树射出天光,鼻尖擦过一层若有若无的香气,他将头埋入地底,埋入万千飞扬的尘埃当中,祈求苏维扬的平安归来。
日日夜夜,辗转反侧,他一人卧榻,享受到了有史以来最深最沉的孤独。
他自私的想,苏维扬,不要死……
夜里,星月穿梭于云间,秦益散了发丝,只穿了一身亵衣,整个人显得柔和了起来,他原本的脸是十分立体的,轮廓感极强,若冷起来便是位英挺的冷美人,可他却偏偏善良,故而面容中又分外柔和,
苏维扬不止一次的想,或许是因为那双眼吧。
苏维扬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他其实偶尔能听得到一些外面的动静,很多时候是真的没有意识,但是现在,他朦胧的睁开双眼,就能看见秦益宽阔的背影坐在椅上,许久不见,苏维扬眼眶润了,他从那人的背影里看到了漫无边际的孤独,
秦扬就是那样的孤独,不过秦扬是因为自己疑神疑鬼,故而高处不胜寒,
秦益的孤独,他从来没想过,秦益也会有这样的背影,像是千万年岁月里的宫墙,泡在时间长河里,万物不停地向前走,徒留其于原地被封锁化土,
他后知后觉的想,秦益的孤独,是因为自己。因为他深沉厚重的爱,
他张了张口,发现喉咙里竟然没有一点儿烈火灼烧的感觉,他吸了吸鼻子,委屈地叫道:“殿下……”
说完,他便想下床扑到这人的怀里好好滚一圈,什么也不说,就抱着他,但他的动作却被限制了起来,他扭头一看,长长的红绸绕在他的胳膊上,因为长久作战,又因屋内的灯火,他发现自己的皮肉已经不是那般白皙了,甚至还有的地方被烧伤了,秦益小心的为这些地方上了药,就连包裹他的红绸都是那么的轻柔,
秦益绑了个活扣,苏维扬想解便能解,他鼻尖一酸,一瞬间就想透了秦益的心思,他低着头,发现自己身上是一层透而不透的薄色红纱,里面是一层轻绸,怪不得他觉得身上一点儿都不难受了,
原来如此。
他眨了眨眼,跪起来将红绸的另一头解开,又穿了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秦益身旁半蹲下,将另一端牢牢的系在他的手上,他低着头,吻在秦益不住抖动的指尖:“殿下,我不要被绑在床头,下次,请把我牢牢的系在你心里,我心甘情愿。”
如果说此前的秦益的付出多少有些一厢情愿,那现在,苏维扬便将自己完整的交给了他,由此袒露了最真实的自己,他眼眸流转,里面含情脉脉,看的秦益心尖一颤,他的五脏六腑都像是在被一只大手不停地揉搓,那种奇妙的滋味让他酸胀的淌了眼泪,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语气,秦益站了起来,将苏维扬拉在怀里:“我为自己取名,不归。维扬,你看,我俩都没有什么起名天赋,一个要比一个俗气。”
苏维扬强忍着酸涩:“怎么会,殿下取名字那么好听,殿下,我不会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