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念头一出,苏维扬便觉得自己所向披靡,哪怕从未打过仗,未上过战场,他都不会再怕。
第六城情况惨烈,但陆沉始终稳稳地守着城,刘明站在他旁边:“幸好殿下英明,早些时候在这里建了一些奇怪的建筑,剩余的百姓们都躲了进去,只是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陆沉也知道,再这样下去,第六城被破无非是迟早的事儿,他静静地看着远处,直到又一声炮火传来,南粤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攻击,
刘明“艹”了一声:“我们现在的喘息时间完全顺着对方走,将军,再这样下去,兄弟们没有战死也要被吓死了。”
于平称的战术磨人就磨在这里,甚至这种休息都是有计划的,就像是猫儿在逗弄即将要被自己一爪子拍死的老鼠一样,刘明急躁的不行,陆沉转身,空着的袖子抖了抖:“苏维扬说让我们再撑五日,五日之内援军必到。”
五日!刘明一愣:“可是他们不是才走?”他蓦地惊道:“将军信他?!”
陆沉眸色深沉:“不信。但别无他法。兄弟们需要信念支撑。”
五日间,苏维扬马不停蹄,早些年,他最初名声大噪的时候,便是往外不停地贬人,其中几乎都是皇帝想贬之人,苏维扬不过是替罪羔羊而已,且皇帝也不准许他多藏心思,但这也不代表完全没有可能,苏维扬还是往里面安插了自己的人,
虽然此举可能会彻底暴露,但苏维扬不想等了,他想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从他出京那日起,志阳便已有传言,
说其主动冒死奔赴前线,以解国难。同时,南六城亦有这样的传言。
这对于志阳城的百姓来说可能没什么,但对于南六城的人无异于希望,更何况,他有秦益的印信,
再加上从前安插于各地的人,从各路卫所调兵过去还是有可能的,但只要有人去,就能为他们争取时间。
吕燕明和宴迟都是练家子,秦安亦然,邢山年老,中途有些吃力,便落在最后,他们原本以为苏维扬是跟不上的,却没想到一声不吭地咬牙忍了下来,苏维扬总是奔在最前面,就连秦安累了想要休息,苏维扬也斩钉截铁的留下一路人护他其余的继续赶路,秦安无法,只能咬牙继续跟着,
如此,十日之后才终于赶到第六城。
南关六城紧密相连,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苏维扬到的时间,六城已损伤大半,自从进入第一城后,便明显能察觉到后背的空虚,等到六城,他们才见整个南关倾其全力都在这里,陆沉满脸尘土,呛了一嘴的土,苏维扬目视四周,早在来时他便已察觉到六城的情形,也注意到这些还勉力存在的建筑,
他带了大约有十万人,这十万人才是京辅的兵力,但面对火流子冲天的威力,他不敢贸然让将士涉险,他让吕燕明先去帮忙照顾伤员,如此时机,吕燕明自不会同他争辩,只又叮嘱了他一遍。
苏维扬登上了破碎的高墙,高墙已经不能被称作高墙,已是断壁残垣,陆沉漱了漱口跟在他身后:“下一轮还不知何时来。”
苏维扬眼沉了沉:“射击内城的不是火流子吧,是新式大炮?此物我大元也有,为何不用?”
陆沉满脸胡茬,面色灰败:“大炮?哈哈哈哈哈,苏大人,付将军来的时候,就没在兵器营见过大炮,陛下嫌花费太多,早已停了制造。”
他们用枪用箭与其相对,必然是输,陆沉不报任何赢的希望,他也希望兄弟们能够安稳回乡,能够……然而眼下,他们只能死守。
苏维扬却在一瞬间明白他想说的,陆沉与秦益共战不过几月,却已情谊深厚,或许他也发现了秦益在某些方面过人的天赋,
陆沉:“苏大人与殿下之事我也有所耳闻……”
苏维扬打断了他:“陆将军,战场之上,保命要紧。”说完,他便转身离去,脚步忽又顿住:“有命才有希望,你我若大败南粤,他于那个位置才有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又道:“你托我给楚将军的礼物我也带到了,他说““野菜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陆将军既为野草,那南粤之火必不能将您燃尽,楚州让我告诉你,他会一直等你回去。”
陆沉静了静,枯寂的心因那个名字而又跳动了起来,他走上前去跟着苏维扬往下走:“走,我们去商量对策。”
苏维扬其实也并不想同陆沉说这些话,他向来不是一个还未成事之前就先败露的人,尤其是像他那样敏感的存在,但为了南关六城的兵力能够为他所用,他必须要对陆沉说那些话,而他若说,便一定是说最真心的。
他一定会赢,然后助秦益夺得帝位。
兵器不够,他有,秦扬以为消耗了他所有的金银财宝,却不知他的暗庄所余的钱早就送了出去,远在外面的亲信以此钱光明正大的养马生产兵器,
至于火流子,他苏维扬想做的,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不日他也会有火流子,届时,他必然会以最轰轰烈烈的一场仗,来恭贺他的殿下登储,
只是现在,他还需要凭借自己而战,陆沉对他说水师那边也试着攻过,不过南粤已有准备,且将火流子安在了水上,
苏维扬用朱红的笔圈出南海,无声画了一个小鱼,陆沉不懂这是什么,苏维扬只是淡笑着,然后将视线转向南关内里,
南关六城往北,乃为大元腹地,分别有十城,其中以苏壶城为中心,周围九城相绕,西北洛秋城与俆南接壤,将京辅与腹地相牵,而南关六城左上则是高山与沙漠,下临青幽城,再接志阳,右上则有伏冰河,江阳,俆南,禹城,志阳。
故而南粤想轻松的打进去几乎是不可能,且大元虽是强弩之末,但龙气未散,王气仍兴,苏维扬既打定主意叫秦益即位,便不可能叫南粤打到志阳去,更不可能让大元龙气消散,他心里已有了计划。
“陆将军,我记得南关六城多有山地,水地,且山极险。且每城都与海相接。”
陆沉道:“是,南关地域极为广阔,也是因为有很多峡谷河流的缘故。你是有什么计划吗?”
苏维扬:“有一些空想,但未必真的实用,还得将军为我补上缺陷。”
他这样说,已是决定便如此行事,但还是给了陆沉一个台阶,陆沉:“说来听听。”
苏维扬看了一眼门口,陆沉会意,叫刘明去守,苏维扬摇了摇头:“我个人十分谨慎,还请将军与我同去空旷的地方详谈。”
陆沉皱眉:“若对方攻来……”
苏维扬笃定:“不会。”
陆沉还是皱着眉头:“难不成你在对面有!”
苏维扬轻笑一声:“陆将军比以前更厉害了。”
无端的,陆沉偏就信了他的鬼话,他心里一松:“唉,岁月磨人,命运磨人啊。你这脸上笑的,我在这军中,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笑容了。”
苏维扬一愣:“抱歉,我……”
陆沉摇摇头:“无妨,有些念头,心里轻松一点儿是好的,比我们好捱多了。”
苏暗暗将这句话记下,之后与南粤的数次对决中,无论输赢,他都再没有在军中笑过。
这一次南粤果然很长时间都没有攻来,夜里虫鸣声都小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这个世界又逢战乱,苏维扬一瞬觉得,可能弱小飞虫也能生情,
四下空无一人,只有吕燕明和宴迟守在四周,这也是苏维扬目前唯二能信任的人,苏维扬便道:“我这个想法确实很不成熟,陆将军先听完。”
苏维扬:“我便不兜圈子了。城中怪异建筑并非全无用处,可助人藏身,我打算兵分多路,在每城稍远的地方与海上埋伏些人,届时南粤攻来,我们便用空城计引其入关,然后分段斩断其退路,只要断了他们的后路,徐徐扰之,那火流子之威自然可破。”
苏维扬想消耗南粤的火流子,陆沉皱眉,确实有些空想了,若南粤入关之后发现了他们的埋伏,等待六城与大元的也必然是一条沉重的创伤。
陆沉直言:“苏大人,这说服不了我。”
苏维扬:“陆将军可知苏木儿为何要修那些建筑?”
陆沉疑惑:“不是因为在伏冰河伤了?”
苏维扬缓缓摇了摇头:“是他见识了这种建筑的威力。”
陆沉一愣。
苏维扬的先祖乃是一个江湖游医,生了一个爱做木工的儿子,儿子娶妻,又生了一个年少聪颖的女儿。
苏维扬的先祖是被流放到南粤的,当年之事不提也罢,总归他家人大约都是不行,他的先祖无意之间掺和了当年储位之争,故而被流放,外祖好不容易回来,不久又被驱逐,他娘确实自小在江阳长大的,是因为他外祖离开的时候将之遗忘在了大元,又或许是想给她更好的日子,反正她娘常往于江阳与六城之间,这些地方都是她的故乡。
火流子的图纸其实也是他外祖参与设计的,临走前只同他娘提过一些计划,所以他娘才会修那些奇怪的建筑,苏维扬最开始并不懂那是什么,因为即便在苏木儿的皇宫之宫之中,她娘每日所研皆是如此,他都从不知晓那时是做什么的。
倒是苏木儿见她如此,日久自然也好奇,苏维扬的娘便跟苏木儿讲起了故事,苏维扬只记得当时苏木儿听完脸上莫测的神情,
苏维扬如何知道六城高山与水呢?因为他年幼时,苏木儿曾有一段时间都不在志阳城,也不在各地之间做攻防,而是取道沙漠,高山,带军装作商旅奇袭南粤,那时,南粤已有火流子,
苏木儿早有准备,在一些地方费了很久的时间做了那些建筑,并命人进去从孔洞向外射击,建筑结实牢固,火流子竟不可撼动,那时,苏木儿差点将南粤王城一举拿下,
但当年的南粤便有一位不世出的天才于江几乎能与苏木儿打个平手,苏木儿没有后续补给很快穷途末路,但他临走之前还是销毁了那些建筑,
他的旧伤也就是那时候有的,苏维扬那时候年纪很小,不懂苏木儿为什么要千里奔袭去尝试这样的设想,回来后还将整个志阳城都改造了一遍,
可是他看见母亲笑了,母亲从来志阳起第一次出门,第一次看向这个世界,
他当时想,原来,那个男人在为母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