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怅在江引手中犹如一只神明掌中的蝼蚁,从身体深处渗出的骨寒体颤是本能的畏惧强者。身后之人没有丝毫动作,但它已经处在崩溃边缘。
江引慵懒地观察着它的变化:
“哼,哈哈哈哈。”
他先是冷笑见它变化妙趣横生后,哈哈大笑起来。
“呃!”
“江引!”
下一瞬间,江引便扭断了它脆弱的脖子……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手感就像干枯风晒的树干,轻轻一掰便落脆成碎。
江引听到许闻川的呼唤后立即甩开了怅怅尸体,他不顾一切地跑到了许闻川面前,脚点乌紫青云,两人站在半空,相识而望。
“许闻川。”
江引看着许闻川甩剑成布,而后朝自己走来。他的步伐让江引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他的每一步都是为自己而来。
正当江引凝望着许闻川时,许闻川眼眸冷霜一鸷!
再次挥布成剑,银光微寒,横光骤闪刺向江引身后!江引躲闪回避,转身而看!怅怅的尸体裹着红袍再次下了天,如沼泽一滩滑向人间,伴随着它那惊悚而心恶的笑声。
江引和许闻川对视一眼!立即追上,只见怅怅随着漫天如同纸钱的花瓣冲入老庙,人间一片厉叫!
“我不想死……大人,救救我,救救我。”
“大人您要的戏我们都做到了,救救我们吧。”
许闻川发现,红樟村村民脸上,手上,身上也开始了像幻境女子一般的花肤征兆!
江引则追上怅怅,只见老庙里女神像前,怅怅如烂泥的身体正慢慢重塑身型,阿婆伫立在鸮面前,捍卫着娘娘的神威。
“嘿嘿嘿,您终于现身了。惦记您这么些年,别来无恙啊娘娘。”
鸮盘坐在恶鬼像下,她逐渐清晰的面容,眉间通润朱砂一点,双髻如云,薄衣似羽。庙中阴暗令她冷汗频流,她早已无任何灵力,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和姐姐分开这么久……
“闭上你的脏嘴!”
阿婆手握烟杆,双脚分开站地沉稳,化气一瞬,烟杆变长如权杖!一棒相挥,掠扫狂风呼作,破碎沉闷的空气!
她疾身冲出,权杖横扫如刀刃锐利!怅怅没了身躯,反应较为迟缓,它歪着头看着阿婆骤现自己面前,而毫无动作。
阿婆大呵一声:
“啊!”
一棒下去如同巨石压顶!怅怅癫笑地扛下了此招!而后它红袍勒紧自身,瞬间爆破,将阿婆震出三尺开外!江引立即上前,怅怅的头不受骨头桎梏,转向身后凝视着江引。
“魔尊大人,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说着,怅怅化作一缕青烟遁入猩红的恶袍里,如一阵风吹进老庙!
“去死吧!”
说着,怅怅顿化人形,鸮面前的它咧嘴獠牙,血丝充斥双眼,兴奋至极!
它双手交叉似屠刀交握,鸮一怔,她没想到怅怅在魔君手上受了伤,还能有如此速度!眼下的鸮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头身即将分离的份。
“唔!”
只见怅怅双手就要触碰到鸮时,一抹粉色身影闪现如花影婆娑。
江引闪身疾驰,一个转身踹翻怅怅,轻盈如鸟!
“自不量力。”
“神明你亵渎不得,我……你傲慢不得。”
鸮的冷汗在此刻凝滞,她怔愣在原地,身后雕像恶相开始瓦解。
“哈哈哈哈哈,好啊,我忏悔,我向天地神明忏悔,我向您忏悔,魔君大人。”
“哈哈哈哈哈哈”
江引蹙眉不解,忏悔?
许闻川站在戏台上,台下如戏。鸡飞狗跳的一切混乱不堪,阴沉混合恐惧,还有人的恐惧。
弥漫在老庙的花香,比人还高的花柱,正漫天飞洒纸钱般的种子,蛰伏在人的皮肤上,等待花开时节。
鬼虫在阴暗里等待,天地春季不该如此血腥。
许闻川扶起大娘,昏迷不醒的她皮肤上绒毛似青苔,青涩的绒草薄薄一片扎根在她下颚以不可遏制的速度延伸至脸颊。
以多年医术为经验,他见势不对,大胆划开了大娘的手腕放血,只见流血周遭草青渐退!
许闻川心中焦恼抬眸而去,台下这么多人这么多毒,全部放血只怕无人生还!
江引见红袍讪讪,眼中毫无悔意的狡猾阴邃藐视着生命。
“喂,我说过,我想吃你的仙人泪。凡人并非愚钝,只是无知地把你奉为神明,你不感激涕零,反而利用他们的虔诚去谋杀他们。你说,我杀你算不算一种阴骘?”
怅怅还未反应过来,它的仙人泪已在江引指尖流转,猩红浓稠不同于神仙的晶莹剔透。
江引体内对仙人泪的渴望达到了顶峰!指尖微翘的触动,勾着仙人泪,他舌尖触碰的那一瞬,猩红的血迹在眼中戾戾,他沉静里透露着尾音是克制不住的兴奋:
“该感恩的人要好好报恩,该死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脸上血迹斑斑,粉裳似衰败红花,他又回到了自己最初模样,但…
江引护鸮在身后,破败神像下一人抵万神!
怅怅瞬间溃散成一团恶气,却在下一瞬它身后似有游丝捆绑!将它拉扯救出!
江引此时迟疑一瞬,鸮看出了他的迟疑,坐在地上无力起身,但语气坚毅:
“一定要杀了怅怅!若有鬼虫来犯我能拖住!”
江引冲出门外之前,定在门槛上侧头瞥去,冷冷问道:
“那钱门酒楼的金银夫人你可认识?”
他的声音清晰透亮,干净的回荡在老庙中。
鸮怔愣一瞬,嘴角勾起安心的笑:
“她是我的姐姐。”
江引恍然,这才出了门。
鸮透过方寸门框,看见了广阔天地。
“小郎君!”
江引回头看去,晴纱朝天扔来一把剑。江引一手直接握住,掌中冰冷的是晴纱的剑。
她刚杀了那个男人还有他的母亲。剑刃上还有恶人的血。
“给我杀了他,千刀万剐!!!”
晴纱用尽力气吼道。
数十年幻境饱受它的无形折磨,它为了一己私欲置若罔顾地残害女子,红樟村变得乌烟瘴气,眼下生灵涂炭,这一切一切可不是千刀万剐就足矣平愤!
江引点了点头,他不太能描述自己此刻心情,自己正在做着以前前所未有的事,那些鬼魔所瞧不起的善良,他却正被寄予厚望。
怅怅如一团殷红的雾气窜入天际之中,许闻川抬头看去,天边那天雷攒聚……
“江引……”
看着苍穹天道,再看去庙中惨景,许闻川由此心生一计!
自己鼻尖的血腥味被淡淡驱散,他更加专心地寻找掩藏在云层中的阴雾……此刻,江引警惕地发现,云层逐渐像是得到某种号召力般向一处堆积……他挥袖散去眼前阴霾,眼前游丝千丝万缕,如蛛丝盘缠阴暗中,云层里阴润透湿气。
“嘿嘿嘿……”
“嘿嘿嘿……”
”没想到,吾命不该绝!”
江引耳尖触动,他接受着这密密麻麻的笑声,心中燥郁如万丝理不清。
“那我来断送吧!。”
江引的刘海垂鬓碎碎,如青藤贴壁,弯蔓充满活力,诡丽地苟延残喘。
江引抿笑,握剑握出千山之势,杀云横阵破千气,他抓住一个喘息之机,化四荒引天雷!
许闻川震愕在原地,双瞳的微颤——镇心石的剑气……
天道在此,操控怅怅的游丝顿感千百压力,收回了游丝花影,崩塌凋零,怅怅在此刻湮灭!
但麻烦是接踵而至,四海荒鬼,天地雷焘,庙中花疫。
一只鬼留下的后果,可怕得令人窒息。
“江引!向云挥剑!”
站在戏台上的许闻川朝天大喊道!苍穹沉云乍黑汇聚凝舍,如千军破城之势,听云沉闷轰轰烈烈,迈着沉重步伐而来!
江引信任许闻川,他不假思索直接朝天用尽力量!横光骤亮如电闪一掣!
‘轰!’
“水无正行,以咒为灵,在天雨露啐神药,以我身献百邪灭!!”
伴随咒语,江引脑子一片眩晕,他被人转身拉入怀中,眼前倏尔一片漆黑,耳边只有许闻川柔声抚慰:
“不要看。”
‘轰!’
天地巨响,像千里之堤溃在此刻,喷碎洪流!
“呃……”
“江引,不要看。”
江引没有闭眼,眼前只有许闻川的掌纹,像混沌漩涡刻画着命运的轨迹。
脸颊湿湿,天雷焘焘,但江引鼻尖触碰着他,感受着人传来的温度:
“许闻川,下雨了。”
江引肩头托着许闻川的下巴,他把自己抱得很紧,紧到他的心脏似乎落在自己怀中般。
“没事了。”
许闻川松开了江引,江引恢复视线的那一瞬,只有许闻川那标志的令人安心的微笑,他来回上下看着江引的身体,最后落在江引的眼睛里。
“许闻川?”
若非许闻川嘴角那抹红,江引大抵是会被他的微笑所蒙骗。许闻川眼中多是雾晕的朦胧,动作迟缓地脱下了斗篷罩盖住了江引,像一只小小的花苞。
粉裳破旧,遮不住春寒,春雨湿润浸透着他们,江引在许闻川怀中感受着春雨的味道。
春雨,春天,以及他,回忆起来都是许闻川的味道。
雨好大,绵绵潺潺如丝却无缝可破,晴纱躲在屋檐下,屋檐的雨滴在了孩子泪眼中,青藤散灭。
晴纱嘴巴微张,她用手接去,手指上的青藤与恶花也在慢慢消散……
“神仙本是凡人做,万般天命万般人。”
接着许闻川低头握住袖口缓缓抬手,手臂似有些僵硬,他勉强用手中的袖子轻轻擦拭去江引脸上的血渍,眼光逐渐涣散变得无力,但他说道:
“看到你受伤的那一刻,我多希望你别做英雄,逃出去,去做一个懦夫,只为自己着想的懦夫。我心知肚明这自私的想法污浊不堪,而我却不难过,不惭愧,只因我不想你受伤…我也清醒地发现——拥有这般想法的我才是一个恶人。
但是江引,我无法舍弃对你的一切歹念,哪怕让你知道我的不堪,我也要告诉你——当看到你勇敢的模样时,我才不讨厌我自己,因为那一刻我的心是在为你骄傲。”
江引的脸被他双手捧着,擦不去的血污平添江引脸颊红晕生气,像一颗蜜桃最娇嫩可爱的绯红。凝视着许闻川的深情,他眼神涣散空洞,却可以一直凝望着自己。
此刻江引脑子一片空白,像徜徉花海的一片花瓣,这才是它的家。
许闻川指尖泛白,绑好江引身前斗篷的结,江引却见不到他的眼眸了——许闻川不看自己,说话的尾音略有颤颤:
“以后,请继续做我的英雄。”
江引仰头,他的半张脸都笼罩在斗篷之下,他茫茫地陷入了一个温暖如春的怀抱,许闻川抚慰着自己的暗涌杀意,春风抵消了生死。
江引闭上了双眼,放下了警惕和戒备,全身心地去享受春天,去拥抱许闻川。
他紧紧抱着了他,贪婪地沉浸在许闻川的气味中,只有睫毛莹莹看得出他的触动。
“但我恳求你,请让我与你并肩携手,不让你受伤。”
许闻川在他耳边柔声却坚定地承诺道。
江引仰望着天际,此刻星星好像都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侧,这是他最幸福的一刻。
“许闻川……”
江引抚摸着许闻川的后背,手中湿润的温热令他指尖黏腻,江引抬手一瞧:
“许闻川!!!”
满手是血。
江引抬头看去,这场春雨落在了自己脸上,滴在自己抬起的指尖,湮灭了腐烂。
药雨落入人间,落在每个人身上淹灭花朵。
许闻川昏迷在了江引怀中,他以自己救苍生。
乌云散去,一道金边显山峦,如天龙在野。
金线逐步如霞烟,金山金天,还有他们。江引将项链系还在许闻川脖颈上:
“许闻川,天亮了。”
他所期待的明天,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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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游丝收回,花丝上还黏着一丝一滴,些些许许的血迹骨肉,怅怅早已死亡,不过是丝线操纵的傀儡,眼下已成一皿灰烬。
镜花水月上的一幕一幕对于观者而言,何尝不是一出精彩的人间皮影戏。
“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