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阿婆跪在老庙中,双手合十。她身旁千百花灯长明,这才看清神殿之中的模样……简陋的房梁,重檐的屋顶下,绘画雕刻了千百只鸟,它们睥睨而下如神佛,画壁之上,一只鸮立在千年樟树上,树下千百少女受她庇护,虔拜着树。
这棵树像极了庙门的那棵,但它更为古老雄伟,沉咛远古的秘密。
“我愿不再轮回只做您永世信徒,用您的强大不灭救救可怜的孩子们吧。”
“劫灾难灭,福祈难禳,三千世,世世焚香。”
‘啪!’
阿婆折断了烟杆,俨然变成一把锐利小刀:
“娘娘,追随您,九花没有后悔过。”
阿婆回想起了数十年前,娘娘从泥坑里把自己救起的模样,她土面灰脑笑着说道:
‘要让凡人祭祀生灵以求保护的神明,就是下等的鬼。我虽然没有姐姐厉害,但我听见了你的呼救,怎么样,我比他们还是厉害一些。’
‘小姑娘,好好活着。’
追随自己的神明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阿婆微微一笑,弯弯眉眼好似有了年轻时的模样。
“我不够强大,保护不了这群小姑娘了娘娘……求您现身救救她们吧。”
回忆至此,眼角滑泪,阿婆坚决地手起刀落!
“呜,呜,呜!”
鸟鸣同样响彻神庙上空!阿婆一怔,这圣洁之音!
‘噶!噶!’
‘啊呀!啊呀!’
‘咕,咕!’
……
阿婆震惊地听音抬头猛然一看!神殿之上,那千百只鸟像得到召唤,徒然凌空飞起!千百鸟鸣凌亮山谷!划破了天际死雾。
“娘……娘娘。”
千百花灯在顷刻间泯灭!黑夜里,只有她的眼泪荧光点点。
娘娘说过的,献祭是最肮脏的手段,她怎么忘了呢。
千百只鸟敛翅齐飞,直下俯冲!飞鸟如星坠一瞬!鬼虫见天敌熄了猖狂,飞激而起迅速逃离!但神鸟不会放过一只恶虫,似狂风呼啸一片,晴空霹雳震闪一瞬,虫尽鸟飞。
江引看见了千百只鸟从头顶飞过,月光下,它们齐齐向下直冲,羽翼煽动过的风,掠进江引心怀中,他好像听见了凤鸣。
“噗……”
“小郎君!”
晴纱冲向了江引,眼疾手快地扶起了就要跪倒下的江引,江引喷出了一口污血,从胸膛逐渐蔓延出来的腐烂,自己又多久没有吸食仙人泪……神树汲取自己的灵体令他无能承受再多的波澜。
“快!我们快去娘娘庙!找阿婆!找阿婆!”
晴纱一手抱着那名女婴,一手扶着江引,身后跟着尚有余力的姐妹,梅娘和丁姑却选择留在了村里,她们哪都不去。
沿山道一路而上,幽闭的山境传来一片浮华。
‘唰!’
老庙之上树冠传来窸窣之音,江引一看险些跌倒!眼前古树亮起星星点点的光亮,江引看清了……其上数十只猫头鹰齐齐盯着他们!晴纱一见却是呵呵大笑:
“娘娘!那些鸟果然是娘娘派来的!”
江引一怔,它们长得像极了那个夸张酒楼老板娘的吉祥物……
等他们进来后……江引再次需要消化眼前一切——破旧老庙的一边却是不可思议的繁华!
“不好……”
晴纱抱着女婴冲进了娘娘庙,江引则呆呆伫立在原地,许闻川就站在面前那座高楼之上……高楼上,幕布里,是自己的面容,它用诡异的皮凝视着许闻川。
许闻川发了疯地敲打着幕布全然不知其他事,他似乎想破坏幕布以此进境寻找自己。
除了许闻川,所有人都转向身后,凝视着江引的方向,他们看见了幕布所发生的事,寻找恐惧的根源,但身后是一片空阔的院落,空寂里阴暗布满。
“孩子!我的孩子!”
那夫人也同样感知到了什么,直接冲下了高楼,却被她那突然清醒的丈夫拦住,他说道:
“大娘,这只是一出戏!不是真的!孩子已经死了,死了!”
本激动着的夫人听完突然安静下来,她倒在他的怀里,仰视着这个令人寒心的男人,眼中满是轻蔑。
“死了?”
她强撑体弱,站了起来。猛然冲向庙中,女神之下,站在女神像旁,晴纱呼喊道:
“大娘?”
原来这个夫人便是晴纱在山下的姊妹,她也是娘娘的信徒。
只见大娘看着真实之境的那官袍神像,荒唐讥笑着狼狈沧桑地坐在破旧蒲团上:
“娘娘,我的娘娘……”
她背对着邪恶,看着门扉上的月光,哀求着什么窝在膝盖蒙头祈求,卷起的脊背是她被被世俗压着的渺小。
晴纱抱着孩子,她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她面容上卷满了藤蔓,睡得安逸。
夫人脊骨一哆嗦,她好像感知到了什么,突然转身看向晴纱方向!
与此同时,“嗯?”
怅怅好似感应到了什么,红袍挥袖,瞬间便站在了戏楼屋檐上,看着破庙,底下众生如蚁不堪:
“妾妾有情,郎郎有意,落花随流水,夫唱妻相随,吼吼吼。郎君若是破此幕,我便让这里所有人入戏相唱!”
许闻川空洞的身体好似有了电闪一瞬!
他突然回头看去,高台之上满目,半空之中充满花絮飞扬——此鬼……用一方人命威胁另一方人。
“嘿嘿嘿……今夜神明相知我,可却无心了明义。”
怅怅微微一笑,戏台之上烛光如昼彻明!光幕炙烙着黑影,团聚着幽冥。血腥红袍刺目天际,衣袂攒风,青容上三白眼,俊朗已被恶念抹除。
许闻川拿剑起势——大夫绝不允许任何人践踏生死,视人命草芥!
“今夜便是你相知黄泉路!”
许闻川挥剑直冲天际!
江引一见急了眼,立即冲入了神庙之中!
“阿婆在哪!晴纱你快让我出去!我不可以就这样看着许闻川去送死!”
江引身上血淋淋一片,黏着花沾着草,垂着的藤蔓与他的头发难舍难分。
“阿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阿婆在哪。我也想知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现在,那恶鬼便是在逼我们出境,逼娘娘现身。”
“那让我…”
江引想说他可以保护她们!但话未成句,月光在他身后徘徊不进,幽幽传来女子声音…
“大娘?!”
晴纱一听,立即追出了门,她都不曾发现大娘不在了。
只见,似乎一夜之间苍老许多的女子,站在高楼上,看着人头四处逃窜,她的丈夫躲在人海里,她呵呵一笑,人间这出好戏才是最是叫好。
“走吧,都走吧,往黄泉路上走吧!”
那家婆婆坐在戏亭里,黑夜彻底明白笼罩住了她的面容。她拿着大家长辈的模样,对着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训诫道:
“大娘,你在上面干什么?还嫌丢的脸不够多吗?你看看你的模样…哪还配得上我儿,我家。是,孩子是我丢的。我找仙家算了一命,那娃娃占着家里的子位,子位被占你就生不了儿子,你生不出儿子,我们家族又要怎么传承下去!”
“再说了,早产女孩本就活不了多久!费劲一切去养她,到头来要么是就是外人,要么就是养不活!”
晴纱木讷在原地…她低头看着怀中小仔,自己被抛弃的原因或许在她身上找到了答案……
可是她这么可爱,自己拼死拼活从阎王手里救下的人,在别人嘴里却是浪费。
晴纱思绪万千,她试图用苦难来理解,却发现自己成长的理智理解不了。
若是梅阿娘她们在……就好了。
“传承?”
大娘跪在地上先是一怔,泪水像是畜涨的洪水,在顷刻间她拍着自己胸膛,哭嚎着反驳:
“她身上传的是我的血!承的是我的命!她是同我血亲命脉的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你们不要,我要…”
“婆婆,为什么我生为女子却不能生女子?”
“我想不明白的事……总有人会替我清醒。”
说完,大娘起身,伸出了手!
“大娘!”
晴纱内心多有震撼!却也清醒知道她接下来的想法!大娘心灰意冷地转身闭眸呼吸后,默念法诀,双手紧贴幕布!
此刻,风似梗塞了。
‘怦!’
惊雷巨响一声,紧接着轰然爆发的冲力震撼四开!
晴纱稳稳接住了大娘,怒狠狠地誓要将伤害自己姊妹的人钻骨扒皮了。
幕布震碎,幻境就这么如星屑而下,天上的怅怅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娘娘!!!”
阿婆见神像彻底破碎,成了地上一堆破石堆,从老庙深处冲了出来!她跪在地上,仰视着破碎的金幕,此后一幕令晴纱等人全部窒扼在原地!
金屑缓缓在地上塑成一个人形,阿婆跪伏在原地靠近她。
“娘娘……”
庙前古树上所有的鸮在此刻围绕着这个金影在天打转……
“九花,这五十年辛苦你了。”
这声音纯净通透,像风吹过纯透的白玉。
晴纱无法描述此刻的震撼人心,她因震撼而张开的嘴无法闭合,眼睛里一片湿润,内心深处那难以置信的感动和敬畏交织,使她不由自主地抱着孩子,跪在地上……保护她们的一直都是娘娘,也只有娘娘。
幻境竟是娘娘本身。
晴纱跪在地上,用心消化去知道真相而全身立起的鸡皮疙瘩。
“不辛苦,娘娘,我不辛苦。”
阿婆看着只有人形模样的鸮神,她心中悲伤得发疼。
怅怅见此幕哈哈大笑,用手指着许闻川,一副笑得断气,荒唐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瞧瞧她救苍生?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看她的模样!
“你也想救苍生,别逗了。”
“人啊只有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神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与我们之间不过一念之差。你和她都是白痴的神明!而他们也不过一群愚钝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絮纷飞,如云堆积半空!说着,怅怅利爪曲扣,镇心石在它身上隐隐发亮!该死的,它根本来不及窥探灵石秘密!
许闻川擦拭掉了自己嘴角污血。
他正在反驳!
“我!”
“你还是一只自不量力的鬼…”
眼前!一抹粉影突然悄无声息地立在怅怅身后如梦,许闻川眼睛顿时明亮!
“呃!”
怅怅身后笼罩着如梦魇一般令人胆寒的绝对压制,被窒扼的生命被握在一个恐怖的人手里。寒毛一瞬而颤栗!在强大面前,它只有惊恐的机会。
江引将头靠在怅怅肩头上,垂发任风荡,恣意勾唇终于可以放肆而笑。
他的灵力终于回来了…这股憋屈就像像雨前窒闷的蒙气终于得以涣散!
取而代之,江引的窝火已经堵在了咽喉,他呼出憋屈的浊气,冷笑叹之:
“你这只破鬼搞出这么多的麻烦,真是要给人赔礼道歉呢。”
边说边兴奋地观察着这张丑陋的侧脸,依稀还能看见人颜的模样时,却见它眉间隐隐恶红,他一下更加明艳的笑容:
“哦…你还是只邪神啊。凡人的香火还真是鬼都能吃呢?”
“诶?你说你的仙人泪好吃吗…?我可不可以吃吃看?但要是不好吃,我若冒昧地吐出来,你可不要介意。”
江引漠然地念念叨叨,全然无视怀中之鬼的胆战心惊。自己才用了不到地字界的灵力,就可以用三指握住它的咽喉,就像握着一根轻轻就可以泯灭的蜡烛。
指尖挂着许闻川的项链。
他的东西也敢肖想…指腹贴着鬼的胆颤,愈发能感受到恶鬼紧绷的脖颈血脉偾张。
“还有,他也是你能骂的?”
而后江引望向许闻川的眼里是收不回的偏执疯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