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原本还挣扎着要逃,哪知陆灼一行礼,他反而捂着脸,蓦地号啕大哭起来。
此时距父皇宣告他因病亡故,已整整过去了三年,而他遍身伤?隐姓埋名地躲入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每日劳作,倒也算是了却了前尘。
至于什么天湟贵胄,龙子凤孙,与他而言,早便该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可今天……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来寻我……”纪承锐躲闪不及,一个趔趄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太子殿下……”陆灼忙上前去,想要扶他起身。
“滚!!!”喉间发出低沉的怒吼,纪承锐伏在地上号啕着锤地,为什么还有人要记得,他曾是太子。
“太子哥哥…我是舒月…孟舒月…”冷不丁的,耳边响起一阵清泠泠的女声。
纪承锐不由得抬眸,他记忆中矮小身弱,苹果脸的小姑娘就那么出现在他眼前,蹲下身来关切地望向他。
“阿皎……”
纪承锐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先行用灰扑扑的衣袖遮住脸。
“我不曾认识你们,请快些离去罢!”冷硬下心肠,纪承锐道。
“太子哥……”舒月还想再劝,陆灼却扯住了她的手,冲她摇摇头
舒月不明就里,只好跟他走。
舒月和陆少安,一走就再没有回头。
见他们没再回来,纪承锐一瘸一拐地自草垛中挪出来,却咣的一声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他翻过身以手撑地,想要借力起身,猛然一低头看见自己长满老茧和裂口的粗厚手掌,纪承锐陡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情不自禁地高吼一声,两行泪自眼眶流出来。
他纪承锐,他可是纪承锐啊!!!!
“我们就这么走了,太子哥哥真的没关系吗?”被陆灼拉着隐于墙后,舒月叹了口气,眉尖微微蹙着,满目尽是担忧。
记忆中的太子哥哥一直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今日颓废成这般模样,见者怎能不叹惜。
“太子……哥哥?!”陆灼一顿,心中醋波微起,握住舒月的那只手越发紧了紧,他力气大,舒月柔/嫩′/的指尖如同被铁箍子箍着,伸展亦不灵活。
舒月望着两人交扣的手指,不由得红云爬满双颊,忙嗔陆灼道“陆少安,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陆灼自识得舒月以来,因着父亲多年在外一朝病死,母亲又殉情决绝离去这件事,便一直隐忍着情意,决不敢唐突佳人,但现下见舒月恼怒,他不知自何处犯起了一股子浑劲来,硬是拉着舒月不撒手。
“陆少安,你!”舒月又挣了挣,陆灼不仅不撒手,反而将两个人的手/抵/到了嘴/唇/边。
“阿皎……你为什么叫他们哥哥呀?”他喃喃出声,盯向她明亮的杏眼
这里有太子哥哥……
丞相府里有叶屺这个表哥……
陆灼心揪揪然:“阿皎……”,
“我……你也可以叫我哥哥的……”
舒月愣住,怔怔地望向陆灼,她不是不知事的小童,陆灼此言,怎么那么像……
表露心迹?!
可他……
那他那日在山上同释月姐姐那么亲密,又算什么呢?
一脚踏两船,登徒子!!
念及此的舒月笑不出来,抬脚狠狠地踹向陆灼的小腿,她恼羞成怒。
练武之人端的是钢筋铁骨,小腿上的肌肉被锤炼的硬且韧,舒月这一踢并未对陆灼造成多大的伤害,倒是把他惊了一大跳,蓦地将手松开来
“阿皎,你……你有没有事?”
“你!”舒月见其如此气不打一处来。
这厮究竟是个呆木头还是个真狐狸?!
不愿再与他同处这么个尴尬的境地,舒月飞也似地逃出去。
阿皎这是,害羞了?
陆灼手指微蜷,不由得低声笑起来。
“咳咳”青松冷不丁地冒了出来,冲陆灼清了清嗓子,见他家小侯爷笑得开怀,他也忙翘起嘴角扯出一个大笑容。
“嘿嘿,侯爷您……”
谁料陆灼下一秒便敛了笑,严肃道“找我什么事?”
陆灼对他肃然,青松便也不敢还之以笑容,收回嘴角便躬身道
“姑娘叫属下收拾行装,属下便一刻也不敢耽误。拿了大包小包到车上。却看见老爷子一人等在那里,不知姑娘同侯爷要何时动身?”
这番话一秒钟便打破了陆灼的绮思,他挠挠头暗骂了自己一声,叫青松先去陪暮渊,他追着舒月的方向去了。
岂不知他同舒月藏于暗处恍神的这点子工夫,纪承锐真的以为他们走了,步履蹒跚的入内,恰撞上折回来的舒月。
空气一时凝滞,几乎落针可闻。
“相公,你回来了……”听见熟悉的半跛脚步声,宋青荷欣喜地掀开布帘向外走,一掀帘便看到了舒月同纪承锐面面相觑。
看了一眼墙角未撤干净的白幡,宋青荷愣了愣,当时便给舒月跪下了。
看这样子,正在院中小厨房烧火的阿康也匆匆地奔进了屋子里,对着舒月跪了下去。
“姑娘!姑娘!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不愿让夫君随你们回去,才编造出如此的谎言,看你与那位公子的穿着和作派,我家相公既是你们的故友,便该也是富贵人家的出身,我只是出身贫苦的一介弱女子,又有幼弟在身旁,今日若让相公回京,我与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再相见了……”
宋青荷伏在地上,嘤嘤哭泣。
纪承锐也看着舒月,轻轻摇头。
人都是自私的,舒月很能理解宋青荷的想法,但想想宫里面常伴青灯的皇后与当下波云诡谲的朝局,尤其是纪承锐明明没有死去,当时的人却一口咬定太子重伤去世,幕后的操纵者究竟是谁,还未浮出水面。
这人隐身若此,舒月不敢想,若然自家爹爹与其对上,又该是谁输谁赢?!
必须得把这幕后黑手抓出来才行。
心思百转千回,舒月忙躬下身将宋青荷扶了起来。
“青荷姐姐快不要如此,当心身子!”
宋青荷红着眼眶,希冀地看向她。
舒月不敢有所承诺,忙垂下眼去定定神,复又望向纪承锐。
目光逡巡至纪承锐残缺的双腿,舒月柔下声音
“姐姐,太……瑞成哥的腿尚需医治,还有爱晕厥的沉疴,咱们都要一点点地给他医好才是。”
纪承锐在这处村庄里名叫梁瑞成,是以,舒月唤他瑞成哥。
纪承锐听她所言,提起的心方才落下来,望着舒月,脸上露出感激的笑。
阿皎既然说他这腿能治,他便信她。
舒月闻言自是也欣悦不已,笑吟吟复去车上请了暮渊老爷子下车,她不禁调皮地对陆灼眨了眨眼。
悬在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不论纪承锐现下是作何打算,他没有再排斥他们,这便是好事。
陆灼亦长舒了一口气。
经暮渊仔细地一番望闻问切,纪承锐不仅仅是腿能治,连脸上的伤亦有望好全。
大家的脸上便都带了笑容,宋青荷喜极而泣,舒月便抚着她肩膀安抚。
“只是,他这腿初伤之时便未好生医治,如今残骨未正,若要想使得骨头正位,行走无碍,须得把这残骨重新打折重接才是”暮渊抚了抚胡子,望向眼含期待的纪承锐夫妻俩。
断骨之痛虽比不得极刑,却也足以令人胆寒。
宋青荷紧张地握住了纪承锐的手。
“既是有向好的机会,容我脱去这烂旧的皮囊”纪承锐大喜过望,眼睛亦在熠熠闪光“我自当尽力一试,方不负大家为我奔波至此!!”
他强撑起身子,在阿康的搀扶下冲着暮渊重重作了一揖。
“如此,便有劳先生了。”
因着治腿尚需耗费些时日,然宋青荷这里,却又无趁手的物件,陆灼从暮渊处要来了一张详细的物件,药材单子,一人赶车,往距缘木村最近的明山镇赶,去采买暮渊所要用的东西。
冬日冷风凄厉,陆灼一人驾车走在枯木林中,忽听风声嗖嗖,陆灼不由得回身,身后却并无一丝异样,仅有风卷残雪,唰唰作响。
纪承锐的伤要紧,陆灼不敢有所停留,重又裹了裹身上舒月定要他穿上的那件羊皮子袄,心下不禁在想,等到了镇上定要给舒月买一些京中不常见到的新奇小物件来耍玩。
然而,他初初走出了风雪漫卷的山林,一柄长刀径直朝他飞了过来。
马儿扬蹄,发出长长的嘶鸣声,惊飞了一众树上的鸟。
京城,景王府。
听了鸦青所禀报的舒月一行人的行踪,纪承钧不由得切齿冷笑。
陆少安啊陆少安,真不知该说他聪明还是蠢,去陵城陆氏祖宅不过只是障眼法,但他带上暮渊那老头儿,又一头钻进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他倒是要看看,陆少安带着舒月,究竟要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咱们的人安排好了吗?”
“回王爷的话,人马都已齐备,弓箭手也已备好了。”
“先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是。”
鸦青恭敬地道,目光却变得犹疑不定,要知道那些弓箭手全数混在随仪慧公主出行的队伍之中,若来日陆灼一行人真的在途中遇袭,陆少安同公主,便是仇敌了。
鸦青念及此,不禁暗暗心疼纪明姝来。
“报——”忽听门外一声高嚷,一王府小厮匆匆然奔进了正厅。
“蕲城急报,陆少将军在山林中与一众来路不明的人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