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一不明所以回头,嘴里还半含着一颗白棋,指尖虚虚抵着,用舌头在舔。
沈沛白以最快速度过来,又急又惊地上手把棋子弄出来,沾了满手口水。
“你是饿了吗?怎么什么都吃。”沈沛白把手在沈惟一马上要换的衣衫上擦了擦,弯腰把孩子抱起,回到四方桌边,喂他点心吃。
“你慢点吃,容易噎着。”
“饿——饿——”沈惟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好似饿极了,食物一沾他嘴,就跟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一样,他爱吃这些玩意儿,捧着点心吃的开心,看着又乖又听话,时不时抬头朝沈沛白笑,下巴上全是点心渣子。
沈沛白给他擦了嘴,先把装点心的碟子运到书案上放好,再回来运沈惟一,端端正正跪坐在书案旁,把沈惟一也摆弄成坐姿端正的模样,叫人进来收好围棋,也不看书了,就盯着沈惟一吃东西。
“慢点吃,不跟你抢。”
沈惟一听见声音抬头,手里已经咬过一口的点心就这么递出去,“爹爹,吃。”
沈沛白摇头,“不吃。”
沈惟一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好像懂得自己方才是被拒绝了,愣愣的,垂头盯着手里的点心,觉得没有很好吃。
沈沛白受不了看见沈惟一这副被拒绝的模样,心中不忍,于是伸了手,“我想吃,你可不可以分给我一点。”
“嗯!给!”沈惟一立马把手里的点心给沈沛白,再从碟子抓一把,手小,抓不多,一次大概两三块,一起给沈沛白。
“好了别给我了,惟一自己吃,我这里很多。”
沈惟一觉得这点心又香甜起来。
沈沛白十一岁,陆叔叔再次送上生辰贺礼,还是百年何首乌,顺道带来他家小公子,比沈惟一晚出生五天,胖胖的,跟沈惟一坐一起,看起来有两个沈惟一那么大。
平日抱沈惟一时有感受到手里重量越来越沉,看上去身上也有肉肉,但跟陆小公子这么一比,总显得瘦瘦小小,被虐待一般。
沈沛白不免再次反省,怎么沈惟一还是这么瘦呢?沈家也没有亏待他呀?羊奶不好找,但是没有缺过,无非多花点银子买,顿顿还喂得多,按理说应该多长点肉肉吧?
两个小孩儿第一次见面,大眼瞪小眼,敌不动我不动,只安静看着。
最后是沈惟一先出手,想捏捏陆小公子手臂的肉肉,刚伸出手去还没触碰,把陆小公子吓哭了,沈沛白也被吓着,怕他们打起来,正好离得近,率先抱走沈惟一。
沈惟一不知怎的,也开始哭,大人们已经围过来,沈沛白对外一向礼貌温和,先颔首行礼,阳光照在脸上,柔和的轮廓泛着玉石一般温和的光泽,微微一笑,把沈惟一抱在肩上轻轻拍哄。
“爹爹,嗯!”沈惟一的手指向陆小公子的方向,颇为委屈,“爹爹!嗯!”
那边陆小公子还没哄好,沈沛白小声告诉沈惟一:“那是陆叔叔家的孩子,等会儿就走,不会留在我们家。”
沈惟一回头抱住沈沛白脖颈,眼泪汪汪不撒手,“不要,爹爹不要。”
“好。”沈沛白回应,“不要别的小朋友,只要惟一。”
匆匆又过半年,沈惟一两岁,生辰日这天,沈夫人吩咐厨房给他准备满桌可口菜肴,到了饭桌上,沈惟一始终黏着沈沛白,福伯抱着他想去旁边,他嗯嗯嗯地抗议,还没大人半个手指长的小脚努力去够沈沛白身边的凳子,非要挨着沈沛白坐一块儿。
本来他这么小,是不让上桌的,容易烫到或者摔伤,阿爹单独盛了菜打算去一旁喂他,他不肯吃,非要跟沈沛白挤一块儿吃。
沈沛白让他上了桌,叫人拿来沈惟一专用的不易摔坏的棠木碗,给他布菜,他吃到好吃的,就会眼睛一亮,手指一直指着那道菜,“嗯嗯嗯”的叫沈沛白给他夹,夹来了却不吃,两指捏着高高举起眼含期待叫沈沛白吃。
看见沈沛白吃,沈惟一就会自顾拍手,高兴得不得了,然后低头继续从沈沛白碗里捡菜吃,吃到好吃的就喂给沈沛白,遇到花椒就艰难咽下,小脸皱巴得不行,委委屈屈看着沈沛白。
再长大些,沈沛白教他用勺子自己吃,下人呈上两个勺子,沈惟一只看见大的,伸手去拿,沈沛白把小勺子放他手里教他握着,说:“这个是你的,小勺子。”
沈惟一打量自己手里小小的勺子,高举着展示给沈沛白看,“我的,小勺子。”
沈沛白肯定道:“对,你的。”
沈沛白十二岁,开始随阿爹出入各种宴会,白天不在家,沈惟一只能由阿娘帮着照看。
偶尔回来早,沈惟一跟阿娘在他书房的毛毡毯子上玩得开心,身边一堆新奇玩具,他便捧着书在一旁安静看着,时不时侧目看上几眼。
沈惟一就是这样,即使可以跟别人玩,说好了不打扰沈沛白,但只要沈沛白在家,就总得待在沈惟一视线范围内,若是沈惟一突然看过来他不在,安静一瞬,随后便有哭声响起,谁哄都不好使。
春光明媚时,阿爹拜访旧友,阿娘带沈惟一在他房间外的小院儿晒太阳,青葱草地上铺好一层毯子,阿娘拿着小风车在逗沈惟一,院子里不时响起沈惟一被逗笑的声音,沈沛白手里的书有些看不下去,右手手肘撑在轮椅上,托着下巴侧身看沈惟一。
空气里都是海棠的香,沈沛白仰头折下一枝,走过去别在沈惟一耳朵。
“爹爹。”
沈惟一注意力被成功吸引,小手抓抓自己耳朵,另一只手往前伸出,要沈沛白抱抱。
阿娘说:“惟一不能喊爹爹。”
沈惟一疑惑回头,听见阿娘继续说:“或者你可以叫哥哥,但是不可以叫爹爹。”
“哥哥”这个称呼对于沈惟一来说难以理解,他只是疑惑一瞬,回头又对着沈沛白甜甜绽放笑容喊道:“爹爹!”
沈惟一三岁,沈沛白买了蒲草编织的小篮子,很小一个,装上零嘴点心,篮子外挂一个小玩具,放沈惟一面前他就能安安静静玩上半个时辰。
外面紫薇花开的漂亮,沈惟一一直仰头看,宋锐想抱他去够,他死活不要宋锐抱,就自己傻站着发呆。
站又站不稳,还不能站久,宋锐只能弯腰提着他后领,以防突然一屁股坐地上被他自己吓哭,这会儿小公子可不在,哭了可不好哄。
清州多雨,一夜过去,雨后的紫薇花还沾着露珠,偶尔下落,正好滴在沈惟一眉心,沈惟一不吵不闹,抬手擦干净,继续仰头盯着树梢看。
沈沛白路过时给他折下一枝放小篮子里,沈惟一晃晃悠悠站起来,尝试了一下抱起小篮子,里面装有一个大石榴和从厨房顺走的卷心菜以及小番茄,太沉,抱不动,被宋锐连人带篮子一同抱起放入沈沛白怀里。
沈惟一蜷在沈沛白怀中,好奇地打量那枝紫薇花。
沈沛白教他:“紫薇,这是紫薇花。”
沈惟一跟着学:“紫薇,花。”紧接着自己把手指点在石榴上,说:“石榴。”
沈沛白点头。
沈惟一继续点卷心菜:“菜,卷心菜。”再点番茄:“茄子。”
沈沛白摇头,纠正道:“是番茄。茄子是紫色的,长的。”
沈惟一跟着学:“番茄。”本就长得乖巧,声音也甜甜软软,乖得没边,沈沛白继续教他说话,看见什么教什么,教着教着就忍不住笑。
到了第二日清晨,沈沛白在阿爹书房请教,叫宋锐帮忙带会儿孩子,不多时沈惟一回来,手里提着三个茄子,他不要别人抱,本来一路从厨房晃晃悠悠走来很是辛苦,看见沈沛白的瞬间还记得笑,说:“茄子,好吃。”
宋锐在身后提着沈惟一的小篮子出现,里面还有满框沈惟一看中的茄子,全从厨房顺走了,宋锐哭笑不得地说午饭可能没有茄子吃了,沈庭霖笑得不行,沈沛白耐着心跟沈惟一解释得熟了才能吃,沈惟一把手里的茄子交给沈沛白,依然笑着,说:“茄子。”
这是茄子。这次没有认错。
沈沛白十三岁,表哥从浔州寄来几罐槐花蜜,还未打开就已经闻到香甜,坐在沈沛白腿上的沈惟一吸吸鼻子,舌头已经伸在唇角舔了舔,眼睛里写满两个字:“想吃。”
沈沛白早就看见,在一堆罐子里挑了一个不沉的,刚好沈惟一能拿稳的重量,问:“惟一还小,最小的罐子给惟一好不好?”
“嗯嗯!”沈惟一连连点头,迫不及待想打开罐子尝一尝,沈沛白叫宋锐开罐,先拿小木勺喂一口给沈惟一,沈惟一好吃到拍手,幸福到眯眼睛。
再喂几口,把小罐子盖好还给沈惟一,就见沈惟一抱着槐花蜜,一路抓到什么扶着什么,还不让别人牵他,摇摇晃晃进了沈沛白房间,视线曲折,但沈沛白知道,又是放暗格里去了。
没办法,沈惟一对什么都好奇,看见那些暗格后就也想要,如今里面放的都是沈惟一的玩具和其他喜爱之物,只有最边缘一格最不起眼的地方属于沈沛白,里面放着童养夫的纸契,沈惟一翻到了也看不懂。
今日休沐,但先生布置的课业不少,沈沛白好不容易写完,发现沈惟一不在身边,问了宋锐,说早早爬床上去了,估计这会儿早就睡着。
眼看到用午饭时间,福伯已经来催,沈沛白到床边一看,被子被顶起小小一团,里面不知道在干什么,沈沛白掀开被子,发现沈惟一在里面偷吃蜂蜜,已经吃得浑身黏糊糊的,罐子里还剩大半,沈惟一大概是吃腻了,剩下的吃不下,被子掀开时正好开始舔手上的蜂蜜。
眼前视野忽然明亮,白光透进时,沈惟一还愣了一下,抬头就见沈沛白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沈惟一立马捧起剩下的大半罐蜂蜜,高高举起给沈沛白看,“爹爹,蜜!”
跟进来的福伯两眼一黑,哭笑不得,“我的惟一公子哟,怎么吃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