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边 第9章 薄荷

“阿姨好。”沈嘉木没好气地打着招呼，然后把伯母的手礼貌丢开，“有话好好说。”

伯母认得他，知道他是楼上沈阿婆的大外孙，平时两家也挺关照，这会儿即使沈嘉木对她这脾气，看在沈阿婆的面子上，也不好意思对人家发自家火。

她只对尤理白了一眼，然后去把哭摊在地上的小财揪着后衣领给揪起来，“你弟弟都这样了，你还凶他干什么？”

“他怎么样了？我又怎么样凶他了？”尤理直直注视着她伯母的眼睛，女人的脸颊因年纪而有些凹陷，眼窝也一样，脸庞的肤色像晒干的橘皮。

尤理第一次敢这么个样子跟她刚，平时大事小事能容忍的她都嚼嚼咽下肚子，但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凭什么毫无礼貌地被私自拿走毁坏。

伯母从没见过她这么个样子，说实话有点被惊到，就像家里养顺的兔子忽然间发虎威。

可该人的领地意识总能带来自信，伯母依然没有让自己处于下风，张开嘴就是喷:“你这么大声跟我讲话你觉得合适吗？！”

“那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进我房间拿我的笔记本乱玩就合适吗？”尤理声音比方才小了些，语气依旧没有弱下来。

伯母指着门里，强调道:“你的房间？哈搞笑，你的房间不就是我们的房间？”

“再说了，你那个破本子里边有什么宝贝东西啊？值得你发这个脾气？夹钱了还是写了发财之道啊？”说完伯母又指着哭闹的小财，“而且他是你弟弟，你就是这么当姐姐的啊？”

尤理开口刚想反驳，但听到她最后那句话，只逸了一个音便在喉头止住。

“个有娘生没娘养的。”

这话说在她怒气的末尾，又因为外人在而音量刻意放低，边说边领着小财进屋。

尤理站在原地沉默许久，手上的力度几乎把指甲掐进肉里，最后才把眼球里的酸感打散。

她低头吸了口气，整理了下表情，本来想转身假装没关系的样子跟沈嘉木说声“明天见”。

毕竟这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别人没必要感染自己的不愉快。

谁知回过头来，话还没到嘴边，人就被拉过去，头被某人的大手固定在肩膀。

“别进去了。”

沈嘉木说。

尤理点了点头，随后跟沈嘉木上楼。

外婆这个点已经睡下了，两人动作尽量都轻手轻脚。

放下背包，沈嘉木找了条毛巾用热水打湿，拿给尤理擦脸，后者抬眼诧异，随后听见他说:“难道你想带着一脸唾沫睡？”

尤理接过他的白毛巾擦了擦，热气撞在脸上的感觉很舒服，她在眼睛处多敷了会儿。

用完后刚想起身去卫生间洗干净，却立马被沈嘉木摁回沙发。

“坐着吧，我来。”沈嘉木拿进去冲洗，水声从门里传来，尤理在客厅都可以听到。

她手上还拿着那个被弄脏撕破的本子，伸手拿了桌面的湿巾擦干净，可里面内页却已经救不回来了。

都是脏兮兮的不明液体，可能是糖浆，也可能是酸奶，也可能是没吃完的稀饭粒。

还记得以前被爷爷奶奶带的时候，尤理成绩一好，他们就会拿出锁在柜子里的那几十块零钱，带她去街头那家百年糖水铺喝上一碗糖水，然后告诉她要再接再厉，当个优秀的人。

不要像其他家孩子一样，早早辍学出门打零工，以后头发一白，又回到这个小地方来。

从小地方出去，又回到小地方来，然后一辈这样的人又教出一辈这样的人。

尤理至此把学习看得很重要，特别是被扔到这个家以后，她生活里最值得关注的点，除了她自己，就是学习成绩。

可以不是第一，但不可以在没有进步的基础上退步。

她兴趣最高的学科是英语，小地方初一才开始接触英语。她的笔记本就是从那会儿，累积到现在。

现在全部被毁掉，换谁谁受得来这个鸟气。

平时她的书本都整齐放在连着书桌的架子上，他们从来不会乱动，而为了防止小财那个捣蛋鬼，桌上基本避开他感兴趣的东西。

今天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这小破孩儿才跑进她房间里乱动，偏偏这个笔记本又刚好放在桌面上忘了收回架子上。

一想到伯母咄咄逼人的模样，尤理瞬间感动十分无奈，回去也不打算再盘问，她把本子放在桌面，准备下楼的时候扔掉。

沈嘉木洗完毛巾从里面出来，然后给尤理倒来杯水，站她面前问:“你喜欢蓝色还是绿色？”

尤理双手捧着杯子，水到嘴边，听到他的问题后停住问:“什么？”

“回答就是了，问那么多。”沈嘉木说。

尤理不知道他问这个干嘛，但还是认真思索了，片刻后问:“什么蓝，什么绿？”

“天蓝，薄荷绿。”

尤理小口喝水，片刻后回答他:“薄荷绿吧。”

沈嘉木:“好，等着。”

尤理看着他转身进房间，不明所以。

等他出来时，见他手里拿着个东西，一声不吭递在尤理面前。“拿着。”

“这是……？”

尤理不知所措，下一秒她就看清了。

是个薄荷绿本子，封面她不懂是什么材质，但看起来摸上去是软的。

左上角还有两个字，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用钢笔现写的，因为上面的墨迹还没完全干。而且，书法很漂亮。

尤理。

“怎么，不喜欢吗？”

沈嘉木在她面前晃了晃。

尤理还是没有伸手，再次跟他确认:“送给我吗？”

除了乔桥，还没有人送过她礼物。

“嗯，送给你的。”沈嘉木说，“我写上你的名字了，就是你的了，你不要也是你的了。”

只能是你的了。

尤理:“谢谢。”

她抱在怀里。

“不用谢，叫声哥听听就好了。”沈嘉木故意装作趾高气扬的样子逗她，没指望她顺着自己。

谁知下一秒，尤理不仅没跟他怼，还格外乖巧的叫了声“哥哥”。

这家伙乖得有点突然，沈嘉木有点不适应地干咳了两声，“你，还不洗洗睡。”

“那我下楼了。”

尤理坐起身来。

这会儿楼下伯母他们应该睡下了，因为第二天还要起来给小财做早餐，她一般睡得早。

而且，她不走，沈嘉木也不方便休息。

“回去被欺负就里面跑上来，一秒都不要犹豫。”沈嘉木敲了敲她的脑门，“听到没？”

“好，我不怕。”

尤理笑笑，大不了打一架，跑上去似乎有点丢人。

她下楼打开家门时，地上已经被囫囵收拾好，因为桌角还躺着只超人玩具的腿，一看就知道是伯母看不过去又懒得收拾，就随便整了两下。

人都睡了，屋子都是黑的，她不敢开灯，摸黑洗了个澡就回房间里。

打开她的小台灯，灯光下放着沈嘉木送的本子，她随手抓起一支笔，准备在第一页写点什么东西，这是她的小癖好。

新本子的第一页，一定要写点什么上去心里才舒服，可以不是名字，但一定要写点什么，哪怕只画朵小红花。

于是，她在暖黄的灯光下翻开第一页，这是页无格线的空白页。

她才发现，上面已经提前被人写了一行字，看清内容后，她放下了手中的笔，欣然一笑。

“From沈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