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沛白用帕子在罐子外面包裹一圈,才接过那个黏糊糊的罐子递给宋锐,打算抱沈惟一去沐浴时犯了难。
沈惟一太能折腾了,浑身脏兮兮的,完全不知道从哪儿下手,沈沛白这么纠结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抱,好在沈惟一大了些,能自己利索的溜下床,追着被宋锐拿走的蜂蜜罐,不停道:“爹爹,蜜!”
宋锐看向沈沛白,为难道:“小公子……”
沈沛白说:“没事,拿走吧。”
沈沛白抓着沈惟一离得近的右手不让他去够蜂蜜罐,说:“不能吃了,你看看你,浑身都是蜂蜜。”
“不吃。”沈惟一摇着头,睁着大眼睛,没被抓着的另一只手还是伸手去够蜂蜜,“蜜,蜜!爹爹吃,给爹爹。”
沈沛白问:“你是要给我吃?”
“嗯,嗯,爹爹,吃。”沈惟一说,“不拿走,给爹爹。”
宋锐只好回来,沈沛白有些吃不下,太甜了,不能吃太多,但沈惟一太期待了,福伯已经拿来小勺,他便小小抿了一口,然后说:“我吃了。好了,惟一去沐浴。”
福伯早叫人备好热水,说:“惟一跟福伯走喽。”
沈惟一被福伯抱走时还在回头望,软软的唇带着微微笑意,“爹爹,吃。”
这么好吃的蜂蜜,肯定是要留给爹爹也多吃呀。
沈沛白低头看自己抓沈惟一的那只手,手心全是蜂蜜,又甜又黏,甚至衣服上也因为沈惟一一直动而沾了不少,有些头疼。
想来午饭沈惟一是吃不下了,沈沛白趁他被抓去洗干净,自己也换了衣裳,匆匆吃了几口饭后回来,正好沈惟一欢欢喜喜被送回来,浑身香香的,往沈沛白身边凑时香气也跟着过来,沈惟一似乎知道自己很香,微微踮脚,举高了手给沈沛白闻,“爹爹,香。”
沈沛白闻了闻,说:“嗯,惟一香香的。”
沈惟一捧着自己手闻了又闻,开心得不得了,懒懒得倚着轮椅,闻了自己一下午。
临近除夕,沈家人都忙,按照惯例,宋锐驾车送阿爹阿娘一起去庄子给做工的人送除夕赠礼,福伯也外出采购,没人帮着看沈惟一,沈沛白一不留神,人就溜后厨去找吃的了。
刚吃过饭,沈惟一不是饿,就是单纯馋,被人从厨房拽着小手拉走时,还舔着唇朝厨房的方向频频回头看,就念着那只啃了几口的火烧鹅。
孩子不见了,下人们都急,这一找到,赶紧送回书房沈沛白身边,连孩子另一只手还拽着个什么东西都没发现,沈惟一也觉得拿着沉,默默塞进后腰腰带里,还舔着唇进屋,拍拍小手,叹口气,从后厨到书房这么远的距离,走得还真是辛苦呢。
“叹什么气呀你,又去后厨捣蛋了?”沈沛白拉着沈惟一小手,给他擦脸颊上不知什么时候蹭的灰,“蕙姨和芳姨可经常跟我说,你总是跑去后厨偷吃,害得银棠没法备菜,尽顾着看你了。”
沈家宅院布局复杂,家丁一百多人,其中后厨一共十人,沈沛白原本很少去后厨,就因为沈惟一老去偷吃,都认识那里不少人。
沈惟一不知想起什么,笑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说:“鹅,好吃。”
沈沛白揉揉手里的脸,说:“再等一会儿,晚饭再吃好吗?”
“好。”
沈惟一乖乖应下,紧挨着沈沛白坐好,自己拿了布老虎在一旁哪里都不去,怪听话的,沈沛白就又忙着算庄子的账。
过了会儿闻到辛辣味道,这才想起沈惟一安静得有些异常,偏头去看,沈惟一盘着腿坐在身边,没发出一点声音,但眼睛早已眼泪汪汪,嘴边还有要吐不吐的食物渣渣,一副被辣得不行的样子。
沈沛白视线往下,发现沈惟一手里还拽着块从厨房顺来的生姜。
“这是姜啊沈惟一,不能啃。”沈沛白手接在沈惟一哭兮兮的嘴边,“吐出来。”
叫来下人送水,沈沛白接过杯子喂沈惟一,“喝水,不要咽,在嘴里洗一圈吐出来。”
沈惟一照做,本来吃着时没哭,这会儿倒哭了,“呜呜呜呜呜呜爹爹……”
正好福伯回来,循着哭声而来,一看就心疼得不得了,赶紧蹲下拿点心哄着:“乖乖哟,吃点甜的,很快就不辣了。”
“福伯,上次的蜂蜜还有剩吗?”沈沛白一边不断给沈惟一喂水又叫他吐,一边道,“拿点蜂蜜来吧,怕是要哭好一会儿了。”
福伯恍然道:“还有,这就去拿。”
“槐花蜜,这个甜的,嘴里含一会儿,很快就不辣了。”沈沛白拿小木勺喂沈惟一,轻声笑了一下,“让你什么都吃,辣着了吧。”
沈惟一惨兮兮的点头,一时半会儿是真不敢乱吃东西了,泪眼汪汪,靠着沈沛白胳膊低声抽噎,哪里也不想去。
过了会儿缓过来了,自己捧着杯子喝一口水,又去窗边闻蝴蝶兰的香,还想把蝴蝶兰搬过去给他爹爹也闻闻,可惜盆栽太大太沉,他抱不动。
“过来。”
沈沛白只抬头看一眼,便道。
沈惟一转身回来,再次紧挨着沈沛白坐好,抱着他胳膊枕上去,看着小鸟依人。
“不和布老虎们玩了吗?”
闻言沈惟一抬头,撅撅嘴,说:“跟爹爹玩。”
沈沛白估摸着剩下的账也不多,等晚上沈惟一睡着后再看也能行,便道:“那我们出去玩,马上除夕,恣宁街可热闹了。”
顺便还能给沈惟一消消食,听说在后厨吃的可不止那几口烧鹅。
沈家地段好,出门即是繁荣的恣宁街,两道摊贩众多,过几日便是除夕,热闹非凡。沈沛白出门前一再强调沈惟一不可以乱跑,还是不放心,带上福伯一起,另外再带几个下人,务必看紧沈惟一,就怕丢了。
沈沛白一出去,外面的摊贩瞬间注意到他,高声打招呼:“沈小公子!好久不见呀!”
“好久不见小公子,除夕安康!”
招呼声此起彼伏,沈沛白一一颔首,以笑容回应,手还紧紧拉着沈惟一不放,怕一不留神就找不到。
“小公子,尝尝我这八宝油糕吗?呀!惟一公子都这么大了!”
听见自己名字,沈惟一乖巧点头,“嗯嗯!”
终于有人注意到沈惟一,最初传来沈公子带回家个小孩子养时,无不震惊,整座清州皆知沈公子与爱妻恩爱有加,绝不可能多出个私生子来,想来定是有人污蔑,正好第二日沈沛白出了趟门,门口的人拉着他仔细向他一打听,果然,这孩子就是他阿爹路上捡来的,没想到如今都这么大了。
最先注意到沈惟一那人走过来,摸摸他脑袋,蹲下送他八宝油糕,“惟一,吃八宝油糕吗?叔叔新做的,好吃着呢。”
沈惟一眼睛都亮了,歪歪嘴,回头看沈沛白,沈沛白没忍住笑了一下,福伯见状,已经在掏银两要付钱,那摊贩连连摆手道:“给什么银子,沈公子帮过我们,这给孩子尝尝怎么了。”
“不能给沈惟一养成出门到处蹭吃的习惯。”沈沛白还是温温和和的语气,从福伯手里拿银子给沈惟一,教他买东西,“你说谢谢叔叔。”
沈惟一捧上银子,等那人接过才拿糕点,甜甜道:“谢谢叔叔。”
小小咬一口,好吃到扑回沈沛白怀里,抱着他的腰也要喂他,沈沛白摇摇头说不吃,沈惟一才继续自己吃。
外面人实在太多,于沈惟一而言都是庞然大物,只能看见不断晃动的腿和膝盖,沈沛白牵着他走一小会儿,人太多了,无法前行,只好抱着他原路返回。不长的一段距离,出门时两手空空,回来时下人们人手一袋吃食。
“爹爹抱我回家呀。”
沈惟一从小被养得娇,一点苦也不愿吃,除非是觉得好玩。玩累了,走路都不想走,就得撒娇要抱。
“爹爹~我走不动啊,你抱一抱我嘛~”
沈沛白受不了这又甜又软的娇音,把人抱在怀里,才说:“别撒娇。”
“撒娇?”小孩子用自己脸颊去蹭沈沛白的脸,软软的一团肉在沈沛白脸上摩擦,小孩子满脸笑意,天真发问,“什么是撒娇呀?爹爹教教我啊。”
沈沛白说:“惟一现在就在撒娇。”
“现在?”小孩子半信半疑地继续用脸蹭他的脸,“这样吗?”
真的受不了啊……沈沛白把手托在小孩子后脑,用脸回蹭沈惟一软乎乎的脸颊。
怎么这么可爱啊,不想去私塾了,想在家陪孩子玩。
刚回家沈惟一又要吃东西,马上晚饭,沈沛白让他晚点吃,沈惟一要求没有达到,仰头大哭,两只手盖眼睛上抹眼泪。
等沈沛白赶紧腾出手来抱他,他才放下手嘻嘻嘻笑,心满意足地靠在沈沛白胸膛乐呵呵的晃脚丫。
沈沛白低头一看,小孩儿眼睛一颗眼泪也没有。
察觉到视线,沈惟一仰头笑嘻嘻道:“爹爹!我没有哭哦,我假哭呢。”
沈沛白哭笑不得,不过既然已经把孩子抱起来了,就不要放下了,免得这会儿假哭,等会儿就惹得真哭。
晚饭,阿爹回来了。沈沛白说:“惟一下午怎么假哭的?给阿爹看看。”
小孩子立马放下小勺子,两只手盖眼睛上仰头呜呜哭泣,阿爹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看看他有没有真哭,他不让动他手,倔强的盖眼睛上呜呜不停,直到沈沛白说:“可以了惟一,不用哭了。”
小孩子立即把手放下,嘻嘻嘻笑。
阿爹揪他脸蛋,说:“怎么还学会假哭了呢?谁教你的?”
小孩子不好意思,身体后仰躲避问题,只知道嘻嘻嘻笑。
晚上早早把沈惟一哄睡,沈沛白开始看剩下的账本,他一直是很有原则的人,白天陪沈惟一玩得忘了时间,疏忽课业,就得趁晚上补回来,沈惟一的到来并没有使他落下学业,也不曾耽搁什么。
到了如今,沈惟一已经不止是充实生活外因一时好奇而升起的兴趣爱好,带孩子这件事已然成为习惯。
过年时陆叔叔登门拜访,带来念念姨家乡好物,其中有裹着肉馅的饼,沈惟一好喜欢吃,于是家里也学着弄。
“爹爹你看!我有好大的饼哎!”
沈惟一喜欢举着比脑袋还大的饼啃着吃,越大越喜欢,沈沛白嘱咐厨房特意把饼赶薄,同样的重量,就沈惟一的饼最大最薄,肉还最多,几乎一整张饼都是肉,沈惟一两手捧着大口大口啃,刚出锅不久的饼吃起来脆脆的,真好吃!
吃得满嘴饼渣子,自己拿小帕子擦擦,继续吃。
放烟花时沈惟一头一次离这么近,激动地满院子跑,被阿爹揪住不让乱跑。
“哇哇哇!”沈惟一高兴坏了,捧着脸原地跺脚,眼睛又大又圆,“好漂亮好漂亮!”
沈庭霖见他喜欢,吩咐人再放一遍。
年后沈惟一仍旧每天开开心心,拿着根小棍子这里戳戳那里戳戳,戳到蚂蚁窝了,蹲下来看蚂蚁搬家,辛苦地跑后厨拿点食物喂喂,一路护送蚂蚁回家。
阿娘回家时带了棉花糖,沈惟一没见过,好奇,赶紧跑过去看,阿娘给他一根,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盯着棉花糖打量。
阿娘说:“是吃的,放嘴里吃掉。”
“嘴拟……吃掉?”沈惟一喃喃,盯着他爹爹后脑勺若有所思。
这东西能吃吗?比爹爹脑袋还大哎。
沈沛白正练字练得入神,忽然感觉脑袋一痛。沈惟一牙还没长齐,就想啃他脑袋吃掉。
把爹爹吃掉,爹爹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
第一次独自出门玩,沈惟一不知道该去哪里,便坐自家门口台阶上看人来人往,两只手放在膝盖,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一群小朋友挤在一起玩,他好奇,也跑过去凑热闹。
原来是地上有一只虫子在慢悠悠爬,其中一个小朋友见沈惟一比他们小,拿虫子吓他,说要放他脸上,沈惟一一把拍在那人手腕,虫子落在那人鞋面,把人吓得哇哇大哭。
沈惟一小拳头揣在腰迹,下巴高高抬起稚声道:“让你吓唬我!我告诉我爹爹去!”
拿虫子吓唬他那人警告道:“你敢告状,我就趁你睡觉偷偷放你嘴里!”
沈惟一感到震惊,气呼呼道:“你还想放我嘴拟?”抬手就打,气炸了,“我打死拟!”
随身伺候沈惟一的人忙不迭把孩子分开,沈惟一还没打到那人就被抱走,觉得委屈,号啕大哭,等沈沛白回来了,哭声更为激烈,一看就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沛白知晓他是没打到人心里不舒服,笑着岔开话题道:“怎么哭得梨花带雨?”
沈惟一停止哭泣,睁大眼睛好奇问:“梨花带雨?什么意思啊?”
沈沛白一字一字轻笑道:“美人落泪。”
“美,人?”沈惟一眼睛还挂着泪,下一瞬笑得眉眼弯弯,音量都拔高不少,“那意思是我很漂亮喽?”
沈沛白“嗯”了一声。
沈惟一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捞过旁边小风车举高了用手转啊转,吹一口气,身体后仰倒进沈沛白怀里,脑袋靠在他肩膀,欢笑声如檐下风铃一般悦耳。
沈惟一四岁。家里给他举办生辰宴,邀请陆靖辰来家里玩。
沈惟一收到很多礼物,坐礼物堆里一样样拆开,线没地方放,通通都给陆靖辰拿着。陆靖辰很开心,还是小孩子心性,惊喜道:“哇惟一,你把礼物分给我一部分了哎。”
沈惟一顿时尴尬,往厨房跑一趟,拽了只晚上要吃的烧鹅给陆靖辰,说:“吃吧,很好吃的。”
陆靖辰太感动了,说晚上想抱着烧鹅睡,饿了还能啃啃,香香的,今晚的梦也一定充满鹅香!
陆靖辰突然问:“惟一,你生病了怎么办呐?你会抱着什么睡觉?”
“我啊?我没生过病。”沈惟一摇头。继续拆礼物,想赶紧拆到他爹爹送的,“但若生病了,可能抱着我爹爹就会好吧。”
陆靖辰帮着拿线,问:“沛白哥哥有那么神奇吗?”
“有啊。”沈惟一拆礼物的动作不停,“但我得先洗干净才能让我爹爹抱,我爹爹不喜欢脏东西。”
陆靖辰点点头,嘿嘿笑着:“谁都不喜欢脏东西,我也不喜欢。”
“我爹爹不一样,凡他经手的东西,必须一尘不染,房间地板都容不得有一粒灰尘。”沈惟一嘿嘿傻笑,“但我小时候经常抱着我爹爹哭,眼泪全抹我爹爹身上,我爹爹没生我气。”
越发的黏沈沛白,就连沈沛白沐浴都要在一旁候着,到后来直接爬进去与沈沛白一起洗,自己把自己脱干净,不让一起洗就光溜溜的站在那儿,鼓着嘴,背过身去生闷气。
沈沛白就问:“不是刚给你洗过换的干净衣裳吗?”
沈惟一不开心道:“想跟爹爹一起洗啊。”
沈沛白还不答应,沈惟一就手往地上一擦,找了正当理由道:“现在脏了。”
这地一天擦三遍,手碰上去一点灰没有,实在是沈惟一已经不着寸缕,清州的夜晚天凉,沈沛白担心他生病,便答应一起洗。
沈惟一自长大了些,沐浴时一向不太乖,往往要玩好一会儿水,水快凉时才肯起来,沈沛白给他穿衣时发现他好像长高了一点,牵他到书房,让他靠着最中间的柱子站好,用小刀划下一道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