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管像一团毛线一样杂乱无章地堆砌在躯体上,中间依稀可以看见白色的骨头破线而出,一层白色的皮包裹住血管和骨骼,因为被水侵泡的原因,白皮变得格外蓬松,仿佛稍微动一下那团血管线就松散开来了。
这时的祁宋还并未看见全体,只是因为一张类似于人的皮肤和骨骼就让确认了这一定是人的尸体,而不是什么动物尸体。
于是他再往前走了几步,离那个“尸体”更近了些,并且用铁叉不断地翻开白纸片,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然而就在此时,天空突然响起巨雷,闪电撕裂了乌云密布的天,与此同时,那个“尸体”也突然翻了个面!
彭!
窗外突然亮起的闪电使得三人的谈话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息。
宴会厅里突然变得嘈杂起来,怎么好好的天会打雷?
丘吉无意间瞥见站在远处的高个子,每个人都被这道空雷吓了一跳,唯独他安安静静地伫立在落地窗前,仿佛在欣赏这片刻的欢愉。
“然后呢?”
林与之对祁宋诡异的经历泰然自若,再次轻抿一口果汁后,便示意祁宋继续往下说。
可祁宋却闭了嘴,或许是觉得这里人多眼杂,不适合将后面的事说出来,于是说道:“明天我带你们去研究所,你们一看就知道了。”
说完他的手机便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短暂地和手机里的人说了两句后,便站起身来。
“我已经吩咐了我的同事为二位安排了住所,宴会可能还要一会儿,我脱不开身,就先送你们下去和我的同事碰头吧。”
林与之点头,朝丘吉看过来,丘吉知道要走了,赶紧把面前的果汁一饮而尽,只不过太冰,冻得他脑瓜子嗡嗡地疼。
免费的东西,能捞一点是一点。
三人乘坐上来的那部电梯下了楼,到达门口的时候,丘吉又跟那个服务员对上了。
二人大眼瞪小眼,瞅了老半天,最后才擦肩而过。
服务员盯着三人的背影,紧张地抹了把汗。
这俩叫花子竟然跟奉安市的祁宋警长有关系,看来以后就算流浪汉从这里路过,他都得上去问个好才行。
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路口转角处,车还没熄火,看样子是刚到,里面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透过窗户看见祁宋过来后,赶紧下车迎接。
“哎呀嘛,这不祁警官说的那俩贵客嘛,快进车里去,里面嘎嘎凉快!”
丘吉听着这话大碴子味十足,感觉下一秒就要上炕了一样。
师徒二人上了车,祁宋向那人又交代了几句,随后便回酒楼去了。
那人倒也热情,进了驾驶位就把空调调到最低:“我老早就听祁警官说请高人来协助破案,我寻思咋也得是白胡子白头发的老神仙吧,结果这一见,好家伙,俩年轻小伙,你俩这颜值破案都白瞎了,直接出道得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后座坐的端端正正的俩人,嘿嘿一笑道:“别客气啊,跟自个儿家车一样造就完事,我是新来的实习警察,跟咱祁老大混饭吃,我姓赵,你们叫我【赵小跑儿】就行,毕竟天天跟着祁警官屁股后面颠儿颠儿跑,腿都溜细了。”
这赵小跑儿喋喋不休的模样倒是显得精气神十足,听着这一大股碴子味,丘吉没忍住乐了,跟他聊起来:“哎,听你这口音不像本地人啊?”
赵小跑儿咧嘴笑了,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哎呀嘛,让你逮着了,我东北那嘎达的,为了考过来,那家伙给我扒层皮啊,结果祁警官给我的第一个活竟然是给你俩找房子,嘿,这房产中介都让我给干上了。”
赵小跑儿就这样一路絮絮叨叨的聊,直到夜幕降临才停在了一片与方才金碧辉煌的酒楼截然相反的景象前。
“到了,二位明星。”
赵小跑儿熄了火,指着窗外一栋在昏黄路灯下显得格外阴森破败的老旧筒子楼。
楼体灰扑扑的,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窗户黑洞洞的,不少玻璃碎裂,整栋楼弥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在闷热的夜幕里显得格外粘稠沉重。
林与之刚一下车,眉头就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一阵风从远处的巷口袭来,他的深蓝色道服不经意地被掀开了。
他微微仰头,目光沉静地扫过这栋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建筑。
“小吉。”
“在呢师父!”丘吉应得飞快,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瞬间也捕捉到了这栋楼的异常。
他吸了吸鼻子,小声嘀咕:“赵警官,你们警局经费紧张到这份上了?这地方拍鬼片都不用布景啊!”
赵小跑儿正从后备箱往外拎师徒俩那点可怜巴巴的行李,一个半旧的帆布包和一个打着补丁的布口袋。
闻言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随即打着哈哈,操着浓重的东北腔:“这不赶巧了嘛,最近经费嘎嘎紧张,这楼虽然老了点,旧了点,但胜在离咱分局近,二位就将就将就,克服克服哈,权当体验生活了。”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祁宋给批的住宿经费,早被他用到别的用途了,哪还有的剩。
林与之没再多问,只是对丘吉微微颔首。
丘吉立刻会意,立马捂着小腹喊起来:“哎呀,憋不住了,我去撒个尿。”
“啥玩意儿?”赵小跑儿从后备箱探个头出来,“这都要上楼了,你上哪撒尿?”
“撒野尿!”
实际上丘吉是绕着这栋死气沉沉的筒子楼快速走了一圈。
最后他停在楼体背阴面,寻了三个特定角落用小指头在泥地上抠出个小坑,埋进去一小把殷红的红豆,又迅速用土掩盖好。
“师父,妥了。”丘吉拍拍手上的土,小跑回来。
赵小跑儿看得直乐,大嗓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哎哟,吉小弟,你这肾不太好吧?撒个尿这么久?”
“那可不是。”丘吉嘿嘿一笑,“当道士的嘛,有点缺陷是好事,免得被莺莺燕燕迷了道心。”
赵小跑儿倒也不追问,拿着俩师徒的行李就往大铁门那里走。
“走走走,上楼,404。”
楼道里比外面更黑更压抑。
感应灯坏了大半,仅有的几盏也接触不良,忽明忽灭,闪烁不定,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
墙壁上布满了霉斑和蛛网,空气中那股潮湿腐朽的味道混合着灰尘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动物腥臊气,直往鼻孔里钻。
丘吉跟在后面,鬼灵精怪的眼睛可没闲着。
借着昏暗闪烁的灯光,他依稀看见楼梯口拐角处有几道涂鸦,看起来像是小孩画上去的,但是画面却十分扭曲。
丘吉悄悄扯了扯林与之的衣角,用眼神示意那个涂鸦。
林与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微微点点头。
“到了,404!”赵小跑儿把行李往地上一放,掏出钥匙打开门。
一股更加浓郁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靠墙的长桌,还有一张木制沙发。
窗户紧闭着,玻璃上糊着厚厚的污垢,几乎透不进光,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吊着的一个光秃秃的灯泡,光线昏黄,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这筒子楼有点老旧,洗脸刷牙上厕所得去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条件有点艰苦哈。”
赵小跑儿搓着手,努力挤出热情的笑容:“二位先歇着,我这就去给你们置办点生活用品,脸盆、毛巾、牙刷、拖鞋……包在我身上。”
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赵警官。”
丘吉突然叫住他,脸上露出一个狡黠又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笑容,从自己那个宝贝布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小把红豆,煞有介事地递过去。
“我看这楼风水不太好,这红豆有驱邪避鬼的效果,贴胸口放着,保管那些牛鬼蛇神见了你都绕道走。”
赵小跑儿看着丘吉掌心那几粒红艳艳的小豆子,再看看丘吉那张故作神秘又带着点促狭的脸,“噗嗤”一声乐了,差点把鼻涕泡笑出来。
“小老弟儿,你可拉倒吧,还辟邪?咱可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新时代人民警察,一身正气,百邪不侵,你这小豆子,留着煮粥喝吧。”
他大笑着摆摆手,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丘吉的好意,转身哼着不成调的歌,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听着那没心没肺的笑声消失在楼梯口,丘吉脸上的玩笑表情瞬间敛去。
他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看向正在默默环视这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屋子的林与之。
“师父,”丘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总觉得这楼不太安生。”
林与之走到窗边,指尖拂过积满厚厚灰尘的窗台,他的动作依旧沉稳,只是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
“楼的风水不好,阴气较重,但我没感受到邪物的存在。”
丘吉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卸了力一般四仰八叉地躺在木床上:“没邪物就行,我还怕今晚又是个不眠夜呢。”
“我察觉不出来的邪物,要么不存在,要么……就是能量太强大。”
“……”
丘吉默默地坐起身,将自己道服扣子扣到最顶端,他开始觉得周围的能量场都不太一样了。
林与之从布袋中拿出一个罗盘,那个在喧闹的城市中毫无作用的罗盘,却可以在极度静谧的空间内感应到磁场细微的变化。
然而指针在罗盘上大转了几圈,最后却停在某一处,微微颤抖。
林与之的眉头渐深:“此处磁场很混乱,罗盘都失效了。”
丘吉像被踩到脚一样跳起来,凑到师父跟前瞅着这个罗盘,不禁紧张起来:“师父,要不让那个小跑儿还是小奔儿的给咱换个住所?”
“不必了。”
林与之淡然地望着头顶昏暗的灯,喃喃自语般地说:“因果注定,随遇而安。”
就在这时,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沉重又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钥匙串碰撞的哗啦声,由远及近。
是赵小跑儿回来了。
丘吉立刻把脑袋从罗盘上方缩回来,林与之也从容地将罗盘收回包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门被粗鲁地推开,赵小跑儿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哎呀嘛,可累死我了,还好超市离这里不远。”
他把袋子往地上一放,抹了把额头的汗,嗓门依旧洪亮:“东西都置办齐了,还有两包挂面几个鸡蛋,饿了自己煮点,这附近晚上可没啥吃的,鸟不拉屎的地儿。”
他一边说一边从袋子里往外掏东西,动作麻利。
“多谢赵警官费心。”林与之微微颔首致谢,语气温和有礼。
“客气啥,应该的。”赵小跑儿摆摆手,目光扫过这间依旧简陋但多了点生活气息的屋子,似乎挺满意自己的杰作。
“那啥,东西都在这儿了,你们早点休息,我就住隔壁405,有事儿使劲儿砸墙喊我就行,咱东北爷们儿,睡觉死,但耳朵灵。”
他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转身就要走。
“跑儿哥。”丘吉又突然喊住了他。
赵小跑儿以为他有什么吩咐,赶紧转身看他。
然而丘吉表情凝重,盯得赵小跑儿一脸的莫名其妙。
最后丘吉指着他的脑门心:“你的印堂发黑,恐怕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赵小跑儿顺着丘吉手指的方向抬抬眉,正好一阵冷风从门外吹进来,他的脊背十分不自然地抖了抖。
但很快,他那大大咧咧的笑容掩盖了这份不自然:“胡咧咧啥呢你这孩子,年纪不大,想法还挺多。”
赵小跑儿伸手想揉丘吉的脑袋,却被丘吉笑嘻嘻地躲开了。
“行了行了,真得走了,明儿一早祁老大可能还得找你们呢,睡个好觉啊。”他说完,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出404,顺手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隔壁405也传来了钥匙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师徒二人。
丘吉脸上的天真很快散去。
“啧,说了还不信。”
“小吉,我不是说了吗?不要插手别人的因果。”林与之已经在床边上坐了下来,语气淡得像一阵轻烟似的。
丘吉赶紧点头笑了笑,随后走到赵小跑儿买来的那堆东西旁,扒拉了一下,拿起一个崭新的红色塑料脸盆,又看看自己口袋里剩下的红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师父。”丘吉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们不插手别人的因果,但也不能看着他真被什么玩意儿缠上不是?毕竟住隔壁呢。”
他手脚麻利地抓出一小把红豆,想了想,又加了几颗,然后出了门,蹑手蹑脚地走到405门口,将那一小把红豆一粒一粒地塞进了房门的门缝底下。
做完这一切,他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蹑手蹑脚地缩回来,轻轻关上门,对着林与之做了个搞定的手势,脸上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
“辟邪套餐,免费赠送。”
林与之看着徒弟这顽皮的举动,眼中掠过一丝无奈,却也有一丝极淡的笑意。
“收拾一下,早些歇息吧。”他温和地说。
丘吉也收敛了嬉笑,用力点点头,随后仰面一躺便在木制沙发上睡下了。
而那走廊的尽头处,某个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朝着他们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