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彻驻足井沿,往下观去,井水清透,隐隐泛着流转银光,她看不太真切,矮下身子伸着脖子往下凑,越想看清楚,反而看得更不真切了。
“姑娘,小心些,可别掉进了井里。”
身后传来温柔清亮的提醒声,还有一声铜铃声。
风不彻回头一望,见一个面带獠牙面具的女子站在那里,她手里拎着一只木桶,装扮与村里人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她在面具的右额上方,挂了一只小巧铜铃,一动便发出清脆声响。
风不彻笑了笑:“这口井真大,水也清。”
那女子不慌不忙走到井边,熟练地打起井水:“这口井是村里唯一的水源,不管洗衣做饭,还是种地种菜,皆是从这口井里取水。”
“难怪啊。”风不彻恍然点点头,难怪井周有这么宽阔的土路,原来是为了方便村民取水的,风不彻状似无意地看着那女子,“姑娘贵姓?”
“我叫月清蝉。”那女子取完水,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声色清淡地提醒,“姑娘无事还是不要在此停留,这井若出了什么事,你恐怕担待不起。”
风不彻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眼前女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月姑娘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月清蝉动作一滞:“姑娘看错了。”
风不彻黑黝黝的眼珠转动着,瞬也不瞬地盯着月清蝉:“很奇怪,从我进入龙珠村,不论男女还是老幼,皆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唯有你,也只有你,好像并不开心。”
“姑娘觉得我应该开心?”
风不彻摇摇头:“恰恰相反,我觉得月姑娘真的与他们格格不入,他们的开心太虚伪了。”
风不彻盯着她,清晰可见月清蝉的瞳孔里,那条首尾相衔的银色小蛇飞速转动着,不知想些什么。
良久后,月清蝉提起水桶,扔下一句:“我不懂姑娘说的什么意思。”话罢,逃似的飞快离去。
风不彻冲着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大声喊:“月清蝉,我叫风不彻,我蛮喜欢你的,咱们两个可以做朋友吗?”
月清蝉的身影在零落的一片竹影里忽然一滞,而后更快地消失了。
风不彻笑着,站在井边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什么奇怪之处,便回了龙珠阁。
千里小净已经醒了过来,他坐在床上,拥着被子,一边梳理发梢一边看书,一边将手伸到床沿的瓷碗里,抓一把瓜子仁慢悠悠地吃着。
骆灵现乖乖地坐在床头的矮凳上,乖乖给千里小净扒瓜子。
风不彻凑近了书皮一看,撇嘴道:“还看这种书,看多了会变傻的,别看了。”她将书抽了过来,坐到床沿上,往千里小净身边凑了凑,神秘道,“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千里小净一伸手,骆灵现便心领神会地站起来,去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千里小净接过茶水,又递给风不彻:“尝尝看,和外面有什么不同。”
风不彻狐疑地看他一眼,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细细一品,又有所不同,茶水清冽甘甜,但又有一丝丝缕缕的清香,不同于花香果香,那是一种沁人心脾的香气。
“这水有点诡异。”风不彻咂咂嘴。
“喝了可延年益寿,也没什么害处。”千里小净从风不彻手里取过书册,“出去转了一圈,有什么收获?”
“看到一口奇怪的龙珠井,还遇到一个另类的姑娘。”风不彻想起月清蝉清冷的嗓音,不仅想,得怎样的倾城容貌才能配上这把好嗓子,“我觉得应该是个顶顶美丽的姑娘,我打算和她做朋友。”
“你们两个倒是安然自若,我在这里多呆一日,便如坐针毡。”骆灵现小声嘟囔,“何时才能回去,我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你急什么。”风不彻道,“外面还不知冷成什么样子,你身强体壮不怕寒冷,可小净怕啊,总不能只顾你,不顾小净吧,再说了,是你那了不得的父亲让你来的,要抱怨你也不能抱怨我们。”
骆灵现气得扭过头,冷哼道:“那要修养几日才能离开,龙珠我不选了。”
风不彻冷笑:“你不选?你不选是来这消遣来了?”
骆灵现奇道:“我不选还错了?”
“对,就是错了。”
两人正吵嚷,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风不彻瞪了骆灵现一眼,扬声道:“进来吧,门未栓。”
房门轻声推开,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铜铃声。
风不彻喜上眉梢,立刻迎了上去:“还真是缘分,刚刚分离,片刻又相遇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月清蝉冷淡的笑着:“姑娘,龙珠村就巴掌大的地方,相遇是必然,谈不上什么缘分。”她手里托着托盘,上面放置着两荤两素四样菜。
“是吗?”风不彻毫不在意,反而向千里小净炫耀,“喏,小净,这就是我说的那位朋友。”
千里小净柔柔一笑,点头赞道:“确实是个好姑娘。”
月清蝉布好餐食,并不打算多留,正要走时,风不彻一把拉住了她:“别啊,留下来坐坐吧,我与你挺有眼缘的,咱们聊聊天吧。”
月清蝉却冷笑:“眼缘?你瞧我有眼吗?”
风不彻扑哧一声笑起来:“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与这龙珠村格格不入了。”
“为何?”
“龙珠村大约只有你一个正常人吧。”
风不彻清晰又见,月清蝉瞳孔里的小蛇飞速转动起来,心下也觉有趣,猜测着也许小蛇地转动速度代表着她的情绪波动。
果然,月清蝉沉默许久之后,瞳孔小蛇渐渐缓了下来:“还有粥不曾送来,我去取粥,贵人稍等。”
风不彻不再阻拦,只点点头:“我等你。”
“你想通过她打听龙珠村的秘密?”千里小净从书上分出一缕目光落在风不彻身上,“人选的不错,她确实与众不同。”
风不彻笑嘻嘻道:“也不全是为了打探消息,我是真的觉得她很奇怪,所以想接触接触。”
骆灵现听得云里雾里:“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千里小净摇摇头,接着看书。
不多时,果然有人来了,但不是月清蝉,是个声音清脆的女子,带了三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毕恭毕敬地布好餐食,便退下了。
风不彻有些无奈:“看来,想打探点消息,还挺不容易的。算了,还是先吃饭吧。”
本以为还要费些功夫,不想第二日傍晚,月清蝉忽然上门来,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婴,眼睛黝黑干净,像颗墨玉,不过一月余,却会咯咯咯地笑。
骆灵现觉得好玩,抱在怀里逗弄了许久。
风不彻正吃着白米饭,悠悠道:“这龙珠村不愧龙珠二字,顿顿白米饭,真富。”
“听说,一对龙珠在外面是无价之宝。”月清蝉语露嘲讽之意,“你敢信,一双眼睛经过玉化,会成为皇亲贵胄彰显身份的龙珠。”
“我就说吧,果然是他们的眼睛所化。”骆灵现激动地跳起来,惹得怀里婴儿一阵啼哭,一边哄一边怒道,“我不要了,我要回家,谁家好人会把他们眼珠子当龙珠佩戴身上,多瘆得慌啊。”这样想着,骆灵现后背酥酥痒痒地起了一片冷意,忍不住抖了个寒噤。
风不彻凑近月清蝉,直视着她的双眼,眼见那瞳中小蛇又飞速转起来,才笑道:“我觉得挺美。”
“你要是知道他们是如何变成龙珠的,你就不会觉得美了。”月清蝉冷笑:“一只长了两只脚的虫子,稍像了龙的模样,就敢称为龙珠,太可笑了。”
风不彻拉开凳子,将月清蝉按坐下来:“坐下慢慢说。”
月清蝉犹豫地看着风不彻:“你真的会拿我当朋友吗?”
“自然。”风不彻开门见山道,“我对龙珠村有许多好奇的地方,你若与我说一说,也省得我要去探查情况了。”
“我眼中的这只小蛇,叫石瞳,因为它前带两爪,形似小蛇,蛇又称小龙,所以,石瞳也称为瞳龙。”月清蝉娓娓道来。
龙珠村的每一个孩子在满月之时,便要将瞳龙幼虫养在瞳孔里,所以龙珠村孩子的满月宴,又称之为嵌龙宴,也称嵌龙礼,是个很重要的仪式。
瞳龙入目后,会慢慢啃食掉眼睛里的物质,然后替换成它自己的分泌物,等它将整个眼睛替换完成,眼珠的最外层会因为接触空气而玉化,等玉化完成,瞳龙会首尾相衔,不停地转动,这整个过程,会在孩子两周岁左右完成。
因为过程太过痛苦,所以每日要以一种叫散知草的菜为食,这种草的作用就是用来麻痹人的痛觉,时间一久,痛觉丧失,便可以进行另一项仪式了。
“黥面礼?”风不彻觉得好笑,“在外面,只有作奸犯科的罪人才会黥面,你们这里,居然要黥面。”
“女子十六,男子十四,必黥面。”月清蝉紧紧握住拳头,瞳孔银蛇也随之加速,暴露了她此刻愤恨的心情,“不,女子要在十五之时,怀孕生子后,才会黥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