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舒早上醒来愣了一下,发现自己没在之前的病房里,但两边房间摆设差不多,只是布局稍有不同。
他慢吞吞坐起来才模糊想起昨晚好像被人抱过来,扭脸就看到沙发床上睡着的韩涿野。
沙发床长仅有一米八,宽才一米二,还没有被子。
韩涿野腿长脚长只能蜷缩在一起,像大人穿了小孩的鞋,小的滑稽,显得就可怜巴巴。
但俞舒心也没那么软,旁边的柜子里就有多余的被子,韩涿野这幅可怜样摆给谁看他一清二楚,表情寡淡地移开眼,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扶着墙走出去。
开门的时候撩起纤薄的眼皮瞧了眼门牌,这间房的房号是509,他的房间是510。
俞舒脚步转了个弯儿,手刚刚把隔壁510的房门推出条缝,就听到房里细细密密的声音——
“叭叭呢?”“不知道,爸爸呢?”
“的的要叭叭……”“芽芽别哭,爸爸一会儿就回来啦!”
“哇啊!——”“爸爸你在哪里啊!妹妹要疯啦!!我也要疯啦!!!”
……
俞舒在她嚎叫要飘出来的时候急忙推门进去,反手把门关上,严严实实把哭声留在房间里。
俞芽芽大胖脸盘一鼓,小嘴一撇,猛不丁往后一仰,哀嚎张口就来。
眼泪没见流几滴,声音倒是震天响,比谁都大。
俞旺仔一脸崩溃地捂着耳朵,用一种特别可怜,特别让人动容的,“谁能救救我”的眼神迷乱在旁边。
俞舒无语了,觉得她在耍无赖,真不愧是影帝的女儿,这演技妥妥奥斯卡最佳女主。
“爸爸回来啦!”俞旺仔赶忙托住妹妹一个猛子后扎下去的后脑勺。
“叭叭!呜哇!!!”
俞芽芽跟个警铃一样,老虎嘴一张,俞舒感觉地都在震,走过去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又亲了亲wandy,语气轻柔地问她:“你怎么啦?”
“叭叭啊——”俞芽芽继续哀嚎,哭得惨绝人寰,天怒人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爸爸嘎了。
俞舒一个头两个大,坐在床上把她抱在怀里,耐心地哄着她:“想爸爸了吗?”
俞芽芽还是哭,干打雷不下雨,张了嘴就嚎。
俞舒皱了皱眉,问她:“你要不要喝奶奶?饿不饿?”
俞芽芽立刻闭了嘴,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心形的小嘴咧开:“要!”
俞舒:“……”
我是做了什么孽?
“你醒来怎么没叫我?”
“舅舅!”
两道声音在房间同时响起,韩涿野听到这声亲切地“呼唤”脚步顿了一下,视线落到兴奋的俞旺仔身上。
看到他出现,俞舒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面色依然冷淡,转过身和他错开视线。
韩涿野目光微闪,走过去,隔着半高的栏杆一把穿过胳肢窝下,两手把俞旺仔抱起来,问他:“想我了吗?”
俞旺仔这孩子被俞舒教的太好了,特别诚实,语气真诚地摇了摇头,跟他说:“舅舅!我没想!”
韩涿野哽住:“……”
随后想了下,平时他们都是一年见一次,今年的次数已经见完了,俞旺仔估计早把他抛到脑后去了。
韩涿野看着俞旺仔那张和他越看越像的眉眼,沉默了,但又没有完全沉默。
“我不是……唉……算了……”韩涿野叹气。
俞舒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在心里冷笑。
俞芽芽看到哥哥被豆豆抱着,不乐意了,从俞舒怀里爬出来,扒拉着韩涿野结实的小臂,殷殷切切地望着他:“豆豆,抱抱我!抱抱我!”
还不等韩涿野伸手抱她,她就跟峨眉山出来的猴子一样,手脚灵活地攀着他胳膊挂上去,两只白胖胖的小脚一下倒勾,夹住豆豆小臂,整个人来了个180度大反转,倒挂金钩。
俞舒默默看着她,觉得真应该给她关到峨眉山的“定罪笼”里去,判个十日土匪罪。
韩涿野另一只手还抱着俞旺仔,手忙脚乱地把她接住,笑起来,说:“爸爸给你报个跆拳道班好不好?”
俞芽芽听到前两个字就去看俞舒,根本没想到是韩涿野在悄悄洗脑。
她也不知道跆拳道是什么,只听到一个“班”字觉得是能和小朋友玩的地方,开心地爬到韩涿野身上,拍起手:“要&*道!”
连话都说不明白去学什么跆拳道!
俞舒听到他说要报班头都大了,皱了皱雪白的脸,语气生硬:“你不要指手画脚。”
韩涿野听出他的不高兴,问:“怎么了?”
俞舒想到一件事,面无表情地说:“两个孩子的抚养费你要承担一半。”
一边说着,一边还从旁边拿出手机,把备忘录翻出来,这备忘录是四年前创建的,换了三个手机还留在手机里。
俞舒凑在他面前翻给他看:“wandy一年的学费14万;小提琴一节课4000块,一周要上三次,一个月是一万二,一年上十个月,是十二万;马术课一礼拜一次,一节课5000,一年要五万,半年还要交一次六万的饲料费和三万的调训费,一开始那年给他买了匹马要5万;芽芽的……”
一连串思路清晰的数据摆出来,还煞有介事地打开计算器除了个2,抬头跟他说:“一人一半,去年加上这半年你要转我36.5万,前年芽芽还小,你要承担20万,大前年……”
终于算完了,俞舒满意地加了个数据,怕他不信,还把手机界面反给他看,要跟他划清总账:“父母离婚之后孩子的抚养费一人承担一半,我们虽然没有结婚,但也差不多了,你一共要给我101.6万。”
“什么?”韩涿野愣了一下,抓住了他想表达的重点,问他,“哪里的夫妻要离婚?”
俞舒抿了下唇,报复式地,一字一句:“我,和,你。”
他心里一边清楚自己还未死的爱,一边又矛盾地想要去报复他多年的忽视。
韩涿野沉默了一瞬,很快说:“我不愿意。”
理不直,气也壮,活似两人面前真的摆了两份离婚协议,在逼他签字。
本来也就不是真的离婚,话题被他带偏了一瞬,俞舒缓了口气,不去纠结:“随便你,我们把账算清楚就行,你同不同意对我来说不重要。”
“不重要?”韩涿野把他话里最后三个字在齿间细细碎碎地嚼了一遍,心里清楚俞舒在故意气他,但还是忍不住,一眯眼睛,喉结上下一滑,脾气没有克制好,跟着冷笑:“行啊,我们好好算清楚。”
他伸手把手机接过来,一垂眼睛,细细在账单上扫,出口惊人:“wandy一年学费是30万,我之前让学校报了假账单给你。”
“多少?!”俞舒一噎,得眼珠都瞪出来。
他声音猛不丁一提,把韩涿野吓了一跳,才回过神发现本来应该伏低做小的自己又跟他赌起了气,脸上闪过一丝懊悔,急忙补救:“我知道你不可能现在就原谅我,你也知道我容易多想,我会努力改自己的脾气,但是离婚这种话能不能不要提在嘴边?”
现在倒不是韩涿野端着一副冷静自持,想和他撇清关系的时候了。
俞舒脑子里这时候却完全顾不上他说的话,不想表现的太狼狈,清了清嗓子,躺回床上,把被子盖好,过了三秒,还是忍不住,坐起来问他:“那他小提琴一节课总是四千了吧?”
“一万,”韩涿野没想到他竟然还在关心这个,哽了口气,努力压制着心里的情绪,猜他估计要一个一个问,说:“马术课一节确实是五千,饲料费我也没交过,都是你交的。”
俞舒目光幽幽地盯着他,问:“那匹马多钱?”
韩涿野抿住嘴巴。
俞舒眼珠黑亮亮地瞪着他:“多少?”
韩涿野小心翼翼地说:“二十万。”
俞舒看他这幅样子就不信,问:“人民币?”
“……英镑。”
俞舒不说了,一下躺下去,把被子盖在脸上。
韩涿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隔了没一会儿就听到被子下面隐隐的抽泣,吓得把俞旺仔赶忙放到地上,单臂把芽芽抱在左手,弯腰拉着被俞舒死死拽住的被子没拉动,只好把手覆在他脸侧,指尖摸到被洇湿的布料,问:“bb,点啊?”baby,怎么了?
他心一颤,这下把左手的女儿也放到地上,朝俞旺仔挥挥手,让他带着妹妹出去玩一会儿,才把里屋的门关上,重新走回来。
再卑微的爱人,也会有想要扬眉吐气的一天。
他本来是想,等真相大白的那天,他就把这些年来一个人带着孩子的最好证明扔在韩涿野脚下,带着尊严地告诉他可悲地错过了多少。
而现在,韩涿野的一句话,让他这五年来,自认为唯一能拿得出手,能在韩涿野面前甩出来的东西也没了。
“韩涿野,你为什么要这样?既然觉得不爱我,就不要又告诉我你暗中在帮我!”俞舒眼皮软红,在被子下面躺着越想越委屈,“不用上那种学校,不学那些东西,我也能把两个孩子养得很好!”
他根本没有想要孩子上最贵的学校,跟着最顶尖的老师学琴,他只是想用自己最大的能力给孩子最好的生活。
所以当韩涿野给俞旺仔找到学校和老师后,俞舒看着账单觉得还在能力内,咬咬牙就接受了。
结果韩涿野现在告诉他,就连他以为自己做到了的最好,都是假的。
这五年他的努力好像全都被否定了,一切都是韩涿野“施舍”的,就连他刻意的虚报价格也成了一种“怜悯”。
俞舒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他父母双亡被接去香江给人做“保姆”的时候所有人都可怜他;他被韩涿野带出国成了“童养媳”的时候所有人都可怜他;他说自己真的爱韩涿野的时候所有人都笑了,说他“不知天高地厚”地可怜他;就连kayle都私下无数次恨铁不成钢地骂过俞舒就是犯贱的恋爱脑,说他被韩涿野骗,一厢情愿得让人觉得他可怜。
那有什么办法呢?
谁能教教他怎么不爱呢?
十八岁到二十二岁,跟韩涿野在一起的那四年已经深深刻在脑子里。
盛夏中的告白是真的,雪夜里的亲吻是真的,日落下的拥抱也是真的。
人可以骗人,心不会撒谎,他的心已经痛得要死掉了。
生物学说爱情是大脑分泌多巴胺产生荷尔蒙,心理学说爱情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某种特殊的想法和态度。
可现实里,谁又能真的说清爱情究竟起于何处,消于何时?
俞舒也想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贱,爱了韩涿野这么多年都不知悔改。
可爱情哪里来的道理,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感情本来就是莫名其妙的。
他一边痛恨着韩涿野的冷酷与吝啬,一边又深深渴望着韩涿野某日的番然醒悟,抱着他在无数个深夜忏悔。
在内心与自己做着斗争,无数次的败北,无数次的挫败,又无数次地硬着头皮继续在风雪中前行。
没人知道他多少个夜里,想把那颗不受控制,总是忽然想起韩涿野时悸动的心给剖出来,扔了。
但他是人,他还不想死。
如果活着的代价是爱着韩涿野的话,他就怯弱地选择爱着吧。
我真是太贱了。
俞舒气得眼泪直流。
·
韩涿野听了他的话,明白过来了,他把俞舒心里“洋洋得意”的底牌击穿。
他也确实不知道,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把价格全都虚报之后,俞舒根本没怀疑过,而且钱还是不够的问题。
不说他这些年在娱乐圈入账的代言费和拍戏薪酬,三姨太自杀前还悄悄留给他自己攒下的全部财产。
二十年前韩涿野手上就有十五亿港币的流动资产和一张巨额保单,这些年无论是利息还是他个人投资都已经翻了不知道多少倍。
此刻听到这句话有些哑然,愧疚的情绪随着刚才的气一起充进一只气球,又被猛地扎破,心里被他刺了一下。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韩涿野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俞舒声音瓮瓮地从被子下传来,抖着声音,情绪有些激动地说:“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每次都像在施舍我?我是个男人韩涿野,你真的把我当个跟你对等的男人在看吗?所有事情都不需要跟我商量,给我什么,不给我什么,你都能直接决定。当年去找你要那个角色,是因为我觉得你爱我,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我是不是现在应该对你感恩戴德,立刻原谅你,给你操啊?!”
他避不可及地提到了宛如被通知的机会,又想到自己也曾想过去问韩涿野要一个机会,自尊在不断被践踏。
俞舒字字如刀:“我是爱你,不是出来卖的,韩涿野。”
他们的差距太大了,大到现实里的一方会被另一方身上的光芒伤害。
他说自己因为俞舒自卑,俞舒何尝没有在他身边被击垮了自信。
活在现实里,很难不会去避免物质条件。
韩涿野的自卑缘于无形,是所有人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可俞舒的却是实实在在,让人在社会活下去的本质,身份地位、车子房子、钞票。
这不是说接受双方巨大的差距的只言片语就能解决的。
韩涿野分明可以沉默着维护他为数不多的尊严,却又要无情地揭开真相,成了压垮俞舒自尊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秉性太差,性格太坏,不会爱人,却又想爱人。
就像一只刺猬和蛞蝓的爱情,抱得越紧,刺扎得越深。
韩涿野要改,但是他这么活了三十三年,一时很难改,此刻俞舒说出来,他意识到自己的恶劣。
郑重地弯下腰,双手隔着被子捧在俞舒脸上,低头从额头,到嘴唇,轻轻吻了三下。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有那个意思,但是语气太不好了,之前也一直没有去想这样的语气会不会给你造成伤害,我会去努力学,也会努力改变自己,”韩涿野低声说,“你一直都有这个实力,是我以前太不好,说那些话故意气你的,《啄木鸟》邀请你来演,也是因为你真的很好。”
俞舒想从他手里把脸扭出去,又被紧紧捧住,固定着待在原地。
韩涿野眸一沉,决定还是把心里的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我也要承认,那场发布会有多少人在看都不重要,那些话就是故意说给你听的。我知道你心很软,总会轻而易举的原谅我,听了那些话,也一定会动摇,我也是真的很希望你现在就能原谅我,”
“但是我又不希望你现在就原谅我,我希望你原谅我的那一天,是你能再次像你十八岁爱我一样,不是因为我耍得这些手段和滑头,所以我还是把这些话全部说给你听。”
“俞舒,我可能不会变好,但是我会努力不那么坏,我的自私太多,导致我的无私很少,很少的那些无私我只能给你了。”
“所以,如果你看到我对别人又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让你失望了,你要原谅我对别人那么坏。”
韩涿野隔着湿漉漉的被子,把额头贴在他额头上:“bb猪,不要太快原谅我,但也不要太慢,好唔好?”
引用心理学家鲁宾原话:“爱情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某种特殊的想法和态度,它是亲密关系的最深层次,不仅包含着审美、激情等心理因素,还包括生理唤起与共同生活愿望等复杂的因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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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