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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云的人 第55章 第 55 章

作者:言握瑜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12-26 23:23:51 来源:文学城

2004年12月

又是一年冬天来临,寒风凄凄。

一簇簇青翠茂密的细竹在寒风中萧萧作响,这些细竹有四五米高。无论天气多么寒冷,竹子都是苍翠的。

“岁寒三友”中,江明桢最喜欢的,就是竹子。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有蔚者竹,其叶沃若。有美斯石,浑坚以朴。朴故无伪,沃其有仪。淩厉岁寒,确乎匪移。君子象之,因物验己。虚中劲节,抱一终始。

《诗经》中有一篇《国风·卫风·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竹子即君子。

江明桢站在竹下,围着林尚川的那条浅绿色的围巾,仿佛他就在身边。

昨天晚上,母亲给她打来了电话,她在电话里对母亲的态度不好,说了一些重话,现在有些后悔了。但她知道,她只会后悔这一会儿,因为她没有说错。

母亲说,江建国病重,在县医院住院,让她请假回去看看。

“他病重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没空。妈,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求你能不能活得像个人?他就是死了,跟你也没有关系。”她冷冷地说道,就这样挂了电话。

路过的同学们会奇怪地看着江明桢,这么冷的天气,这个同学一直盯着竹子做什么。她也注意到了别人都在看她,她讨厌这种感觉,匆匆离开了。

她给李言旌打了电话,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电话中得知李言旌回家了,正在县医院照顾住院的爸爸和小妹妹。

白末镇这是怎么了?江明桢心中不安,但也只是不安。打完电话,她就去上课了。

李言旌也不知道白末镇怎么了,她接到李建科的电话就请假回来了。回来才知道,不止白末镇,就连县城里,人们都在疯狂抢药,囤药。什么感冒药、板蓝根、黄连素、醋之类的,都抢完了。

李建科后知后觉,什么都没有抢到。幸好家里以前买的感冒药还剩下点儿。

县上疾控中心公布说,这是流行性感冒,不要惊慌,不要胡乱吃药。

可是从县城到周边城镇,短短几天时间,大片大片的人都感冒了,而且老人小孩都伴着高烧不退、咳嗽,等送到医院,医生说已经是肺炎了。

疾控中心又说,这是禽流感,传染性非常强,居民都不要出门。有传染病,人人都怕,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可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个禽流感还会死人。

白末镇最德高望重的老爷子,参加过抗日战争,今年91岁了。头一天晚上突然发烧39℃,第二天中午就去世了,家人说他是传染上了禽流感。

紧接着是老爷子的小玄孙,才刚满月,就高烧40℃,儿子、孙子辈也有六个人开始发烧。

镇上一户人家的老人,外号老丙,今年59岁,发烧了三天,吃药不管用,儿子儿媳为了省钱,没送医院,第四天就去世了。

还有一户人家的老人,爱下棋,别人都叫他“棋司令”,今年68岁了。白天还在街上和别人下棋,晚上就高烧,家里人送到医院,结果死在了医院。

除了老人,镇上的青壮年也是感冒发烧的,咳个不停。以前听到别人说,谁因为感冒死了,都当个骂人的话,意思是骂他这么不中用,连个感冒都扛不住。现在大家都慌了,有病没病,板蓝根、感冒药都吃着预防起来了。

一些讲迷信的老人,见人就说是老天爷来收人了。他们到附近的庙里求来神符神药,把神符烧成灰,化在水里,给家里人服下。

好像不是人病了,而是这个环境病了。一夜之间,大家谈论最多的,就是打听谁家办丧事,谁家又死人了。

首先是老爷子家,虽是丧事,但子孙们当喜事办了。

大儿子说,老爷子91岁了,已经高寿了,子孙满堂,玄孙都得了。活着的时候,儿孙都孝顺,享福了,走的时候也突然,没有受什么罪,算是寿终正寝了!

他们家的丧事没有一个人哭,而且子孙们脸上都是挂着笑的。镇上的人都熟悉,来就是吃个流水席,边吃边咳嗽,吃完了就走了。

远一点的亲戚们来主要是闲话家常,借着这件事增进亲戚间的感情。在市里工作的儿子一进门,就是忙着人情礼节,都没有时间看一眼老爷子的遗容。

三天后,老爷子出殡下葬,老爷子生前就说过,他死后要土葬,不要火化,庄稼人要回到土地里去。

子孙们没有披麻戴孝,没有安排丧仪队伍,没有哭丧,简单走了一个流程。上午下完葬,下午就各忙各的事了。上班的上班,去医院看病的去医院,照看孩子的给孩子们做饭吃。

镇长见他们家办丧事聚集了很多人,这样下去怕引起更大规模的传染。他用大喇叭告诫大家:家里办丧事,一切从简,不允许人员聚集。

到了老丙家,就没有人敢来了,十分冷清,倒也给他的儿子儿媳省了一笔丧葬费。他们给县上殡仪馆打了电话。

殡仪馆工作人员回复说,现在县城里拉过来的都火化不过来,哪有功夫管乡镇里的。叫他们要么在家停灵六天,反正现在是冬天,尸体也不会臭,等有人手了就来拉;要么就土葬算了。

即使是大办丧事的时候,也最多停灵三天,何况现在根本没有人来祭奠。

老丙家的院子里,就只有儿子一家三口和一具尸体。儿媳妇晚上去厕所的时候,看到老丙站在院子里,她吓得大叫,以为公公又活了。

停灵一天后,儿子叫上邻居,没有找人看风水,在山上随便挖了个土坑,买了最便宜的棺材,把老丙埋了。什么仪式都没有,家里连他的遗像都没有挂,老丙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棋司令”是死在医院的,两个儿子听医院里的人说,殡仪馆火化都是要排队的,让他们去找熟人托关系。

他们找了“殡葬一条龙”的老板,多出了2000元走后门,这才插了个队。

按镇上的习俗,家里有人死在了外面,有关他的所有东西都不能进家门,包括骨灰,否则会给后代带来厄运。

等所有的事情办完,两个儿子回到家,披麻戴孝哭灵,哭声传到了街道上。风俗是要哭够半个小时,才能体现孝心。等哭声停了,一切都结束了,镇上重新恢复了宁静。

生者寄也,死者归也。生命如纸薄!人生短短数十年,寄居于尘世,草草而终,悄无声息。

县第一人民医院人满为患,吵嚷声和咳嗽声让人瞬间血压飙升,脑袋里一晃一晃的。挂号收费的地方排着长长的队,急诊大厅里躺满病人。

李建科抱着高烧的小女儿根本挤不到医生跟前,他自己也在不停地咳嗽。他跟前面的男人解释说,孩子高烧,让他插个队。

“你看看在这儿躺着的人,哪个不是快要死了?哪个不是等着医生救命,我让了你,谁让我呢?”那个男人恨恨地说道,给了李建科一个白眼。

没办法,李建科抱着孩子急匆匆地跑到县第二人民医院,找刘峰的母亲帮忙。刘峰母亲跟同事打了招呼,孩子得到了优先救治,并且住进了病房,有一个床位,不至于睡在过道里。

李言旌戴着口罩,来到第二人民医院,一路经过躺满病人的医院大厅和病房过道。

她看到奄奄一息的老人,插满管子吃力地呼吸;紧闭着双眼靠在墙上输液的年轻人;声音嘶哑的年轻妈妈,怀里抱着哭声微弱的婴儿,哭喊着宝宝的名字;还有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李言旌的心揪在一起,来不及悲天悯人,她大步离开,找到李建科。

病房里住着六个病人,不分男女,不分成人孩子,有个床位就已经很幸运了。妹妹睡着了,头上扎着针吊水。

李建科让她照看着妹妹,他去排队给自己吊水。他没有床位,就坐在女儿病房外的地上,一伸头就能看到两个女儿。

夜半时分,李言旌在梦中被突然的哭声惊醒了,李建科也马上推门进来。病房里的一个老太太去世了,就在李言旌旁边,她吓蒙了,颤抖着退到李建科身边。

老人的女儿哭得撕心裂肺:“妈,妈妈,你再看看我,我回来了。你说你想吃口牛肉,我给你买回来了。妈,你醒来吃一口啊,妈妈......”

老人的儿子跪在床头,抱着老人的脚痛哭流涕:“妈妈,不要扔下我们啊,今年过年的灯笼我都买好了,你说大门口要挂四个,我挂上了,你看啊,妈啊,妈,你走了,我没有妈了......”

我没有妈了!

李言旌听到这句话,她跟着大哭起来,跟旁边老人的儿女哭得一样伤心。

李建科问她:“旌旌,你怎么了?”

她哭着跑了出来,跑到医院外面没人的角落里,攥着衣襟,在零下10℃的天气里,吹着寒风,满脸泪水。

她也没妈了!

母亲去世半年了,她的哀痛在半年后才排山倒海而来。母亲刚走的时候,她必须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职责,忙着处理丧事。有人说她是个不孝子,母亲走了,她都没有哭,看着一点儿都不伤心。

有些悲伤,并不会流泪。

而她自己,这半年都还没有接受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的事实,她悲伤什么呢?

直到刚才,她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才二十岁,已经没有妈了,以后几十年的人生,都没有妈妈陪在身边了。她以后结婚,生孩子,妈妈都看不到了,她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的哭声引来了别人的围观,有个大妈劝她:“小姑娘,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这里每天死好几个人呢,哭不过来。”

李建科找到她,给她擦眼泪,她看着父亲,说:“爸,我想我妈了,我没有妈了。”

李建科也泪眼模糊了。

天亮了,病房里又住进来了新的病人,是一个**岁的孩子,肺炎。

李言旌照顾着妹妹和爸爸两个人,昨晚她趴在妹妹床头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又哭了很久,这阵子感到头疼,嗓子疼,她怀疑自己已经被传染了。

她不敢跟爸爸说,爸爸还在吊水。她忍着疼痛,喂妹妹喝奶。

楼道里传来一阵喧闹声,病房里的病人家属马上扔下病人跑出去看热闹。爸爸还在楼道里吊水呢,李言旌也马上跑了出去。

两个五十多岁的人,一男一女,将一个走不动路的老人拖出了病房。老人不肯走,躺在地上,双手扒着病房门框,老泪纵横。

“爸,走,走,快回家,现在没办法,快走。”右边的男人蹲在地上掰着老人的手指。

“不要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了,今天必须回家,我们都要被你拖死了,谁都别活了。”左边的女人呵斥道。

“我不走,我不想死,我求你们了。”老人哭着说。

他们没有理会,手脚麻利地将老人的胳膊绕在自己的脖子上,架着老人离开了病房。

站在两旁看热闹的人马上给他们让道,目送着他们离开。老人最后放弃了哀求,渐渐没有了声音,头沉了下去,双脚拖着地板,就这样被拖走了。

“老头子怕已经死了,你看头都抬不起了。”他们离开后,老人同病房里的一个女人对旁边看热闹的人说。

他们在楼道里打听这家人的事,知道内情的一个女人说:

“老人七十多了,又是肝癌,又是肺气肿,抢救了好几次,命硬得很,活到现在,在医院里住了两年多了。那是老人的儿女,这两年也轮流伺候着呢,五十多了,都没有公职,就是老百姓么。哪个家庭能撑得住家里老人住在医院两年?花了不知多少钱,听说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连买菜的钱都没有了。实在住不起了,没办法,就把老人扛回去了,死了活了,就看他的命了。”

“唉,医院真的住不起,我们要是摊上了,也没办法,没钱了么,你说能怎么办呢?”旁边的人连声叹气。

楼道里又平静了下来,他们都各自回到了病房,继续照顾病人。

李言旌心里很难过,不只是因为这个老人。

她难过的是,一些惊天动地的痛苦,只是属于自己和亲人的,不会让这个世界有任何的波澜。

就像刚才的老人一家,儿女们无奈地做出这样的决定,而老人不想死,这份痛苦只属于他们自己。对于陌生人,只是听了一个故事而已,几分钟后就淡忘了。没有人会感同身受。

就像母亲去世的时候,父亲一夜白头,这种痛苦也只是属于他们这个家。别人只会丢下一句:“我们一定要吸取教训,遵守计划生育政策。”

他们转身就忘了,这家可是死了一个人啊!孩子们没有妈妈了。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兴尽悲来,人生亦有命,生命漫长也短暂。人都说,上天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常常疼惜那些善良之人,真的吗?

李言旌觉得,来到医院,才明白什么是人间疾苦,上演着多少人间悲剧,谁不是勇敢地活着!我们看似拥有很多,我们同情所有苦难的人,可是对生死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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