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云的人 第72章 第 72 章

明桢知道，有些大道理，劝别人容易，劝自己难。但她还是希望，别人不要跟她一样，年纪轻轻，就背负着沉重的思想包袱。

她劝李言旌：“旌旌，我们不要因为已经发生的事，一直耿耿于怀，然后再得出一个错误的结论，影响自己的生活了。我们应该学学刘禹锡，他21岁就中了进士，“永贞革新”失败后，开始了长达二十三的贬谪生涯。途中又经历母丧，好友柳宗元去世，他屡遭打击，但始终乐观，坚韧不屈。他被贬到朗州，一待就是十年，期间写了《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柳宗元死后，他在夔州写了《竹枝词》，“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后又改任和州刺史，写了《陋室铭》。罢和州刺史返回洛阳时，又写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他生性豁达，洒脱，不抱怨，活了71岁。我们背过他的很多诗词，却没有学到他的精神。看看刘禹锡，我们的这点儿遭遇是不是也不算什么？”

“不愧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明桢，你现在越来越像老师了，我们高中语文老师上课都没有讲这么详细过。刘禹锡的诗词，高考结束以后，我都还给老师了，一点儿也没剩。”

“我是这个专业嘛，文学不仅仅是为了应试的，我们原来背的诗词都只是为了高考。但其实这些诗词的精神力量才是值得学习的。”

“你说得对，看在你这么长篇大论，苦口婆心的份上，我不抱怨就是了。”

“旌旌，吃完东西，我带你到我们学校看看，然后我们就去梧桐大道逛逛，我还没去过呢。”

“啊，你来南京三年了，都没有去过梧桐大道？可有名了。”

“是啊，好像一直没什么机会去。”

金陵学院附近的一条马路边上，正围着一群人吵吵嚷嚷。

江明桢和李言旌刚好路过，两个穿制服的城管，正要强行拉走一个老太太的三轮车，群众围着他们进行劝阻。

她们走近看了一眼，三轮车上是一堆半熟的小芒果，上面摆着一个纸牌子，写着：一斤2元。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双手抓住一个城管的胳膊，不让他动三轮车。另一个城管要动手打人，吓得老太太用胳膊护着头，跪在地上。四个路人上前，一起拦住了那个城管。

“一群刁民，你们这是妨碍执法，要判刑的。”被大家阻拦的城管骂道。

“那你今天把我们都抓了，行哎？行哎？法不责众。她就卖点水果，赚点儿小钱，给瘫痪在床的儿子攒点药钱，怎么个就影响市容了？影响你们了吗？你们就要把她的车没收了，执法也要讲道理哎。”一个大妈说道。

“我们都认识她，家里还有个瘫痪的儿子，不容易得很。你们把我们在场的人都抓了算了，可还行哎？”

人群中，一个大爷站出来冲城管吼道：“你们看不见吗？她中风口齿不清，腿脚不便。家里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瘫在床上的儿子要她照顾，她不偷不抢，卖点便宜的水果，赚这么点儿钱，你们还要没收，你们有良心吗？”

旁边的人把老太太扶起来，她一个劲儿地给那两个城管道歉，但听不清说得是什么。

李言旌没太听得懂他们夹杂着部分南京口音的话，但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她和明桢带头，按住三轮车，现在就要买老太太的芒果。

这时来了一位三十多岁的民警，他没有多余的话，自然地走向两个城管：“好了，好了，都散开。” 他看了看三轮车上的芒果，说道：“这芒果看着还行哎，我买10斤，谁还要买吗？买光了，她不是就能回家了嘛。”

“我们也要买。” 李言旌说道。

明桢还叫住了几个路过金陵学院的学生，让他们也帮忙买点儿。车上的芒果马上被卖完了，一共才90多块钱。

“现在快回家去，我们也是职责所在。”民警对老太太说道。两个城管站在一旁看着。

“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就走。”老太太拿出20块钱递给民警。

“我们不要，你装好。”民警推开她的手。

“做得好，这就对了嘛。这才是为人民服务，好，好。”大爷对民警竖起了大拇指。

老太太仔细地装好手里的钱，推着三轮车走了。民警也拎着芒果离开了，大家也都散开了。

李言旌对明桢说：“这怎么和我见过得不一样，还能这样？他们真的好团结啊。咱们那个地方的人就冷漠，麻木多了，就算路边有个人躺在地上快死了，他们连看都不带看一眼的。我这是第一次来南京，喜欢南京这个城市，它正义、温暖、有人情味。”

“旌旌，我和你的感受是一样的，并且深有体会。”

说起来，南京，是明桢到过得第一个大城市。在南京的这几年，她遇到过很多帮助她的人，有南京本地人，也有外地人。他们从没有因为她来自北方的小县城而排斥她。

她打工的时候，经常和环卫工人在一起聊天，听他们说一些温暖感人的事情。下班后坐末班车回宿舍的时候，公交车司机会等她走进学校大门后，才开走。

一座城市该有的温度，不在于有多少高楼大厦，有多少现代化设施。而是每个人在行色匆匆之时，都能停下来关注身边的人，互相礼让，善意待人，彼此鼓励，扶贫助弱。

“在大城市生活就是好啊。”

“到了，这就是金陵学院，我们先把芒果放到宿舍去。图书馆旁边有个湖，我带你去看看。”

“好，走。”

十月初的梧桐大道，还没有满地落叶的风景。天气依旧炎热，光影斑驳的林荫大道上，一阵微风吹来，让人感到凉爽、舒适。

李言旌和江明桢手拉着手，说说笑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两个小女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拉着手，唱着歌，追赶着夕阳......

“明桢，你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怎么林老师没有带你来过这里吗？”李言旌随口一问。

“他带他们音乐学院的学生来过好几次，我没有来过，我一直都很忙，要打工嘛。”

“你不要再给我打钱了，你太辛苦了，我又怎么舍得花你的钱呢。”

“哎呀，没事儿，不辛苦。旌旌，我们之间不说这些。”

“你准备考研吗？ ”

“我不会考研了。中秋节那天，我去林尚川家里见过他爸妈了，这个手机也是他妈妈送我的。他希望我一毕业就结婚。”

明桢观察着李言旌的表情，她不是故意炫耀才说这些话的，她只是不想再隐瞒她什么了。

李言旌知道她没有任何资格难过，可心里还是会隐隐作痛。她不敢正视明桢，这本就是她自己的心事，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她必须马上调整好情绪。

“也对啊，林老师的年龄是该结婚了。那看来以后你就在南京定居了。太好了，我以后可以常来了。你们把南京好吃的，好玩的都给我排上日程哦。”

“只要你想来，以后我的家也是你的家。”明桢终于松了一口气。“你和刘峰呢，一起考研吗？”

“我爸这一年来，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我还有一个妹妹要养，没有钱和时间读研。刘峰为了我，也打算放弃考研，我们大概率也是一毕业就要结婚了。我的路，从我妈去世后就已经定好了。我没得选。”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总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要做出人生的重大决定。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后悔呢？要是真后悔了该怎么办？”

“我们普通人不都是这样吗，没得选择，只有被动的接受。你比我好很多了，你还能留在南京，算是改变了命运，我还是要回到我们那个县城去，读了一回大学，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可你是为了你的家人。我不一样，我没有家人了。”

梧桐大道上拍照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两人绕过他们，朝路的尽头走去。

两天后，林尚川从上海回来了，他来到金陵学院。

李言旌一看到他，就心跳加速，她少女时期唯一的一次心动就是他。

他穿着蓝紫色格子短袖衬衫，黑色的西裤，背着一个黑色单肩公文包，他的笑容还是那样好看。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他现在戴着眼镜儿。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已经三十一岁了。她不由地会把林尚川和刘峰作比较，这一比较，她更加倾慕于林尚川。

她看得出了神。

林尚川一直在躲避她的眼神。他看着明桢，明桢站在一旁低着头，搓着手指。

“明桢，你们这两天去哪里玩了？”

李言旌这才回过神来，马上看向明桢，她十分自责自己刚才的行为，虽然真诚，但是不应该。

明桢怕李言旌多想，没事人一般答道：“我们去了梧桐大道，玄武湖公园，还有雨花台，别的地方没去，我自己都找不到路，等你带我们去呢。”

李言旌强颜欢笑，她再也不敢直视林尚川了。

“李言旌，欢迎你到南京来。我和明桢请你吃饭，晚上我还要赶回上海，还有事情。这几天让明桢陪着你。”

“明桢，你们找不到地方的，直接打车去，有什么事情马上给我打电话。”

“林老师，我可以去音乐学院看看吗？我想看看和我们的大学有什么不一样。我明天早上就回去了。”李言旌目光闪烁地说道。

她不知道下次再见林尚川是什么时候了，他注定会在她的生命中越走越远，可她还是想多留下一些有关他的记忆。她想，她的这个要求，从表面上看是很正常的，没有其他目的。

林尚川的确不好拒绝，他晚上才去上海。

“好啊，那吃完饭，我带你们去。”

“旌旌，音乐学院有一片凤凰木，开花的树，非常漂亮。我们北方没有的，正好去看看。”明桢很开心。

林尚川对明桢笑了，走到路边去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