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到2023年,横跨了整整二十三年的时间。
祖国在繁荣不息地发展,一批又一批人从农村来到城市,又有一批再一批的人从城市走向农村,沉默的雄狮不再沉默,苏醒后让世界为之震撼。
广城的那片城中村缩得更小,高楼建得更多,林立着捅向穹顶。
像“蓝天发廊”这样的廉价小发廊已经很少了,总是藏在破旧居民区的犄角旮旯中,被外层商业街上光鲜亮丽、价格高昂的“网红”造型室取代。
一个随着“缺德”导航,妄图抄近路的男大学生意外闯入了这片高速发展的一线城市之外的“遗失之地”。
他站在巷口,仰头一望。
缩成小圈的陈旧握手楼交织而出的细缝中,是巨人般伫立着的CBD商圈,高达三百多层的商业楼里,每日进出着成千上万的小资白领。
这条巷子是前进与遗忘的缩影,是零星露出的天与枯叶罅隙间的芸芸众生。
此刻,巷口前就坐着一个黑发夹着白发的人,乍一看看不出年纪,但满脸皱纹,像是上了六十。
老头儿手里夹着支烟,是小卖铺最便宜的大前门,他抽的很快,没一会儿就点上了第二支。
大学生转头看着他,忽地有了灵感,他们这次的作业是命名作业,名为:一支烟。
他走过去问老头儿,能否帮他画一幅画。
老头儿觉得好笑,说:“有人想上我,有人想我上他,有人想替我赎身,有人想我赚钱养他,我活了五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想帮我画画。”
男大学生被他前半段颇为“新潮”的话惊得瞪圆了眼睛,还不等他消化几秒,就看他指了指巷口的小卖铺,说:“你去给我买包烟来,我就让你画。”
男大学生倒也没说什么,问他要什么烟。
老头儿把口袋里的烟盒递给他,说照着买。
等他买完烟回来,老头儿接过烟,手颤了颤,明明还有半包,却拆了新的,点上烟,问他:“花了多钱?”
大学生老实回答:“11块。”
老头儿“哦”了几秒,笑了声,引起一阵咳嗽,咳完,跟他说:“两千年那会,这才两块五一包。”
男生一笑,说:“那会儿不物价也低嘛。”
老头儿缓缓点头,“说的也对。”
等大学生架好画架,坐在他面前,就听他语气有些惶恐,问:“我就这么坐着啊?”
大学生笑着说:“差不多,您可以稍微活动下,别离开太久。”
“好。”
老头儿又开始抽起烟,或许是觉得无聊了,第三根烟的时候,问他:“你从哪里来?”
大学生洗了下笔尖,随口说:“北城。”
“哦……”
他们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那副画已经勾出了大半,有高楼,有城中村,有这个看起来老年一样的中年男人,有一支在指尖不停闪烁的烟。
“坐着实在是无聊,”老头儿抖了抖跌落在裤子上的烟灰,又点上支烟,咳了两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正好你也从北边来。”
男生应了好。
画面在奔流着的车水马龙见不断回撤,快进、停留、快进……
最终,时间与声音都变得缓慢起来,与2000年的光影并行,回到了某个名为“蓝天发廊”的地方。
“当啷——”
隔壁发廊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三十出头的白面男人光着膀子,穿着平角内裤,“啪嗒啪嗒”地踩着人字拖从蓝天发廊里推门走出来。
他刚一出来,就带出了股甜腻腻的橙子味儿,还带着点儿劣质化合糖精的味道,很快门又被合上,香味在炙热的空气中消散,转瞬即逝。
“老板娘”两指夹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擦了根火柴,衔在唇边深深吸了口,又仰头露出皙白的脖颈朝天空吐了口云,再低头时就看到巷口横挡着的黑色轿车。
烟被夹住,停在指缝间。
他眯起眼仔细朝那辆黑色轿车瞧了两眼,反手把门推开条缝,朝里面慵慵懒懒地喊了声:“樊星,来这儿瞅瞅。”
*
不知不觉,老头儿就这么静静坐着,电影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樊星和路知远的故事进入尾声。
车流不断加速,这次没有停留。
大学生一看表,才过了二十分钟,就讲完了,他的画都还没开始上色。
为了不让两方都尴尬,他就顺着问:“后来樊星怎么样了?”
老头儿笑着摇摇头,点点花白的,被高楼大厦占满,漫无边际的灰色穹顶,说:“他去做星星喇。”
“可惜了,”大学生手中的笔一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望天,说:“我们现在都看不到星星了。”
“系呀……”
老头儿继续抽起烟,安静地坐在巷口抽烟。
大概在那副画快完成的时候,老头儿忽然开口:“我看人家高凡的太阳花都有名字,你的画准备叫什么?”
大学生傻住了,仔仔细细想了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梵高的《向日葵》。
一笑,正准备回答,声音却又顿在唇间,想了想,面色沉重下来,望了他浊黄的眼,说:“叫《樊星》吧,樊星的樊,樊星的星。”
他的画是在白天画的,楼间的缝隙连太阳都被遮得严实,谈何“繁星”一说?
但老头儿不懂,像是这才真正笑起来,问他:“你姓咩啊?以后是个大画家了,要好好保存这幅画,我会在报纸上找你消息的。”
大学生被捧地不好意思地笑,说:“我姓路。”
“路?足各路?”老头儿强调了一遍。
大学生连声应着,把画好的画转过来给他看。
老头儿这时候却不看了,他痴痴地笑起来,望着被工业化的高楼充斥着填满的空,痴痴地笑。
·
电影片尾曲在沉寂中放完,随着头顶的灯光亮起,是一片震耳欲聋的掌声。
整整响了十分钟,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这时候主创团体的人员一个接一个走上台,朝大家鞠躬。
即使在香江首映后大家就知道这电影有多虐,但此刻影院里还是此起彼伏地响着抽泣声。
好在大家带足了纸巾,身边都团了一堆鼻涕纸。
韩涿野笑了下,先举起话筒贴着唇,跟他们说:“点解仲喊?比我屋企嘅小baby重喊。”怎么还在哭?比我家的小baby还能哭。
澳市大部分人也说广东话,是能听懂他意思的。
此时这电影里的“渣男”一开口,观众们就绷不住了,朝他崩溃大喊:“渣男!”
俞舒站在他旁边笑起来,调侃说:“韩老师的渣男形象是立住了。”
“你现在也跟着他们寻我开心喇,学坏了,bb,”韩涿野跟着笑,手放松地搭在他肩头,适当给台下跟了两场的cp粉们一些腐利。
果不其然,哭声小了,尖叫声隐起。
韩涿野“不成器”地指指他们,开玩笑说:“一天到晚想点什么,我和小俞老师是纯洁的同事关系。”
“噫——”
台下那些扒出他们不知道多少同款的cp粉们可不相信,在“自家人”的场子里肆意发癫。
开了几分钟玩笑,稍稍缓和了观众间悲恸的情绪,主创团队一个个开始正经发言。
大概说了半小时左右,终于到了喜闻乐见的观众互动环节。
有个上次香江就提问过的男生站起来,问他们:“上次香江首映,韩老师没去,这次补偿我们啦!”
俞舒事不关己,放下话筒看好戏。
韩涿野似笑非笑,问:“你们想要咩补偿喇?”
“亲一个!”
有位大哥一声吼,从后面惊起一片人纷纷回头,陡然又有人跟着喊。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姑娘们叫得起劲儿,夹杂着几位低沉的男声格外明显。
俞舒感觉到韩涿野朝他看来的视线,有点惶恐地往后退,朝他摇头:“你自己补偿大家,不要拉上我。”
“来嘛,”韩涿野朝他摊出一只手,话筒贴着薄唇,低沉出声:“小俞老师,我们致敬一下艺术。”
俞舒不肯,拿起话筒跟他对答如流:“我不要一会儿出门就看到热搜,俞舒和某位退圈影帝当众热吻。”
话音刚落,后背就被旁边的马捱宜推了一把,一下没站稳,向前扑进韩涿野怀里。
观众哪里见过这“大场面”一下都疯了,轰叫起来。
韩涿野牵住他的手,拿着话筒的手贴在俞舒脸侧,喉结微微一动,侧身垂颈。
俞舒想推开他,但耳边是滔天的叫喊,好像帮他们隔开了世界,两双眼眸目不转睛地,在喧嚣中沉静又隐晦地对望。
他忽然不再想拒绝。
唇一吻而过。
蜻蜓点过水面,细风扫过林叶,月光洒上清冷的夜,青蛙扑上漂浮的荷叶,吟游诗人歌声远荡,在半空不断回响。
天地自然,与人,都在这个吻里被重叠。
话筒就贴在脸前,所有人都听到两人离开彼此时轻轻的一声“啧”响。
观众被吓傻了,没想到他们来真的,反而安静了。
韩涿野举起话筒,说:“本来今天想干件大事,紧张了一天了,谢谢大家给我个放松的机会。”
在散场时,是由韩涿野发言的,他话音停住,说完最后一句话,话筒还举在唇前。
大家都安静地没有出声打断。
就见韩涿野唇瓣微动,贴着话筒闭合起来,沉声说:“献给一棵榆树。”
说完,他们在观众的欢呼中落幕。
·
澳市的路演是在一个大型商场里,快日落的时候人也不太多了,商店也尽数要关闭,各处都暗下来,显出剪影,此时跟着他们一起走出去的人流大都是来观影的观众和一部分准备回家的路人。
韩涿野和俞舒换了衣服带了口罩和帽子出去。
俞舒好奇地问他:“你今天都紧绷绷的,准备干什么大事?”
他抿了抿唇,黑口罩下的脸色有点泛白,不像刚才在台上那么自如,干巴巴地回答:“没什么,之后再告诉你。”
俞舒“切”了他一声,走在前面,说:“我还不想知道呢。”
韩涿野手揣在风衣口袋里,紧了紧,跟上去。
戒指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取自先前送给俞舒那条吊坠同一块母石,本来是想直接打一个7克拉的蓝钻出来。
结果设计师对他的品味连连摇头,说两个男人的婚戒要相对日常一些才好带出去。
就把开玩笑说,不如把那个7克拉的蓝钻重新切出十二个碎钻,分别六个,镶嵌在两个24k金的素圈上,一人一个。
设计师本来只是想逗逗他,没想到他真能同意。
毕竟一整颗7克拉的蓝钻和十二个碎钻的价格可是一切就切掉十几倍的价格。
毕竟7克拉的蓝钻难寻,十二个蓝钻的碎钻哪里都好凑齐。
最后在金主的坚持下,设计师含泪把这么一大块“宝贝”分成了十二分,5.6亿切成了可能还没有六千万。
设计师一边切一边怪自己嘴欠。
成品终于在两个月后飞向金主手上。
从涣市出发来澳市的前一周韩涿野就拿到了戒指,但是一直没找到一个何时的机会帮他带到手上。
其实他也是不确定,不确定俞舒现在到底愿不愿意接受这份代价是“余生”的契约,和他走下去。
拿到戒指的一个礼拜里,他一直不在状态,也一直在踌躇,往日的所有自信一扫而空,脑内不断想着被俞舒拒绝的场景,被拒绝后又要怎么办?
终于到了今天,韩涿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本来的计划是两人晚上去看夜景的时候跟他求婚。
这会儿跟在俞舒身后,还是止不住地紧张。
俞舒兀自在前面走着,混入往来的人群中,也没有人认出他们,耳边听着在讨论《啄木鸟》剧情的观众,偷偷笑了下,想回头找韩涿野,却发现人不在身边,不知道何时“走丢了”。
他在某刻停住,蓦地回身。
韩涿野就在他身后三步的距离,心事重重地跟着。
此时他陡然回身,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俞舒吓了跳,往后连连退了两步,没反应过来。
去看他,就发现韩涿野手都在抖,非常明显的抖动,因为戒指盒都差点掉地上去。
他紧张又被笑意赶走。
周遭是被这里突然而来的动静吸引了的人群,大家没有过多停留,但放慢了脚步,不断回头看着这边。
他们停留的位置恰如其分地落在一扇巨大的拱形落地窗前。
那时候临近日落,太阳不红,由层云将那副油画般的日落分为了三层。
底下是层峦群青的山,中央是金灿灿的日光,上方是隐隐约约的,映出天际的蓝。
或许还有第四层。
窗与天际的日落同为一体。
画外,是熙熙攘攘、千万人的欢呼,与两双避开所有声音,直直对视上的目光。
人群融入画中,他们站在画外。
在高朋满座的喧嚣中,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韩涿野声音紧了紧,跟着抖:“老婆……”
他紧张地说不出话来,眼眶有些泛出水光。
俞舒呆愣愣地看着他,目光扫到口罩上润出水珠的黑眸。
韩涿野被自己突如其来的下跪给弄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跪下了,大脑难得空白,努力开口,视线在水光中模糊,跌跌撞撞地像只受伤的鸟,奔向他的树。
“bb,娶我回家啦!”
“你不要哭呀!”俞舒被他弄得想笑,带着笑意“嘲笑”他:“哪里有求婚的人是哭的?不是被求婚的人才哭嘛?”
“我唔理!”
韩涿野哭得更大声,俞舒开始笑,旁边的人也开始笑,起哄着朝他们喊:“答应他啦!好勇敢哦!”
他们说的是,像这样的关系的情侣,敢于在大庭广众下求婚,其实真的是一件很困难、很困难的事情。
“我会娶你这个爱哭鬼回家,”俞舒笑着走过去,从戒指盒里拿出一枚稍大的戒指,帮他戴在手上,又拿出稍小的那个,递给他:“喏,帮我带。”
韩涿野咽了口口水,吸了吸鼻涕,颤颤巍巍,又小心谨慎地帮他戴上左手无名指。
戒指不大不小,正正好地贴合在手指上。
“真系一个爱哭鬼!”
俞舒把他拉起来。
韩涿野这会儿觉得丢脸了,碰了碰他的帽檐,低声说:“才不是。”
牵住他垂在身侧的左手,爱不释手地跟他十指缠绕着。
“痴线。”
俞舒笑骂了一声,仰起头隔着口罩去吻他的唇,一如那个雨夜。
过去、现在、未来,独立存在。
无限长的曲线连着两头,谁也无法改变任何一刻发生或即将发生的事。
宇宙无垠,沧海一粟。
此刻,他们只能恳切地希望,回家后俞旺仔拉的小提琴能稍微好听一些。
以及,彩虹长挂高空。
敬这个狗血淋头、满目疮痍、充满不公、四处悲剧、即将末日,却还开出一朵黄色小花的,美好世界。
敬你,我的俞舒。
虽然看上去,很像完结了,但是没有啊没有,下章是新婚夜的车,距离完结,大概还要很久,很久(对手指)
下面是求婚的配图:[img]sldbbs.ldmnq/bbs/topic/attachment/2023-5/aa4c9b4b-01f1-4be0-b741-4cdb31325b4a.jpg[/im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8章 敬你,我的俞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