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边 第8章 茉莉

两人都不知道沈嘉木什么时候出现在教室的，他双手看似懒散地伸进校裤口袋，但那张脸看起来就十分冷漠。

“你误会了，”梁影解释，“我只是想坐靠后一点的靠窗的位置，以前都是被安排在前桌，对视力也不好。”

“尤理这个位置，我觉得刚刚好。”梁影笑说。

这话连尤理听了都觉得好笑，她当真想坐这个位置，直接跟爹妈说就好了，按她的性格，特地来跟尤理说一声，大概率只是想找句话聊。

又或者想减少一点不太好听的传闻。

“下次期中考试完，你再选我这个位置就好了。”尤理说得很客观。

都中向来按考试成绩选座位，一学期换两次，期中以及期末考前最后一次月考。

成绩好的都喜欢选靠前的位置坐，尤理成绩虽然排比较前面，但她不喜欢太靠前，也不喜欢自己后面有座位，所以通常会选择最后一排，有靠窗的最好。

会很安静。

但梁影的成绩，在班里没人不知道她有多少水平，尤理还这样跟她说，也是没多在乎她的心情了。

反正这会儿只有沈嘉木在。

梁影礼貌性地说了个“好”，尤理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梁影依然坐在座位，情不自禁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其实一点都不乱。

沈嘉木在一旁对她做了“起来”的手势，边说:“其实尤理同学这个位置对视力影响也挺大的，不然她就不会看错人。”

尤理:“？！”

什么鬼，干嘛拿她当枪使，她抬头疑惑看着他。

嘴上说着玩笑话，可沈嘉木的脸依然冷得跟蒙了层霜一样。

梁影看得懂他的手势，于是起了身。

“你坐吧。”梁影说。

“一会儿。”沈嘉木没理她，兜里自然拿出手机划了几下。

梁影见状，惊喜地趁机试问:“你带手机来学校了啊，我可以加你个微信吗？”

怕他不答应，特地补充了句:“我们都有班级群，你都没在里面，我给你拉进去吧。”

“微信？你不是加上了么，天天打扰我的那个不是你？”沈嘉木毫不留情揭穿，“小号打扰不够还要换大号？”

“你是怎么知道的？”梁影的表情十分精彩，她确实冒充自己是这学期新的学习委，用小号加了沈嘉木。

学习委倒没出卖她，只能怪她的小号加了林西。

林西是班长，就坐沈嘉木左边，两人加好友时林西看到有共同好友还以为是尤理，因为只显示一位共同好友，尤理又是妹妹，自然往这儿想。

本来寻思让他把尤理的微信推给自己，因为没好意思直说要尤理的，只委婉让他把共同好友推给自己，没想到沈嘉木推给自己时，他一眼就看出那是梁影的小号。

沈嘉木知道后也没有把她删掉，倒是好奇她到底想干什么。

沈嘉木也不主动戳穿，看着这位同学每天问东问西，嘘寒问暖，像定时发送信息的机器般，愚蠢极了。

重点是，她还知道这人对尤理态度不好。

“随便猜的。”沈嘉木无所谓道，也不打算出卖林西，“以后没事麻烦不要打扰我，谢谢。”

“你对我就没有好感吗？”梁影忍无可忍直白道。

自己长这么好看，她是知道的。

她是校花，他不可能不知道。

“长得好看，”沈嘉木告诉她，“但不管用。”

约看电影不去，约去游乐场不去，给他送饭菜也不接受，他沈嘉木这张好看的皮囊之下就是这么个冷漠的灵魂？

在她这个大美女的人生里，可没得到过这么多拒绝，即使两家之间有有过那么一些不愉快，但跟她又没直接性关系，而且他不一定知道让他家受害的那是她家。

她咽了口气，想了想看向尤理，说:“那什么才管用，像尤理这样的才叫管用么？”

“她是我妹妹。”沈嘉木陈述着。

尤理不想参与到他们两个人之间，一直在旁边假装看书没说什么话，但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听到这句，她忍住抬头的**，直到听到梁影说的下一句:

“哪门子的妹妹，你亲生妹妹早死了。”

早死了。

她**裸就把这三个字说给了沈嘉木听。

尤理抬头看沈嘉木，他眼睛里一丝情绪都没有，比昨天窥见他抽起的那根烟时的表情还难看。

“那也不关你的事。”尤理站起身来，在梁影面前伸手指向前第一组，“你是没有座位吗？”

梁影似乎也意思到自己说话不经大脑，白了眼尤理后，才离开回去自己座位那儿。

沈嘉木没坐下，也没跟尤理说话，而是转身往卫生方向去。

这会儿已经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卫生间里面有几个班里的男生在，其中一个是林西。

林西跟他打了声招呼，沈嘉木面无表情点了个头，随后人靠在卫生间的窗边点了根烟。

林西几个人见状，凑过去问了一嘴:“你咋还抽烟呢？”

“我成年了。”沈嘉木头也不回，手却向后递出一盒烟，“一起么？”

林西也抽，但少，沈嘉木这会儿光明正大递给他，一时间没忍住，接过后抽出一根，然后分给其他人。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林西跟他站一块儿吞云吐雾。

对方没回答，林西性子很开朗，喜欢跟人叭叭，美其名曰热情。

热情林西以为沈嘉木初来咋到，悄悄受了委屈没人说，便道:“来了都中，遇到事儿随时跟我说，别闷着。”

“哥儿们。”林西十分江湖地拍拍沈嘉木肩膀，后者十分平静撂了句:“没事。”

沈嘉木一副“我想静静”的样子，林西不再追问:“好吧，需要我做什么随时开口。”

梁影这个资本家庭，生意做到宁远，沈嘉木没转学过来之前都知道她家公司。

至于怎么知道他家庭状况的，他一点都不好奇，因为他不相信那件事她作为女儿一点都不知道。

只是这位大小姐太不要脸了。

烟抽完，心里的情绪终于得到平静，沈嘉木回到座位，旁边的尤理立即朝他看了看，还吸了吸鼻子。

确定传来的是一股烟味，还很难闻。

“怎么了？”沈嘉木问她，情绪变得很好，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尤理见状，便不再提起，怕他不开心，所以她只摇摇头笑说:“我给你泡杯茶吧，哥哥。”

说完她就拿了个一次性杯子出去，回来时手里是一杯茉莉花茶，透明杯子里飘着几朵白色茉莉花，香味随着热气散发。

她小心地放在沈嘉木桌边。

“怎么突然这么孝顺？”沈嘉木调侃她。

尤理顺着他的笑话答:“我什么时候不孝顺了，而且茉莉花香，对身体也好。”

闻到喜欢的香味会让人心情变好，沈嘉木自己也会买茉莉花的饮料，尤理特地观察过。

他不会讨厌的，尤理坚信。

“谢谢。”

尤理听到他对自己说。

她自认为没勇气也没资格对沈嘉木直言“吸烟有害健康”，抽烟的人不会看不懂烟盒上的那几行字，哪怕她不喜欢看到他这个样子。

但他什么样子，不是她尤理喜不喜欢可以决定的。

至今为止，尤理对他的了解也只有“他家里有个外婆”和“他是个会给人温暖的邻家哥哥”这么多。

人真的会只有百分百的完美的一面吗？尤理是不认同的，包括沈嘉木在内。

晚自习结束，两人惯常互相等对方回家，一路上谁也没说什么话，直到家楼下的路口，沈嘉木把车子一停，回过头忽然说:“我父母和妹妹前两个月因为车祸，都走了。”

“车子有问题导致刹车失控了，他们为了不撞到其他车流，冲下了山坡。当时我在学校考试，所以我还活着。”

所以我还活着。

这话听起来，让人觉得仿佛他本该一起死去。

车新买半个月就出这种事故，品牌方为了堵嘴形式化做了赔偿，但这些远远比不上三条人命。

但沈嘉木心里说不恨不可能。

而恰恰这个品牌方的女儿，知道事实还反过来讨好，即使这事儿跟她梁影没多少直接性关系，但他沈嘉木在这件事上就是小肚鸡肠。

尽量礼貌，是他最大的耐心和宽容。

尤理措不及防接收到这个消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也有点不愿意反应过来，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她想了半天安慰他的话语，但半天一句都没说出口，最后只喊出了一声:“沈嘉木。”

安慰人的话语，两个月前在他难受崩溃的日子早应该被他的亲戚朋友灌输无数遍，尤理不愿意再说这些带起他过多不好的记忆。

她见沈嘉木没有动，就着这个姿势，从后面轻轻抱了抱他的后背，说:“你现在有外婆，和我。”

沉默了许久，沈嘉木又成了个没事人一样，回头笑说:“小鬼，你今天泡的茶挺好喝的。”

“以后给您常泡。”尤理用戏谑的语气说。

随后就被人敲了一下额头。

上了楼，尤理还没掏钥匙开门，门就从里面突然被打开，一推东西被扔出来，像在把谁扫地出门。

小财坐在地上滚来滚去，咿呀乱叫。

尤理在地上那堆脏乱的物品里，看到了她的英语笔记本，被撕掉得稀碎，上面还沾着糖浆，她一气之下把小财从地上揪起来:“你干嘛乱动我东西？”

“我就动我就动！”小财也朝他吼，直接对着尤理脸上吐了把口水。

尤理气得一把将他摔地上，“我他妈不惯着你！”

小财被摔疼得嗷嗷哭，哭得她妈立刻冲出来，扬起手就要给尤理一巴掌，“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下手这么重！”

她最后手没打到尤理脸上，被人生生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