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因国皇亲贵胄间,流行着一桩生意,每年冬月,会挑选良辰吉日,将年满十四岁的少年少女,送去龙珠村,挑选一个象征贵族身份的嵌龙珠。
嵌龙珠,俨然是身份的象征。
今年亦不例外。
骆灵现正巧在这批适龄少年中,原本打算让骆灵遇陪同挑选,只是如今骆灵遇自身难保,这挑选龙珠一事,只能另盘算了。
最终日子敲定在腊月十三,一场大雪先毫无预兆地纷扬而下。
天地银装,无风,只有雪花簌簌而落。
骆澜准备了马车,车厢空间很大,在最里面置了一张罗汉榻,上面铺着毛色顺滑的白狐皮,在罗汉榻的尾部放了梨木榻几,几上有一尊金蟾铜熏正吐着袅袅清香,车厢两侧,便是简易坐凳。
骆灵现跳上马车,拂开车帘看了一眼,顿时感动得涕泗横流:“呜呜呜,还是父亲疼我,知孩儿此去一路颠簸,受不得苦累,竟准备了这么舒适的马车,父亲……”
骆澜敷衍地连连嗯了几声,扯住骆灵现的袖摆将人拽了下来,一指旁边空地:“好孩子,去那哭去。”
说着,将骆灵现推开些,看向后面的千里小净,微微笑着,招手唤来婢女,取了一件上等狐裘,不由分说地披在千里小净身上:“你本身子薄弱,却要劳你冰天雪地的走一趟龙珠村,实在是对不住。”
风不彻冷哼一声:“王爷,您逼着小净去龙珠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装什么好人。”
骆澜皮笑肉不笑道:“我倒是想留小净在府上修养,可他还不是为了陪你才要去的。让小净劳累奔波的是你,可不是我。”
“你……”风不彻一时语塞,高连珠因为高家老祖一事早已回了屏岳国,也只能自己陪骆灵现上路,偏偏千里小净不放心,非要陪同。
这样说来,还真是风不彻连累了千里小净。
风不彻气咻咻地瞪了一眼骆澜,扭头生气去了。
骆澜从婢女手里取过暖手炉塞进千里小净手里,仔细嘱咐:“骆灵现若不听话,劳你管教管教,不必顾及我的面子,路上也不必走的太急,风雪又来,也不知路况如何,若真是不好走,原路返回,不去也罢。”
一旁传来骆灵现幽幽怨怨的愤恨声:“您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他崩溃得直跺脚,“我才是您儿子啊啊啊……”
千里小净手心一片温暖,眼含浅笑,慢条斯理地点点头:“侯爷不必挂碍,有我在,尽可放心。”
骆澜再三嘱咐,才放他们离去。
马车一路向东,向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驶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祁勉山腹地,龙珠村祖居之地,障目谷。
“也不知你使了什么手段,让我父亲那般看重你。”骆灵现靠在厢壁上,斜着眼睛,满脸不屑的看着窝在罗汉榻里似睡非睡的千里小净,喋喋不休的念,“我哥那么好的一个人,要不因为你,他怎么会生病,若是旁人害了我哥,我父亲早把人杀了出气,没想到,我父亲连我哥的生死都顾不上,上赶着对你好,我真不知,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我父亲对你百般讨好,不愧是勾栏瓦舍出来的,模样长得确实不错,哼,可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居然以色诱人,真是恬不知耻!”
千里小净很疲倦,一路颠簸,更令他头昏脑涨,听着骆灵现絮絮叨叨,也不免有些头疼,他闭着眼睛,喃喃着:“吵得我…头疼……”
骆灵现一下拔高了声调,极度不满地嚷:“你嫌我吵是不是?那你下去自己走好了,这可是我家的马车,啧,托你的福,我还是第一次坐这么好的马车呢。”
风不彻在他一住声的瞬间,拔出了自己的刀,铮明的刀身闪着熠熠寒光,她在自己袖口间轻轻的反正面蹭了蹭,目光中带着一丝冷意,笑意盈盈的看向骆灵现。
骆灵现忽然一个激灵,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风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没听见小净说头疼吗?”风不彻扬了扬刀,“再说一句话,我宰了你!”
骆灵现冷哼:“宰了我?宰了我,你们也别想活!”
“你说的对。”风不彻想了想,“那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喂雀。”
骆灵现还想抖个威风,闻言立刻如临大敌,往厢壁角落使劲挨了挨,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风不彻把玩了一会无声刀,见他老实待着,才收起刀闭目冥思。
迎着风雪四日,终于到了祁勉山。
祁勉山银雪连绵,四面陡峭,障目谷口巨石镇压,只有窄窄的一条甬道,甬道外面,设着三排巨型拒马,尖锐的木条犹如尖牙般交错纵横,猛兽似的横卧在那里,外围尤有两队巡逻兵走来走去。
骆灵现拿着玉牌与守甬道的人兑了牌子,便放行了,甬道约有九丈长,每隔一丈便有一盏油灯照明,通过甬道,顿时一阵豁然开朗。
绿木苍翠,繁花似锦,一排排茅屋有序排列,人人面覆獠牙面具,有老人稚子欢笑一团,猫猫狗狗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质朴与闲适,让人心生向往。
“这可真是隐居偷懒的好去处。”风不彻深深吸了口气,空气清新,头脑瞬间通达,“小净,等你治好了病,我们来这里住上几年吧。”
“好。”千里小净应的干脆利落。
逡巡四顾,风不彻心下却觉得哪里怪怪的,偷偷看了千里小净一眼,见他神色自若,似无所觉,心下稍讶,便也装作不觉的模样。
他们仅停驻片刻,便有一位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老者步履匆匆地迎了过来,笑呵呵道:“贵人来了,有失远迎,莫怪莫怪。”
千里小净静立不动,风不彻亦未上前交好,骆灵现看看他们两个,晓得他们两个并不想多掺和,硬着头皮上前攀谈。
“您是……”骆灵现与老者四目一对,顿时惊得一身冷汗,怪叫一声,直接跳到千里小净身后去,“是人是鬼啊,吓死我了!”
那老者却舒朗的大笑起来:“贵人莫怕,看习惯了就好。”
老者穿着很奇怪,一身对襟玄衣,对襟处绣的是一颗骷髅头,骷髅头由两条龙对望着,说是龙,更确切的说是条蛇,前带两爪的蛇,栩栩如生的盘在前襟上,脸上又带着一个獠牙面具,整体看起来就是很奇怪,尤其是那双眼睛,澄透如玉,细细审看,内里好像有一条首尾相衔的银龙在转动。
也难怪骆灵现会害怕。
老者自称月尘沉,是这龙珠村的村长,专门负责管理龙珠村,以及接待外面进来的贵人,并主持定珠仪式。
月尘沉客套了几句,便将人带去了休息之所。
一路上,穿过笔直的长路,经过一片鳞次栉比的茅屋,一直走到龙珠村后,豁然一座金碧辉煌的六层楼阁出现在眼前,上写着“龙珠阁”。
月尘沉引着众人上了二楼,安排下房间,便退了下去,从头至尾,恭敬异常。
骆灵现脸色苍白,一直紧咬着牙口,待月尘沉离去,蓦然抖着嗓子哭起来:“我要回家,这里太恐怖了,我要回家,我不要什么龙珠了。”
风不彻奇道:“回家就回家,你哭什么?”
骆灵现抹了一把眼泪,满目惶恐:“你不觉得,他们的眼睛,很像…很像……”
他惶恐的说不下去,千里小净淡淡道:“是不是觉得嵌龙珠,特别像他们的眼睛。”
骆灵现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
“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风不彻一向胆大心细,“你父亲既然让你来,这里必定是安全的,只不过,他们闭塞在此处,与外面风俗相差甚远也正常。”
骆灵现有些崩溃:“如果所谓龙珠是他们的眼睛,我来此处是做什么的?选龙珠啊,选好他们的眼睛,他们就要挖出来送于我吗?”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浑身汗毛直立,他压了压心底的恐惧,又问,“他们凭什么送给我?这也太奇怪了。”
“稍安勿躁。”千里小净安抚道,“他们并无害人之心,你又何必惧怕,住几日,看看情况再定夺吧。”
骆灵现没办法,只好听从,时时刻刻跟在千里小净身后,不敢离开半寸。
“小净,你休息吧。”风不彻贴心地铺好床褥,点了炭火,又燃了助眠的清香。
千里小净一路颠簸,早已浑身俱疲,依言躺在床上,看着给他掖被角的风不彻,轻声嘱咐:“不必守着我,这里很安全。”
风不彻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知道了,你快睡吧。”
千里小净轻应一声,缓缓地闭上眼睛,随之而起的便是清浅的呼吸声。
风不彻将他看了又看,原本就羸弱不堪的人,经过几日颠簸,竟有些形销骨立,看着好是心疼,心下不禁懊恼,明明说好要保护好他,结果却又让他跟着吃了这份苦。
龙珠阁前面是一片竹林,竹林中心,有一口二人合围的井,那井口是白玉所垒,上面刻着繁复神秘的花纹,仔细看着,好像是两足的蛇,在一侧刻着龙珠井三字,从井口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延出去一条宽阔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