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彻又喝了一杯酒,心里还惦记着要去城中最好的点心铺子给千里小净买些点心,使劲揉了揉脸颊,觉得自己真是醉得厉害,连忙将酒气逼出几分,虽然脸颊依旧红扑扑的,好在精神分明了些。
“等这场大雪过后,我们再赶路吧,也不知这场雪会下多久。”风不彻长叹出一口气,转而看着千里小净身上的衣裳,“你衣裳也旧了,该添新衣了,天冷,还需再买件大氅,只是……”
“眸染万辰光,笑融千重雪。”一声千娇百媚带笑的声音打断风不彻。
一个华服女子走了过来,直勾勾地看着千里小净:“这位公子,我能坐在这里吗?”
千里小净一脸茫然,两腮鼓鼓的,眼神莫名地无辜又弱小,像一只又乖又软的兔子,那华服女子顿时一阵心神荡漾,忍不住伸手抚上千里小净的脸庞:“公子跟我走吧,我好像要爱上你了。”
风不彻彻底酒醒了,清澈的眸底霎时卷过一片凌厉,握住包裹严实的物什横扫,顿时将那华服女子扫了出去,威势不减,直把两旁的桌椅掀翻出去:“好不要脸的□□!竟敢当着我的面调戏我的人!”
那华服女子却是一惊:“好霸道的招式!你个疯子!我不就是摸了摸他的脸,你发什么疯!”
风不彻挺身挡在千里小净身前,满眼寒冰之色:“发疯?那我就疯给你看!”话落,风不彻一个斜劈送上。
“不就摸了摸他的脸吗?你至于嘛,”那华服女子一看风不彻动真格的,忙闪身飞躲,伸手从腰间摸出一物朝风不彻掷去:“喏,给你。”
风不彻下意识地接住飞来的东西,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是锭金元宝,放牙口上一咬,纯金,风不彻两眼放光的看着那华服女子,活像看财神爷!
风不彻恭敬又显粗鲁地扶住华服女子的手臂将人按坐在千里小净对面,摆正她的头,表情极其认真:“请看他,睁大眼睛看,目不转睛的看,不眨眼睛的看,不吃亏不上当,您绝对不亏!”
那华服女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傲娇地扬扬下巴:“我嘛,就不缺钱,钱通万物,果然不假,我想摸摸他的脸,能摸吗?”
风不彻张开手心,目光炙热:“加钱。”
华服女子眉头皱也不皱,又摸出两锭金元宝拍在桌上,目光傲然:“我要摸两下。”
风不彻唯恐财神爷反悔,连忙收了金元宝,笑得见牙不见眼:“成交。”
千里小净从容自如地咬着芝麻饼,亲眼看着风不彻三言两语敲定了这桩离谱买卖:“阿彻,你不问问我的意见?就这么把我的脸皮卖了?”
“放心啦,摸两下脸也不掉肉,她要敢乱来,我砍了她。”风不彻喜滋滋的攥着两锭金元宝看了又看,“更何况,这么傻得冤大头可是可遇不可求,正好我们也缺钱,你牺牲一下咯。”
千里小净点点头:“确实不亏。”
华服女子气鼓鼓地拍桌而起:“你们两个礼貌点行吗?说谁傻呐,说谁冤大头呢?”
忽然从头顶罩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摁住华服女子的额头将人摁得坐了回去,一道温润凉薄的嗓音缓缓响起:“好歹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男子如此轻浮,你把规矩礼仪全吃了不成?”
那华服女子愤恨直嚷:“可我花了金子了啊。”
风不彻唯恐冤大头把钱要回去,立刻提醒:“银钱两讫,概不退还!”
千里小净忍不住笑了一声:“财迷。”
来人是个一身穿朱红黑纹衣裳的少年,面如冠玉,身似苍松,左手握着一柄银边折扇,右手端着一只缠枝纹玉酒杯,他目光温润清淡的看向风不彻:“这是我妹妹关紫酩,自小被宠坏了,唐突了两位,还请见谅。”话一顿,轻声询问,“那个,我可以坐一下吗?”
风不彻伸手做了请的姿势:“请坐。”
这人一身贵气,一看就身价不菲,想来大有来头,风不彻暗暗想,还是不要随意招惹为妙。
少年展扇轻笑,目光在二人间逡巡:“看两位有些眼生,外地来的?”
“对,外地来的,从未来过都城,特意来瞧瞧热闹。”风不彻漫不经心的答,脸上带着轻松和煦的笑意,“公子你呢?当地人?”
少年礼貌的笑了笑:“对啊,今日无事,带着我表妹出来逛逛街,散散心。”
风不彻哦了一声,便自顾自的喝酒。
千里小净把最后一口芝麻饼咽下去,在桌上找起了酒来,两壶酒空空如也,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从旁伸出一只手,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间端着一盏玉酒杯,少年往千里小净面前递了递:“我未曾沾口,公子若不嫌弃,喝这杯吧,这是上好的‘醉千年’。”
千里小净坦然接过,大大方方喝了一口,初时有些辛辣,而后有一丝丝的甜意,再之后全化了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胸腔里,最后落入腹中,千里小净咂了咂嘴,眸色奇亮:“这酒,不错。”
“少喝些,你身体不好。”风不彻从旁劝了一句。
一旁的关紫酩看得有些发呆:“你...不会是第一次饮酒吧?喝酒怎么如此小家子气!”
千里小净茫然不解:“喝酒,不是就该细细品吗?”
关紫酩招呼着小二直接上了一坛酒,另翻了桌上一只酒碗,倒满酒端了起来,在千里小净不解的目光下,碰了碰他的杯口,接着一口灌进了喉咙里,她道了一声“好酒”,接着将碗翻了翻,让千里小净看:“看,喝酒,要大口大口的喝,这样才叫喝酒。茶才需要细细品呐。”
千里小净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关紫酩是在教他如何饮酒,瞬时忍俊不禁,很给面子的将手里的酒慢慢饮下,他只觉得一股暖意顺着喉咙经过胸腔、腹部,流经百脉,通体十分舒服。
关紫酩竖起拇指:"豪迈,真豪迈!"
千里小净喝完酒,将酒碗扣在桌上,眼中水光涟涟,眼梢悄然爬上一丝红晕。
风不彻伸出手刀比了个砍杀的动作,亮给关紫酩看:“再教唆他喝酒,你信不信我砍你脑袋?”
关紫酩毫无惧色,摸了摸脖子,嚣张地嚷:“来啊,我怕你啊。”
两人正剑拨弩张,忽然自桌下腾起一片白尘,千里小净一下趴在桌子上,关紫酩嘿嘿了两声,栽倒在地,风不彻晃了晃脑袋,顿时眼前一片模糊,她心里警铃大作,可惜毫无办法,抬眼看去,模糊中看着那少年一脸淡笑。
少年伸手拾起桌上的黑布包裹的物什,只觉腕上一沉,打开黑布,露出里面乌金刀鞘,他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拔刀四指,刀身寒影如镜:“果然是无声。”
风不彻想爬起来,可惜四脚无力,谁能想到,光天化日之下,这人如此猖狂,也怪自己,以为到了屏岳国都城,就能放松警惕,岂不知,越是繁华之地,越是危险环伺!
少年低眸看着挣扎的风不彻,嘴唇微动,缓缓说了一句话:“在下高连珠,很高兴认识你们。”
风不彻栽倒之际,忽然就想起了这人是谁。
东山斜岳色,南浦踏潮痕。
他是斜岳宗,踏潮阁的阁主。
提起斜岳宗、踏潮阁,那必然要说起一个国家,屏岳国。
屏岳国开国君主高叔乐自认为地域小,实在担不起一国之称,便举全国称其一宗,称为斜岳宗,内设踏潮阁,因其势力壮大,在江湖中为第一势力,江湖地位显赫非常。
八个月前,悯国内乱,止钺国趁机发兵悯国,一举将其攻灭,时间只隔了半月,大阚国六年政权被大靳国强势攻灭,宗室皇亲皆囚于大靳国内,六国哗然。
自此,天下人心惶惶,而惶惶得最厉害的当属屏岳国。
*
“咣!”“嘭!”
一间朱门琉璃瓦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剧烈的打砸声,映在门窗上的烛火颤悠悠的跳动着,接着“嘭”得一声,紧闭的朱门整个飞出去,一道红衣身影立在门内,手中正握住一把寒光熠熠的刀。
此时天色昏暗,唯有天际寥寥数点寒星。
风不彻摁了摁突突跳的额角,四下看了一眼,夜色里,高墙飞檐,楼宇巍峨,影影绰绰,这里到底是哪里,对风不彻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千里小净不见了,高连珠把他带到了哪里去?会不会伤害他?
风不彻心急如焚,突然前方的夜色里出现一片光,那光影飘飘荡荡,仿佛萤火聚集一处。
再细看时,风不彻终于看清了那片光,如墨夜色里,站着一个人,那光影也非萤火,而是珠光,因为那个人身上嵌满了夜光珠。
如此怪异打扮,是件多么荒唐可笑的事,可惜,风不彻笑不出来。
斜岳宗之所以能成为江湖最大的势力,踏潮阁功不可没。
踏潮阁作为只为斜岳宗服务的杀手组织,培养出的杀手个个都能独当一面,而眼前这个满身夜光珠行为举止温雅端正的人,让风不彻想起了一个人。
踏潮阁,慕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